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弈航額頭上滲出了很多汗,一隻手伸了起來,似乎是在掙紮,額頭的汗不知道是累出來的,還是因痛苦。他越掙紮,眼珠轉動得越快,夏白偷偷睜大了眼睛,看到眼淚還在不斷向外流,已經帶了點血色。他看到了什麽,還是它看到了什麽?它看到了什麽,他又看到了什麽?忽然,胡弈航猛地坐了起來,鐵架床發出“吱呀”一聲,在黑暗狹小的房間顯得特別響亮,但是沒吵醒一天隻睡不到四個小時的其他舍友。負二層的房間自然沒有陽台,沒有陽光,也沒有月光,隻有走廊裏的燈光,堪堪照亮宿舍的一隅,唿吸聲潮濕腐朽,半是微弱的光亮,半是沉沉的黑暗,坐在中間,很容易生出不知身在何處,不隻時間的恍惚。胡弈航慢慢轉頭,很慢的動作會顯得僵硬。那雙蓄滿淚水和血絲的眼睛,對上了夏白安靜的眼。胡弈航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無聲的。夏白盯著他的嘴巴,好像看懂了他在說什麽。我的眼眶裏是誰的眼睛。第47章 華寧電視台7胡弈航在問完交換條件後,做了整容的決定,一切變得快速而輕鬆了起來。整容手術隻花了二十多分鍾,整容後,他在鏡子裏看到了嶄新的自己。他本是一個長相平凡的人,長時間高強度的學習,讓眼睛近視了,沒什麽光彩,看人時有些陰沉沉的,這讓他看起來更加黯淡,就算成績好也鮮少有備受關注的時刻。他高中學校同年級有個小說主角一樣的男生,成績好長得帥,有這個男生在,他就隻能在他後麵,站在他的影子裏。看到鏡中自己的第一反應,如果現在的他迴到高中校園,一定會成為最被關注那一個,同學們課間討論的一定是他,代表學生演講的一定是他,收到很多情書的一定是他。他的外貌終於配得上他的成績了。意識到自己的第一反應是什麽時,他恍然發現,原來他心底深處對自己的外貌,始終是有些介意的,所以,聽到形體老師這裏可以整容時,他才那麽關注。鍾子倉建議他再看看,他知道,這種不把人當人的節目肯定沒安好心,整容沒有那麽簡單。可是,沒有技能的他們,如果不整容,怎麽能在這殘酷的賽製中活下去?就算在現實中,也不存在沒有任何犧牲隻有好處的事,不存在沒有任何風險的一條路,何況是在這恐怖遊戲中。如果這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場比賽,他不想再輸在顏值上。看到鏡子中的自己,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但是隱隱有些荒涼的不安,某一個短暫的瞬間,他透過這雙眼睛,看到的這個人,自己仿佛不認識了。帶著激動和細微的不安,他迴到了練習室,當夏白摸他眼睛時,他才找迴了一點溫暖的真實感。他其實不抗拒被人摸,感受眾人的溫度,他會很安心。他慢慢地隻剩下激動,尤其是他們看著他的臉驚歎時。真奇妙啊,這就是擁有一張好看的臉的感覺嗎。偶爾他會有點反應不過來,可能這張臉需要適應,偶爾會恍惚,生出沒有真實感的恐慌。這種恐慌在要睡覺時加深,夜晚是人的各種情緒開始放大的時間,他一直睜著眼,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不想合上眼皮,直到宿舍熄燈。他好好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猶猶豫豫,終於閉上了眼。不知過去多久,他看到了他的高中同學,看到他們看到自己時驚豔的眼神。他激動不已,心裏湧起一波又一波翻滾的熱浪。他站在講台上,豪氣萬千地看著台下一張張仰望自己的臉,那些臉上全是羨慕、崇拜、迷戀,以及……驚恐?轉了轉眼睛,他看清了,台下全是身著舞台服裝的陌生練習生,他們同情又驚恐地看著自己。自己站在舞台上。彈幕上一片f。f。f。f。f是他人生中最驚懼的否定。他的同學呢?他的同學呢!他四處張望,驚恐地尋找他的高中同學。這些練習生好像就是他的同學?他的同學長什麽樣?他高中三年天天看,時時看的同學,是這些練習生嗎?在一個擁擠壓抑的房間裏,為了通過那個獨木橋,日複一日地重複著同樣的事情,生怕成為那個淘汰者,他們的五官慢慢模糊重疊,漸漸成了同樣的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胡弈航猛地坐了起來,坐在半是陰暗半是微光的鐵床上,他一時分不清這是哪裏,這是高中宿舍那個上下床的下鋪嗎?直到他看到夏白那雙安靜的眼睛。安靜,自然,有溫度。正常的眼睛是會說話的,即便在那樣一雙安靜到沒有雜色的眼睛裏,他看到夏白在問他,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了什麽?他又看到了什麽,他的眼眶裏是誰的眼睛。上等練習生第四間宿舍,廖曼妮笑著親吻光頭的眼角,被光頭捏著下巴打量。昨晚廖曼妮剛整容完,怕還不穩定,光頭隻是仔細觀察,沒有觸碰。經過一天,她的嘴巴好像穩定了,帶著勾人又甜美的微笑,讓廖曼妮這張臉在燈光下看起來美得勾魂。一個嘴巴能讓一個人看起來變美這麽多。一個陌生的新的紅唇。光頭越看越興奮,他坐在床尾,把站在地上的廖曼妮拉到自己麵前,按蹲下。“嘶怎麽這麽涼?”光頭打了個哆嗦。廖曼妮隻是微笑仰頭看他,說不出話。淩晨兩點多,光頭睡過去後,廖曼妮摸了摸自己的嘴巴,麵露茫然。她是第一個去整容的,已經整容超過三十個小時了,她還在笑著。笑了這麽久,她的唇還沒暖和過來。那又怎麽樣呢。廖曼妮翻了個身,不在意地睡過去了。她是第一個去整容的,她是最不糾結的,有什麽好糾結的呢,這又不是她第一次去整容了。那些玩家和高材生麵對整容,跟對麵對洪水猛獸一樣,他們的糾結好可笑。啊,他們糾結是因為他們有選擇吧,他們不知道人要是純粹靠著一張臉活,把美貌當神明,就不會糾結了,變美怎麽會糾結?活著怎麽會糾結?他們和她這個靠臉活著的舞女不一樣,他們這時還不如她呢。他們應該也快了,快知道靠臉才能活下去是什麽感受了。等下。整容後,重新恢複自信的廖曼妮睜開眼,眼裏有很多困惑。是什麽味道來著?她最討厭的最抗拒的味道,是什麽味道來著?就在剛才嚐到的,她怎麽有點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才好。她一點也不想想起來,這個味道在她人生中消失才好。廖曼妮又翻了個身,輕鬆地睡過去了。周六五點。所有練習生被鈴聲吵醒,開啟了新一天,單人solo的最後一天。和以往的罵罵咧咧不同,夏白他們練習生宿舍很安靜。鍾子倉聽了胡弈航的話後,麵容凝重,“你是說,你換的這個眼睛有原主人的意識?”“我不知道,我就是看到很多人,都是我以前沒見過的……應該是沒見過的……沒見過,一些畫麵和場麵,就是那些可怕的人,不是,也有一點熟悉。”胡弈航醒來後,再也沒有合過眼,眼睛有幾根紅血絲,大腦混沌,說的話很混亂。王明疑惑,“到底是陌生還是熟悉,你是不是在做夢啊?剛整完容心裏肯定沒那麽平靜,做相關的夢很正常,夢都是這樣亂糟糟的,有自己的經曆,也有新東西。”他說的很有道理,宿舍其他人都以為胡弈航是做夢了,很常見的做夢現象。夏白說:“我看到他睜眼了,他眼珠一直轉動。”王明:“他眼珠一直轉動,在我們宿舍也看不到那些人啊,那些人還是他夢裏的。”“是啊,難道我們宿舍有很多他熟悉又陌生的鬼魂,胡弈航換來了一雙陰陽眼,能看到這些鬼魂?哈哈哈哈。”夏白下鋪的劉向陽玩笑似地說。夏白:“陰陽眼?”他仿佛自己嘀咕,“是誰的陰陽眼?也舍得捐給節目組素材庫?”“夏白,我開玩笑的你沒聽出來嗎?”“現在聽出來了。”“……”鍾子倉說:“夏白提醒了我,你們說胡弈航的眼睛是從哪裏來的?不隻是他的,還有廖曼妮的嘴,馮勝的鼻子。”胡弈航說:“形體老師說了,整容本質是互換,是五官優化重組,我的眼睛給合適的人用,換到我臉上的眼睛也整容素材庫中別人的,那個人可能也用眼睛換了什麽。”“你怎麽說得這麽正常,五官也是那些可以優化重組的資源和結構嗎?我聽不到一點對人體的敬畏。”鍾子倉眉頭皺了起來。“不是我說的啊!是形體老師,我隻是複述,還有,你到底想問出什麽啊?”胡弈航聲音大了很多,他本就焦躁,一點也不想深入討論這個問題。“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的眼睛也是原本的主人用它換了其他五官,那原主人大概也是節目組的練習生,他還活著嗎?”鍾子倉說:“按照製作人說的意思,淘汰後可能就活不了了,很多你們說的整容素材,它們的原主人會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