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元才子現在住在登封龍泉寺內,早晚讀書,極少出外交遊,準備後年的下一次科舉。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元好問這兩句詞流傳甚遠,並且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因為某位知名的武俠巨匠而廣為人知——李莫愁和元好問的時代差不多,所以她念這兩句也就相當於平時常哼的也是流行歌曲,倒也不是什麽讀書輩——但元好問的成就遠遠不止於此,尤其是在詩評界,可以說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是有名望的人,而他的書法、繪畫、詞曲、雜文也都有所得,幾乎相當於一個略微降低些的小東坡,尤其是交遊廣泛,不拘身份,和蘇軾頗有幾分神似。

    然而不幸的是,雖然同樣出身於王朝建立一百年後,但北宋中期畢竟是個穩定的時代,像蘇軾這樣的詩人正好既可以在政壇上大展拳腳,又能在文壇上馳騁揚名;而元好問卻處於金朝風雨飄搖之時,就在去年,蒙古軍隊攻克了他的家鄉秀容,屠城十萬,元好問的哥哥元好古也死於亂軍之中。

    而此時,元好問又遭遇到了人生另一重打擊——再次科舉不第。這已經是他第四次名落孫山了,並非是他文才不濟,作為轟動開封的元才子,此人胸中錦繡千萬,豈是常人可比。實在是金朝科舉極為拘泥格式,一字寫錯、一聯不依韻就要罷黜,各項避諱也相當嚴格,這才是他前三次應舉時都不如那些擅長逞弄技巧之人。

    而去年的科舉更是險象環生,這是完顏珣南渡以來第一次科舉,主考官也終於換人——太子太保張行簡去世之後,由趙秉文主導南省。雖然趙秉文極為敬重張行簡,並且親自為張行簡題寫了碑銘,但是卻對張行簡的文學主張不甚讚同,而對元好問這種清新強健的文風大加讚賞,本次會試,不主張追求尖新怪句,而崇尚平實文章,對於行文內的小錯也加以包容。

    趙、元都是蘇軾的粉絲,並且將金朝文學視為韓愈、柳宗元以來古文運動的繼承者,加上韓愈的粉絲雷淵、李純甫等人,這年的科舉結果極為驚人——趙秉文將李獻能列為榜首,麻九疇次之,元好問等又次之,引起世議大嘩。

    而這件事的結果也像過山車一樣刺激,完顏珣親自主持,依照原有的評判辦法將程嘉善列為狀元,而李獻能等人被黜落,但又拉了一手,賜李純甫進士及第,辟為應奉翰林文字。

    雖然鬧出了許多波折,但這無疑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南渡以來文風為之一變,元好問也再次燃起希望之火,跑到登封來隱居讀書。

    高俊要是此時見到元好問,一定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別難過了,你那位好基友麻九疇比你還慘,兩次一直到殿試上又被黜落,幾乎被打擊的心理失常。”

    不過高俊來不了,來得是何誌也。

    和尚們通報之後,何誌也等人決定直接站在院子裏麵等待,拒絕了和尚們用茶的邀請,延請元好問這樣的當世才子是必須要慎之又慎的,早在此之前,何誌也就做好了三顧茅廬的準備。

    高俊準備讓元好問充當幕僚,並且向朝廷舉薦此人,但是也做好了元好問一心科舉不應招聘的打算,但是即便是這樣,也要極力邀請元好問前來山東遊覽一次,等到了根據地,把他留下來的軟辦法有八百個,硬辦法有三千個。

    大概也就是片刻工夫,何誌也的胡思亂想還沒有結束的時候,門就被推開了,一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士人,微有胡須,身穿青布衣服,笑眯眯的走了出來。

    “幾位,裕之有禮了,敢問各位姓名。”

    “在下何誌也,字省蘇,號垣老,大同人,汶陽縣行縣令,特奉高俊之命,延請元先生。”

    這個字號,是何誌也來之前才取的,總不能讓元遺山先生直接叫名字吧?

    何誌也母親為他起名的時候,用的是“以誌節美也”,除去“誌也”,還有“節美”二字,但是字和名太緊密,有罵題之嫌,於是乎反轉一下,用節美的反義詞“省蘇”為字(高俊後來知道是之後笑得爬不起來,並且認為反轉之後明明應該是“精日”)。

    而號嘛,幹脆把前世的網名id“新垣結衣是我老婆”拿來做號,也甚好。

    趙昉也一拱手:“在下趙昉,字公旭,高俊高郎君軍中長史。”

    龔成等人唯唯諾諾,不敢主動說話,隻是作揖。

    “元某見過二位上官。”元好問一拱手:“這位軍漢好生勇壯,壯士可通報姓名。”

    龔成雖然戰場上勇猛無雙,但是和本時代的很多人一樣,對大知識分子有堪稱恐懼的敬畏,結結巴巴的說:“職龔成,山東東平府人,高郎君軍中什將。”

    何誌也倒是挺喜歡元好問的這個態度,從他留下的詩作可見,此人結識廣泛,三教九流無不涵蓋,上至公卿將相、皇子王孫,下至販夫走卒、僧道方士,都可以相對暢談。

    元好問的態度很客氣,這讓何誌也大大鬆了一口氣,一眾人進了房間,元好問的居室不大,四壁上都擺滿了書,對著窗戶擺了一張桌子,上麵都是粗麻紙,濃濃淡淡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再就是一方硯台,幾支禿筆,半塊墨錠。

    “居室簡陋,讓各位見笑了,不知山東那位高郎君讓諸位來見我是何用意?”元好問這裏連茶都沒有,提起壺來一人倒了一杯白水。

    元好問這坦誠的態度,反而讓何誌也心中不安,如果他推三阻四,心裏說不定還有些向往,但是眼下如此大坦率,那是無丘壑,海鷗相見不相疑。

    果不其然,元好問沒有等何誌也的迴答,很坦白的說:“元某文節不足,恐怕不足為高郎君所用,如果諸位是來征辟在下的,那還是請迴好,元某在這裏先拜謝高郎君抬愛了。”

    “裕之先生當世大才,高郎君早已心向往之,難道先生真的不願意出山?”趙昉不由得苦苦相勸:“趙某昔年一白身士子,一得高郎君賞識,輒獲長史,先生才華高企遠勝我輩,到山東豈不是更可大展手腳?正所謂經世致用,韶華易逝,此時政治喪亂,士子豈能不奮臂而上?”

    這些話確實說的元好問心有向往,但最後他還是無奈的說:“元某目前還是誌在科場,尚且不想被征召。”

    何誌也知道,元好問這是對金朝還抱有希望,此時征辟固然可以立刻上手政壇,但終究隻能充任幕僚,前途茫然,可能終老於此。而一旦科場揚名,以元好問的才華,加上他平時的交際圈子,做到趙秉文那樣的高位也未嚐不可能。

    如此一來,元好問當然不想因為征辟堵了日後升遷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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