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似風馳電掣般的一吻,令蕙羅瞬間幾乎停止唿吸,漸漸迴神過來,但覺如在雲端水中,周圍天地混沌,惟他如浮木,與她相擁懸浮。她聞到他體膚散發的少年郎蓬勃的氣息,如同陽光的香氣。唇舌間感覺到他的探試,她亦滿心喜悅,笨拙地與他迴應。


    亦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風吹布帛的聲音,蕙羅如夢初醒,推開趙似側首一顧,才發現周圍四角各站了一個小黃門,正在一位身著內侍高品服色的中年宦官指揮下拉著一匹長長的布帛為他們作遮擋。


    蕙羅羞愧難當,低首捂臉轉身就跑。外圍三三兩兩地站著不少人,竊竊私語,窺視著她。很多人不認識她,都在悄悄詢問她的姓名身份。


    趙似追過來,蕙羅也拒絕他相送,獨自跑迴了尚服局。


    隨後大半日都形同夢遊,三魂六魄似丟了一半,又喜又憂,心裏像有隻鳥兒,時而歡歌如百靈,時而驚鳴如寒鴉。香積問她話,她也隻是搖頭,什麽都不想說。


    將至午時,經香積提醒,才想起該去元符宮了。走到門外,忽見幾位內侍把孫小鸞從她房間裏拖了出來。孫小鸞厲聲尖叫,又哭又鬧,內侍猛敲打她頭幾下,她哭聲稍歇,旋即又開口,卻是在叫罵:“王湲賤人,無端害我,待我死後,必為厲鬼,生生世世糾纏著你,拖你入地獄……”


    她此刻雙目赤紅,語氣怨毒,聲音已喊至嘶啞,淒厲之極。蕙羅怔怔看著,止不住地微微戰栗。聽周圍人議論,才知道昨夜之火歸罪於孫小鸞,她即將被處斬。再往王湲房間望去,但見房門緊閉,卻不知她在內是何心情。


    來到元符宮又見一幕慘狀:廊下一根柱子上縛著一名內人,嘴裏鮮血狂湧,胸前裙下血流成河。


    蕙羅不由駭異,匆匆入殿中,問安如茵:“她犯了什麽錯?”


    安如茵道:“她亂嚼舌頭,把娘娘平日在閣中跟我們說的玩笑話傳給外人聽,娘娘讓人把她舌頭割了。”


    此時劉清菁聽說蕙羅來,特命人傳她入寢閣。今日劉清菁倒像起得早,自己已梳洗好了,正在修剪花瓶中的數枝梨花。


    蕙羅行禮後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對劉清菁說:“內人犯錯,娘娘懲罰她自然是應該的。隻是斷舌屬重刑,似應先通知宮正,宮正按律量刑,上報娘娘和太後後再實施。”


    “先通知了,這舌頭就割不下來了。”劉清菁漫不經心地道,“宮正我已讓人去請,很快會過來。”


    果然未及一刻,宮正便已趕到元符宮,見狀大驚,對劉清菁道:“宮人犯罪,娘娘應先傳宣我或司正來處理,不應先用私刑。何況這位內人若隻因散布謠言,罪不至此。”


    “不僅散布謠言,”劉清菁慢悠悠地對宮正道,“她昨晚還跑到聖瑞宮,與蔡王有非禮之舉,壞我宮中規矩,我一時氣不過,就先把她舌頭割了。”


    宮正詫異:“昨夜在聖瑞宮的……竟是她?”


    劉清菁點頭:“她剛從聖瑞宮出來,就被我宮裏人抓住了。如今交給你了,要殺要刮或是逐出去,你們決定罷。”


    宮正帶走那斷舍內人後,劉清菁對一旁聽得臉色蒼白的蕙羅道:“來,跟我去賞賞花。”


    她不令旁人跟隨,自己攜蕙羅來到j□j花園,走至中間,才對她道:“昨夜蔡王親的是你罷?”


    蕙羅深垂首,不敢作答。


    “無妨,”劉清菁笑道,“今天我聽到消息,說蔡王在聖瑞宮大火間親了一位內人,後來蔡王去見官家,官家似乎挺生氣,讓他禁足思過三天。不過這內人是誰就眾說紛紜,其中有你的名字,但也有很多人不信,說蔡王眼界甚高,應該不會看上你……我若非聽見過你們交談,多半也不會相信。”


    蕙羅憂懼交加,亦有些疑惑:“那麽,剛才娘娘如此處置那位內人,是有意為我掩飾?”


    “也算湊巧罷。”劉清菁道,“昨天我剛查清了,這賤人悄悄地給鄭瀅傳遞我的消息,已非一兩日,我正想著怎麽處置她呢,就聽到了你的事,便想了這出。如此一來,太後若想追查與蔡王私通的內人,這裏有人交給她。別擔心,就算她不信,懷疑到你,鄭瀅也會幫你掩飾。”


    蕙羅不太明白:“娘娘怎麽能肯定,鄭姐姐會幫我?”


    “你是她管的人呀,”劉清菁笑起來,“你若犯了此等宮禁重罪,她也脫不了幹係,必須脫簪待罪,此事可大可小。她又是太後剛給官家提拔的人,她即便願意披著頭發光著腳跪在太後宮前請罪,太後也抹不下這個臉給人看笑話。所以我願意送個人過去把罪頂了,鄭瀅順水推舟,太後自然也不細查了。”


    “但這個人,不是常與鄭姐姐聯係的麽?”蕙羅又問。


    劉清菁冷笑道:“這樣才好呢。她收買我的人,我直接把人割了舌頭送到她眼前,她還隻能順著我的話說。”


    蕙羅心想,難道你不怕我給鄭瀅傳遞消息麽,竟與我直言這些……


    此語問不出口,劉清菁卻似讀出了她心語一般,說道:“我決定用你之前,自然把你裏裏外外查了一遍,知道你素日為人。何況先帝體雖弱,人不糊塗,他在最後的日子裏那麽信任你,我便知你必不會是奸猾之人。在鄭瀅麵前,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想必你是明白的,以後,就更明白了。”


    說到這裏她嘴角含笑,“聽見你與蔡王之事,我心情大好。這宮裏多的是暗夜裏滋生的黴斑一樣的私情,多少年沒見過幹淨的感情。”


    蕙羅羞怯不敢應,但問她:“但娘娘把自己宮裏的人送去,不會被牽連麽?”


    劉清菁一哂,“我在某些人心裏,大概早已罪惡山積,不差這一樁。”


    蕙羅想謝她,但憶及她割內人舌頭之事,心頭又像堆了座大山般沉重難受,再聯想到她與鄭瀅之間暗鬥,隻覺心亂如麻,是是非非難以辨清。


    “是不是想謝我,又覺得我是惡人,不知道我幫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劉清菁忽然問。


    蕙羅暗暗心驚,下意識地擺首,想了想,道:“先帝喜歡的人,不會是惡人。”


    劉清菁愉快地笑,再問:“那我是好人麽?”


    蕙羅踟躕,難以迴答。


    “那你覺得鄭瀅是好人還是惡人?”劉清菁再問。


    蕙羅依然沉默。


    劉清菁不再追問,朝她招手:“跟我來,我告訴你我們是什麽人。”


    劉清菁帶蕙羅繞過迴廊,前方有一處兩層殿閣,上至閣樓,蕙羅發現其中設有香火,類似太後佛閣,但正中供奉的不是常見的佛像,而是一幅彩繪神像,貌似天女,著絲裙,戴瓔珞,容貌美豔,神態有異於天女,唇含邪笑,卻目蘊悲苦。


    “她叫阿修羅。”劉清菁麵對神像對蕙羅道,“阿修羅非神非人非鬼,卻又半神半人半鬼。享天人之樂,卻有人的七情六欲和鬼的邪性,無天人之德。男的極醜,易怒好鬥,常興風作浪,女的極美,嬌嗔善妒,常迷惑眾生。”


    蕙羅頷首:“我聽說過的,佛經裏說的六道輪迴,就是指天道、修羅道、人道、畜牲道、餓鬼道、地獄道。但我沒細讀佛經,以前聽教學的女官講,也不大懂。”


    劉清菁繼續講解:“六道之中,天道和人道為善道。阿修羅本性善良,但因其有嗔恨之心,執著於爭鬥,終非善類,且易墮入畜牲、餓鬼、地獄三惡道。”


    言罷,她拿起神像前一卷翻開的佛經,遞給蕙羅。


    蕙羅見那一頁文字如下:


    複有十業,能令眾生得阿修羅報。何等為十。


    一者身行微惡業,


    二者口行微惡業,


    三者意行微惡業,


    四者驕慢,


    五者我慢,


    六者增上慢,


    七者大慢,


    八者邪慢,


    九者慢慢,


    十者迴諸善根,向修羅趣。


    以是十業,得阿修羅報。


    “我和鄭瀅,還有這宮中所有的女子不都是這樣的麽?不至於大奸大惡,但總是身行微惡業,口行微惡業,意行微惡業,邪慢、驕慢、增上慢,一點不少。”劉清菁目光漫漫投向那畫像上美豔的阿修羅,“一入宮廷,有了愛恨癡欲,便隨之淪入修羅道,無人幸免。能做的不過是別讓自己繼續墮入畜牲、餓鬼、地獄三惡道。”


    蕙羅輕聲道:“娘娘今日救我,是善行。”


    劉清菁搖頭:“我沒有行善積德的習慣。今日對你所做的若算善行,也被對那斷舌內人所做的惡行抵消了。這隻能算你自己獲得的善報,因為……”她看蕙羅的目光少見地變得溫和,“你曾善待我的男人,我很感激。”


    蕙羅聽她這一語倒有些無措,擺手道:“是先帝善待我,我所的隻是我的職責呀。”


    劉清菁笑起來:“其他女人都想把他往床上拉,隻有你相反。”


    蕙羅臉倏地紅了。


    劉清菁收斂笑容,又道,“凡有愛恨癡欲之處,便容易淪入修羅道。除了後宮,簪纓世族、鍾鳴鼎食之家莫不如此。十二哥日後必然有妻妾,入他王府也會是這樣。那天聽你和他對話,聽你意思似想出宮,卻不知如今又是何想法。無論如何,早作決定,選定一條路走下去,任他輸贏,別再瞻前顧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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