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裏這麽想,但明麵上卻不能這麽說,史彌遠揉揉太陽穴說道:“王步軍這事幹的不大好,畢竟人家是參政,國之重臣,麵見官家乃是常情,如何要欺瞞於人呢?那天下人豈不是要說,我史彌遠遠隔絕中外,架空管家了嗎?以後若再有此等事,你放他去便是,迴頭告知我一聲就行了,畢竟都是為陛下盡忠,我也要預知詳情才好。”

    表麵上的話是這樣,但暗自裏的話是一聲聲的幹得好,王斌下豈會不知,彭輅、馮榯瞥了他一眼,心裏想的是:“風頭又是都讓你出了。”

    王斌說的沒錯,鄭昭先確實是來求見官家的,昨天被王斌攔了之後,今天又求見一次,這下王斌實在沒有理由再說官家去別的地方了,隻好放行。

    東華門宮內氣象氤氳,鄭昭先一進來就先皺起了鼻子,雖然早就聽說官家近年醉心修道,但是也沒想到已經搞成了這個樣子,史彌遠專政以來隔絕中外,縱然是宰執大員,與陛下見麵的場所必然在於朝堂,史彌遠在場,除此之外很少有機會能夠單獨接觸官家。

    此番也是趁著軍情緊急,而史彌遠最近幾天卻有些消極怠工的情況下,鄭昭先才找了個由頭,來到宮裏單獨向官家稟明軍情。

    然而坐在他麵前的皇帝卻十分木然,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鄭昭先在對自己說什麽,他這一生早已經習慣了按照別人的指示去做一絲一毫,沒有親自體驗過權力的感覺。

    趙擴,南宋的第四個皇帝,趙九妹禪讓給養子宋孝宗之後自己去頤養天年,成功成為了中國曆史上最為長壽的皇帝之一(真應了那句老話),他死後不久,宋孝宗也讓位給了兒子光宗趙惇,然而光宗患有精神疾病,行為一向瘋癲,蜀帥吳挺死了半年有餘,他卻堅持說吳挺還活著,拒絕任命新帥。乃至於孝宗去世,光宗竟然不出麵主持父親的葬禮。

    在朝政幾乎無法正常運轉的情況下,趙汝愚、韓侂胄等人策劃了有名的“內禪”事件,強迫光宗退位,讓位給了太子趙擴。

    當時趙擴才26歲,得知大臣們要發動政變,扶持自己當皇帝,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當趙汝愚捧著天子冕毓來的時候,他卻像見了荊軻和匕首的秦始皇一樣,繞著柱子躲皇冠,大喊:“莫要害我!”

    最後,還是趙構的遺孀吳老太後親自出麵喝止了他。親手為他戴上皇冠,這才使得政變圓滿結束。

    他能夠登上皇位,不隻是源於天潢貴胄的血統,更是源於大臣們直接刀光箭影的行動,這位宋寧宗的繼位蒙上了陰影,也使皇室威嚴大為下降。甚至可以說,他能坐在寶座上,不是因為血統,而源於權臣,這注定了宋寧宗的政治曆程將是被權臣操控的一生。

    先是趙汝愚,然後是韓侂胄,最後是史彌遠,一個又一個的權相坐鎮政事堂,唯獨沒有趙擴說話的份兒。

    這些年過去了,宋寧宗已經放棄了爭奪權力的想法,轉而開始向延長壽命努力,穿上大紅道袍,努力煉丹,增長這方麵的經驗,時不時還要跟龍虎山的張天師談笑風生,年又一年。

    所以當兩個人見麵的時候,驚訝的不僅僅是鄭昭先,趙擴也很驚訝:為什麽參政不去尋找史彌遠,卻偏偏單獨來見自己?迴想起當年政變的事情,趙擴的心裏又緊張起來,當年的事情給了他太深的印象,讓趙擴深切的意識到,如果臣子們真的都不滿起來,自己的位置也是可以被廢掉的。

    某種程度上,這種曾經親眼目睹的恐怖,甚至超過了還在淮北的金人。都說金朝強盛,畢竟陛下也沒有親自見過,可是群臣逼宮的事情,那可是親身經曆。

    正因為如此,當鄭昭先匯報軍情的時候,趙擴顯出了一種麻木,近似於癡呆一樣的神色。當然,練丹以來長期攝入重金屬確實讓他變得有些神情恍惚,不過這更多的還是源於恐懼。鄭昭先說的口幹舌燥,先發現宋寧宗反應都不反應一下,心裏不由得大為歎氣。

    “鄭相公辛苦了,快給鄭相公奉茶。”皇帝倒是先發覺了鄭昭先有些意興闌珊,趕緊下令奉上好茶,鄭昭先是福建人,自北宋以來,福建茶葉冠絕天下,四海聞名。文人士子們也把品茶當做是為數不多合理的興趣。本身就是品茶的行家,雖然意興不高,但是有茶上座,還是忍不住喝了一口。

    “鄭相公覺得這龍團茶如何?”

    “此等禦茶,小等無福消受,好也,好也。”

    “先生覺得這些茶具怎麽樣?”

    “聖主所用的茶具自然是至精至美。”鄭昭先並非隻是吹捧,皇帝所用的茶具乃是鼎鼎有名的建盞,是福建建陽窯出品的黑釉小盞,最為適合飲茶,在宋代也是士大夫最為推崇的茶器。而其餘的湯瓶、茶碾一類也都是上上之品。

    畢竟是士大夫的文人雅趣,趙擴揮退了侍女,與鄭昭先兩人親自點茶,白色的茶湯在黑色的茶盞裏麵千變萬化,露出不同的形態,精致至極。

    “茶湯上溢了。”趙擴突然說了這麽一聲,原來他加水略微多了一些,盛滿了小盞,不符合點茶的規矩,會使茶味減弱。

    還沒等鄭昭先說話,趙擴自己倒先說起來:“泡茶的步驟太繁瑣,心思不到,就忘了上溢。結果茶味寡淡,不飲也罷。”

    “官家莫急,就算上溢了,這茶也並非無可挽救。”

    “上溢是頭等大事,飲茶的時候要千萬小心。”

    “官家說的是。”

    趙擴笑起來:“鄭相公可莫要自謙,誰人不知鄭相公乃是品茶的行家,倒是像史相公那樣的人,舉起杯子就喝,成何體統——鄭相公怎麽不勝溢?”

    話說到這裏,趙擴似乎終於打開了話匣子,開始眉飛色舞的講起茶葉的種類和茶具的優劣來,鄭昭先雖然也熱衷茶藝,但此刻哪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看著聖上再三推諉,根本沒有談及軍情的意思,不得不起身告退。

    鄭昭先與官家見麵的事情,史彌遠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就連談話的內容也知道了個大概。

    官家的表現讓他放了心,看樣子自己依舊聖眷隆緒,還可以大權在握,但鄭昭先的舉動也說明這兩個老骨頭心裏還是有些花花腸子的,一想到這裏,史彌遠告訴仆役去請李憲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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