那場遊戲扔出了四個屍體,有三家十一個人都接受了現實,接收了慰問金,最後連他妻子也接受了現實。就剩他一個。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老師,工作二十多年,最高隻當過班主任,沒有任何權勢,沒有任何人脈,隻知道有一個從那個遊戲裏出來的人,他隻能抓住他,被打過無數次也要去找他,被拒絕過無數次,也要去遊管局要一個真相。過去37天後,他托著被打斷的腿,在遊管局分局門口睡了一夜後,在天亮時,遇到了遊管局後勤部的部長危正雨。她給他披了一個毯子,對他說:“老楊,很抱歉,遊戲降臨了我們的世界,我們現在還無法抵抗遊戲,我們的法律也到不了遊戲裏。”她來這裏聽了老楊的事,知道他為了給女兒一個公道,丟了工作,沒了妻子。她說:“楊晴死在遊戲裏,沒法複活了,還有更多年輕的孩子還來得及救,我們正要成立一個救助小隊,你願意做這份工作嗎?”於是,老楊成了遊管局後勤部的一員。遊管局後勤部很多都是下過遊戲的人,已經死在遊戲裏的玩家的家屬,如果是沒下過遊戲,也沒有至親死在遊戲裏,還能進遊管局,一定是在現實世界裏,也非常厲害的人。就是說,這裏有老楊所需要的各種資源,遊戲資源,人脈資源。他在遊管局知道了,那場遊戲所有活著出來的玩家,不多,也就是六個,其中四個還是一夥的。一年的時間,他救了很多人,交了很多很好的朋友,漲了一些能力,得到了一些獎勵,進了兩場遊戲。他從那兩個玩家那裏,知道他女兒死在那四個人手裏,知道了她是怎麽死的,知道她喊過爸爸。一年的時間,那四個人都有了技能,進了聖遊公會,開始在玩家交流中心被玩家提及。和他們相比,他還是普通人。又是一年的時間,或許他還是普通人,可是他還是一個潛伏了太久的父親,他做了758天的準備,熬了758個夜晚。他去找他們了。他帶著這兩年他所有所得所想,來找他們了。那天晚上,他聽到了新娘的哭聲,他看到了女兒身體上的紅色蝴蝶結。他用了他唯二兩個道具之一,隱身道具,走進了閻泉和方曉風的房間,看到正做噩夢的閻泉,不斷揮手。他拿出了救助隊偶爾會用的,研究院研究出來的安撫致睡劑,用了十倍的劑量,放了他所有的血。在那場遊戲裏,他的女兒就是被他侮辱的,在她被放血時。殺方曉風時,一點也不困難,他的技能在他睡著時不算什麽,他甚至讓他看著自己被放血,慢慢見證自己的死亡。在那場遊戲裏,他的女兒就是被他放血的。殺喻茵時,遇到了難題,夏白和淩長夜住進了他們的海草屋。他知道這兩個人有多厲害,不敢托大,沒法再讓喻茵失血而死了,隻能讓她安安靜靜地窒息而死,又把她的屍體吊了起來。在那場遊戲裏,他的女兒就是被她吊起來砸臉,她酷愛把人吊起來做很多事,她說仰頭看人,會禮貌點,讓人更有好感。殺美杜莎時,地利人和,就是時間不算好,沒辦法,再晚一步,他就殺不了她了,他隻有那一次一刀入喉,放幹她血的機會。在那場遊戲裏,他的女兒好幾處骨頭,就是被她打斷的。那個拿了二十多年粉筆,普普通通的爸爸,熬過了758個夜晚,救了1244個人,終於殺了這四個人,為女兒拿到了公道。“我們不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對不起,目前法律還到不了遊戲裏。”沒事。法律到不了的遊戲有爸爸。老楊從兜裏拿出一個袋子,裏麵有一個雞腿和一袋花生米,他慢慢地吃起來。因為很久沒吃,剛嚐到那個味道時,嘴巴裏受到刺激,分泌出許多酸澀的唾液。“對了,再跟你說一件事。楊晴進遊戲時,提著一個雞腿和一袋花生米,她在我們那個沒有食物的末世遊戲裏都沒吃。後來,她死了,雞腿滾到她屍體不遠處,我快要餓死了,實在沒辦法,為了活命,把那個雞腿吃了。”江清風趕來時,看到老楊口水外溢,問他:“老楊,你怎麽了?”“沒事。”老楊擦掉口水,說:“她死了,我心裏空落落的。”江清風向他旁邊看了一眼,隻看到一灘血,明顯是死人了,他說的這個“她”也許是剛死的人,可能是跟他一起的美杜莎。“美杜莎死了?”江清風趕緊對他們說:“林通讓我來找你們,我們那邊也有個玩家死了。”林通是通靈者在這個遊戲裏的名字。死的是一家三口中的爸爸。今晚死了三個人了。江清風說:“你們過去看看嗎?”淩長夜看了一眼老楊,說:“走吧。”見老楊許久沒動,江清風過去把老楊拉起來,老楊沉默地跟著他向村落裏走,看著非常平靜。走了好幾步,他才喊了一聲:“淩隊。”“這件事不歸我管,我們攻堅隊的人隻管通關遊戲。”他說,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據我所知,目前法律還到不了遊戲裏。”老楊又看向夏白,夏白說:“我也是攻堅隊的人。”他知道,那天晚上,他看到老楊從房間出來,老楊說他做噩夢睡不著,其實隻是剛害了喻茵,正要迴房時,被他聽到了動靜,對他說謊了。他也知道,啤酒肚男人死的冤枉,成了掩蓋真相的複仇工具人。但確實,他是攻堅隊的人。他加入攻堅隊的第一天,淩長夜就跟他說了,他們攻堅隊的人隻管通關遊戲。他現在才終於知道,攻堅隊的人為什麽會這樣。他們隻管通過遊戲就好了。其他,不管好事壞事,什麽都不要管。世事複雜,因果纏繞,他們管不好,不沾惹。一家三口中的爸爸,也算是自殺的。早上還在痛罵他的媽媽,此時哭得不能自已,是兒子站出來,勉強把爸爸的死說清楚。“他精神狀態很不好,向這邊走時就忽然叫了好幾聲,我們跟島民打聽消息時,他一個人坐在那個石頭上,就是,就是……”男孩聲音有些哽咽,手指不停地顫抖,“血就出來了,他就在牆上撞死了。”跟韓厘妃在一起的男玩家說:“韓厘妃跟他也差不多!跟瘋了一樣!”通靈者走到夏白和淩長夜身邊,很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很煩躁,“他們兩波人的死亡不一樣,不對,到底是怎麽迴事?”淩長夜現在沒法給他答案,他先問:“他們具體說過什麽?”男孩說:“他說的很混亂,什麽別過來,放過他之類的。”“對對對!韓厘妃也說過類似的話,還說她都死了。”男人說。淩長夜說:“應該是精神汙染,在他們的精神世界裏,他們之前害過的人可能來報複他們了,二熱他們已經被殺死過了。如果這種事反複進行,人會崩潰,也會覺得自己反正死過一次了,容易用極端的方法逃離,也就是他們的自殺。”夏白補充:“我們今晚從賣船大哥那裏打聽到,陸空丈夫的死也是這樣,先是精神不對,再自殺,這應該就是這場遊戲的死亡方法。”通靈者:“難道前麵四個人也是自殺?不對,他們自殺前沒有明顯的精神汙染跡象。”淩長夜捏了捏鼻梁,說:“太晚了,先迴去。迴去後,覺得自己精神狀態不對的,最好跟我們說說具體感受。”此時,就沒幾個人看起來精神是好的,可能很多人都被汙染了,也可能隻是累的嚇的。這其中,有一個人格外明顯,當時薑倚彤提出他們精神狀態不對勁時,他就很明顯了。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聽淩長夜這麽說,還沒迴去,就慌張地擠到他們這邊,“我,我……我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全是我被人折磨的,是夢嗎?是夢嗎……不是,好疼,好疼,就是在藍茶島!”“好疼,好疼,皮都燒掉了。”他開始說些亂七八糟的,“快迴來!”有人聽到他說“皮被燒掉了”,忙說:“我知道!我跟他在一個神像那裏懺悔的,他以前開了個工廠,因為違規生產,發生了火災,燒死了好幾個工人!”所以就是淩長夜說的,被他們害過的人用同樣的辦法折磨他們。一開始以為是噩夢,剛懺悔完,做這樣的噩夢太正常了,不怎麽在意,後麵因精神汙染,逐漸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幻覺。他們在自己的世界裏,在自己內心的藍茶島裏,被懲罰被折磨。直到,他們承受不住,瘋癲,自殺。這是藍茶島的贖罪。江清風說:“白海仙神像上,那些遍布神像的眼睛,可能就是精神汙染來源。”在一些人那裏,那些生刺的眼睛是一個個受害者的眼睛,帶著尖刺,無處不在地注視著他們,跟到他們的噩夢裏,他們心底裏,他們的靈魂裏。12號海草屋隻剩下五個人了。老楊迴去後就迴房間了,夏白和淩長夜什麽都沒說,讓爸媽早點去睡,江清風卻有話要說。“下午的時候,我沒說,我還是想說。”江清風看了一眼薑倚彤,說:“我覺得白姑並沒有那麽惡毒。”“……”下午沒說,是不想反駁老婆吧。當時說白姑他們是邪惡組織的是薑倚彤,用來說陸空和贖罪之間的關聯。想了這麽久,才鼓起勇氣說出來。夏白趕緊替可憐兮兮的爸爸說了句話,“我們今晚在賣船大哥那裏打聽到了,陸空不是被人用贖罪的名義迫害的,她的死確實和白姑無關。”薑倚彤笑了,“你們這是幹嘛,我是專權暴君嗎?我一個遊戲新人推理錯誤很正常,有錯誤你們就直接指出來,這麽小心翼翼的做什麽。”“不是小心,是愛護。”江清風說。“……”夏白:“爸,你快說吧,你為什麽覺得白姑沒那麽惡毒?”江清風這才說:“島北有很多殘障人士。”確實。薑倚彤反思,剛到島北,當她看到那些殘障人士時,想的是白姑竟然連殘障人士都不放過,連他們都剝削。這是她初來藍茶島,看到哭嫁,聽到贖罪,由她的人生經曆而生出的想法,或許是有偏見。而江清風,他這個善於觀察人,尤其是底層窮苦人的畫家,看到這些殘障人士,生出了完全相反的想法。“這個世界上有罪孽的,生活的苦的人太多了,如果她要洗腦,要借著贖罪的名義剝削牟利,她大可以選全是新娘那種健康年輕美麗的,能在他們身上榨取更多。”江清風說:“有些年老的殘障人士,最多就能做做簡單手工了,她還要給他們地方住,給他們吃,花費經曆給他們洗腦,能賺什麽?”他補充:“我打聽過,島北學校贖罪的人,比我吃得好,至少有雞蛋和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