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紅薔莊園9花昊明盯著這篇日記看了很久,書桌上握在一起的手指輕輕顫抖,不隻是因為身體虛弱。他想到了退學的同學,車禍的老師,殘疾的同伴,自殺的奶奶……手指越來越用力,帶動唇角都在顫抖。他又想到了淩長夜,想到了夏白,想到了藺祥,想到了這個副本裏的其他玩家。手指又一點點,顫抖著鬆開了。不能互相殘殺是他說的,一個字一個字寫在日記裏,嘲諷那些坑害其他玩家的人。他不能為了殺死惡魔,而成為這種坑害同伴的人,何況如果現在惡魔還沒死,他也很難用誤導的方式殺死他,在遊戲一開始篡改守則可能還有用。花昊明慢慢冷靜下來,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流了很多汗,從額頭流到眼皮上,一眨眼就落了兩滴。內心的掙紮,這個決定,對他來說都如同一場大戰。他伸手用袖子擦掉額頭的汗,咬了下唇,看完日記後,艱難地離開了書房,去看淩長夜日記裏說的那個洞。上次醒來時,他就看到客廳屋頂那個小洞,他知道挖這個小洞的人是什麽意思。守則警告他們不要去閣樓,連續警告了三次。那麽,要想通關這個遊戲,他們就不可能錯過這個關鍵地點。守則說的是“不要去閣樓”,不是禁止探索,隻要他們不去,用其他方法看閣樓裏有什麽就好了。他第二次醒來時就試過了,窗戶封死,牆麵濕滑,更重要的是閣樓沒有能看到的窗戶,如果有,也在尖頂之上,很小的一個。這個人想的挖洞確實是個辦法,他就幫這個人用他的軟劍挖了很多,隻留了一層牆皮。現在他知道挖洞的人是淩長夜了,慶幸自己上次醒來時,幫忙挖了洞,不然按照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們可能一次都沒法把洞挖透。他知道淩長夜有個監視道具,能有辦法看到閣樓裏的情況,但是因為洞太小,裏麵太黯,所以他隻看到屍體。如果有監視道具的淩長夜也隻能看到這些,那他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別想看到更多的東西。所以他沒浪費那個力氣,直接拿出軟劍繼續擴大這個洞,一直到感覺自己的力氣即將用盡,他才迴到書房。他把這幾天他看的書裏的線索全部寫到日記裏,同時重複了一遍前麵關於三魂七魄的猜想。這日記他寫了兩篇一模一樣的,其中一篇被他撕下,團吧團吧放在了書房垃圾桶底下。做完這些後,又到他去吃晚飯和看電視的時間。最後看電視的時間,花昊明還在拿著筆翻其他書上的線索,記在一張他從書房裏帶出的紙上,在即將八點時,將那被團成球的紙張扔進書房的垃圾桶裏。在垃圾桶裏備份,是因為他知道惡魔有多惡劣,如果他看到日記裏的關鍵線索,是能做出撕日記這種事的。他被束縛了那麽久,一朝得到自由,怎麽可能不做點什麽?他最喜歡做的就是害人了。隻希望他們的心血不要被他毀了。這是花昊明在昏睡過去前,唯一的祈禱。花昊明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在眼眶裏轉了半圈,他從床上起來,再一次伸手伸腳打量著自己的身體。身體病損,但不影響他的新奇和愉悅。花昊明拿起書桌上的手機,看到時間和他之前醒來的時間一樣,都是夜晚八點剛過。他什麽都沒做,直接去書房,書房守則不見了,不過沒什麽影響,那個守則已經被不知道改過多少次了,他第一次看到的守則還牢牢在他腦海裏。在書桌前坐下,他拿了一本《政治學導論》看。看了會兒書,他一邊背誦剛才看的書,一邊向臥室走,躺到床上繼續背,背了半個小時,一直到九點。過了九點他也沒有起來,他借著窗外微弱的光,撫摸著自己的手,眼裏露出渴望。手撫摸上自己的臉。摸了一會兒,他拿起手機,這次依然沒能在手機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臉。不知道有沒有玩家意識到,正常來說手機屏幕黑屏時,是能模糊看到自己的臉的,至少輪廓和大致五官可以看到。他很想看看自己的臉,可是在這個遊戲裏,不能隨便照鏡子,連手機屏幕都失去了鏡子的功效,黑屏時就是一個純黑的屏幕。真的很想看啊。不知道他還能醒來幾次,錯過這個機會可能就沒有了。花昊明走進了洗手間,直接走到髒汙洗手台的鏡子麵前,低著頭的他,緩緩抬頭,第一次看清鏡子裏的他的臉。眉毛輕輕一顫。這張臉。這張臉。白白的,呆呆的,杏眼瞳色很淺,唇色也不深,和髒汙的洗手間格格不入,和他這具身體也格格不入,幹淨而童稚,十歲左右的樣子。這張臉非常熟悉,和十九歲時很像,幾乎是等比長大。他在這場遊戲鎖定之前,沒有真正見過真人,但他在手機裏見過照片,他好像叫夏白,是弟弟的朋友。夏白啊。十歲,或者更小一點的夏白的臉,為什麽會長在他的身上,他這個身體看起來成年了的樣子。花昊明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臉。鏡子裏的人張口跟他說話了,“哥哥,你來了。”花昊明心髒忽地一跳,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是弟弟跟他說話了,他沉沉地盯著鏡子,遺憾地反應過來,不是弟弟。他早就不叫他哥哥了,現在應該叫他惡魔。【六、不要隨便照鏡子。如果在鏡子裏看到的不是你,請不要緊張,那是你出現幻覺了,你一定是你。如果鏡子裏的人跟你說話,請不要相信,隻相信你自己。】花昊明閉了閉眼,轉頭離開了洗手間。他又迴到了書房,依次打開兩本日記本看了起來。看完了他就知道怎麽迴事了,有點愉悅,在這個遊戲裏他竟然有名有份的,不再隻是一個工具人一樣的技能。他們都是一個人的三魂七魄。按照他的推測,他項上很不正常的人頭就是“這個人”,其他玩家項上也是這長臉。可是這張臉怎麽會是夏白呢?花昊明左手中指無聲地在桌上敲著,右手托腮看著窗外。他其實已經很久沒跟外麵的世界接觸過了。他因弟弟的強烈渴望而存在,小時候弟弟教他很多事,他懂了很多人情世故,但他的本質沒變,執念沒變,就是保護弟弟。人情人性都是他本質之外的東西。他要保護弟弟,就會消除弟弟身邊的一切隱患,打過他的人,不安好心的同學,惡心的老師,騙他的假奶奶。他第一次懂人情,是覺得弟弟太苦了,在一次次處理威脅他對他不好的人和事時,在一次次出現時。在沒進遊戲之前,隻要弟弟痛苦,隻要弟弟身邊有危險,有對他不懷好意的人,他就會出現。所以那時他經常出現。因為經常出現,學到了不少東西。因為經常出現,懂得了弟弟的苦。因為經常出現,明白了為什麽會有他的存在。弟弟從小沒有爸媽,那個瞎子想要一個人給她養老,說她是弟弟的奶奶,讓弟弟各處給她找吃的,不讓弟弟上學,牽製了弟弟很長時間,弟弟卻把她當成唯一的親人。那些同學背地裏嘲笑弟弟,那個老師對弟弟有惡心的欲望,那些人想坑弟弟……弟弟這輩子好像沒認識幾個對他好的人,所以有了他。後來弟弟進了遊戲,就不一樣了。進了遊戲後,他就不常出現來了。一是,因為他成了弟弟的技能,他的出現要受弟弟控製,弟弟開始厭惡他,不到他和他隊友出現生命危險時,他是不可能出來的。二是,他弟弟身邊也沒有那麽多有惡意的人了,除了在遊戲中。他變得有錢有勢,不再悲慘,有對他好的人了,沒那麽苦了。不常出來,一出來就是放殺招的他,對現在的社會,對遊戲都不了解。所以,他想不出為什麽他頭上是夏白的臉。是夏白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是夏白有問題,他要把夏白殺掉嗎?和社會和遊戲脫節的惡魔,犯了難。難道要扭斷自己的脖子?花昊明雙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這樣好像也殺不死夏白,那個夏白和他一樣是三魂七魄,他們還得合作。要是換個遊戲,他可以大開殺戒,可是這個遊戲,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他的弱小。他這個對遊戲並不了解的惡魔,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違反了多少規則。他存在的意義是保護弟弟,現在要保護弟弟,他不能殺玩家,不能讓自己死掉,他們死掉,弟弟的身體也撐不住了。花昊明又托腮看了一會兒窗戶外,第一次學著別人的日記,乖乖埋頭,把他在書上看到的線索,一筆一劃地寫下來。他想著寫完後,他再去照照鏡子。怕自己會因違反規則死掉,他又否掉了這個念頭。他翻看日記,想找找線索,找找自己能做的事。可是很多日記他看著是看懂了,其實又什麽都看不懂。他知道這是玩家寫的,他知道他們很多分段方式是在傳遞什麽消息,可是他看不懂啊。花昊明想了想,還是帶著一身戾氣迴臥室睡覺了。洗手間裏爬出兩隻斷手,在臥室地上、牆上留下一個個血手印,在靠近床上時被花昊明一把抓住,寒著臉啃著吃了。臥室裏響起陣陣“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偶爾是更尖銳的“哢嚓哢嚓”聲,聲音持續了很久。忽然安靜。夏白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