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鄉親聽明了,新的夥食標準:民兵日支粟米六合,傭工日支粟米五合,中少傭工日支粟米三合六抄,其餘人日支粟米二合五抄。諸位鄉親聽明了……”

    公使的聲音已經不能用有氣無力來形容,因為連氣都幾乎沒有了,他搖搖晃晃的從難民之間走過,吸引了不少憤恨的目光,但是躺在這裏的男女老少都沒有力氣站起來,與他爭論糧食配額的問題。

    幾乎所有的男性都成了民兵和傭工,以求多發一些糧食。李光當然也在其中,他本來就是傭工,現在幹脆去當民兵,被安排駐紮在大名府,暴脾氣的他在這裏幾乎天天和別人爭吵。看著一船船的糧食從這裏卸下來運到壽張去,他就忍不住疑問,每天運來的糧食這麽多,怎麽所有人都在挨餓?

    終於鬧到了翟呈信那裏,翟呈信上來就反問:“你看見每天運來了多少糧食?”

    “得有兩千石。”

    “那你可知壽張縣現在有多少災民?”

    “五萬?十萬?該不會有十五萬吧。”

    “我告訴你,現在咱們接收的災民有三十七萬人!”

    “那也應該夠吃啊?”

    “你算過賬嗎?三十七萬人,每人每天吃三升的話,十人三鬥,一百人三石,一萬人就是三百石,三十七萬人,一天要吃一萬石糧食!”

    李光嚇了一跳,他確實根本沒算過帳,隻是覺得幾千石糧食特別多,現在真的算一下,才發覺根本不夠吃的。

    翟呈信心裏也是著急,雖然運河七倉的糧食搬了不少過來,但是加起來還不到十萬石,算上從其他渠道拿來的糧食,也隻能堅持到來年一月。

    當天晚上,就糧食問題,何誌也再次召開各路民政官員開會。除去段鍾在高俊軍中,張成武率領民兵在將陵縣之外,趙汝凡、翟呈信、吳廣庭等人都來了,信德、玄空兩位法師也得到邀請,位列其中。

    “再削減一下糧食配額吧,民兵每天隻吃五合,傭工三合六抄,其餘人每天隻吃兩合,那樣的話,我們就能堅持到二月。”吳廣亭有氣無力。

    “如果那樣的話,堅持到二月又能怎麽樣?早死一個月晚死一個月的問題。”趙汝凡對何誌也說:“何先生,咱們辛辛苦苦籌集糧食的時候,最大的糧倉就在咱們身邊啊。壽張縣內、押剌百戶內的各路地主老財都囤積了不少糧食,叫他們募捐也隻灑一點小雨,不如趁著現在將他們全部抄家,所得糧食可以有十萬石!”

    “我反對,這麽做要是激起民變可怎麽辦?”吳廣亭很擔心。

    “吳右廳糊塗!”趙汝凡說:“一方是幾十萬饑餓的災民,另一方是區區百多家富戶,你希望誰鬧民變?為今之計,隻有將這一百多富戶扔到災民的嘴裏麵。”

    “那如果這些人要鬧事怎麽辦?”

    “咱們手裏麵有上萬民兵,一巴掌就拍死了!”

    再這麽爭論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道理大家都懂,歸根結底還是要看屁股坐在哪一邊。趙汝凡怒氣重重,吳廣庭沉默不語,翟呈信若有所思,而兩位法師已經開始低聲誦經。

    何誌也很想說些什麽,但是張口時卻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登時眼前一黑,從座椅上重重地跌落下來,在意識化為虛無的前一刻,聽見趙汝凡驚慌的喊聲:“何先生,何先生您怎麽了?”

    同樣在這個深夜,徹夜不眠的還有女奚烈家。

    雖然女奚烈東被抄了家,但是畢竟底子還在,朋友還多,很快又積攢了一小筆家底,後來又聽從女兒的勸告去當了管領,現如今日子又過得不錯了。唯一遺憾的是,原本乖巧懂事的女兒現如今天天和高俊的人泡在一起,讓女奚烈東心裏好大不痛快。

    不過女奚烈東也不是個完全的糊塗蟲,深知女兒在高俊、何誌也麵前說得上話,才有了家業重新振興的局麵,所以全家人對女奚烈茶茶愈發敬重,對她的意見都是言聽計從。

    饒是如此,茶茶提出要把所有糧食全都捐給高郎君的時候,大家還是徹底震驚了。

    “我說你瘋了不成,好端端的居然要把糧食全都捐出去,那咱一家人吃什麽?”茶茶的弟弟狗兒很憤怒。

    “咱們家每人每天五合糧,夠了。”

    “五合?熬粥喝都吃不飽!”

    “吃不飽又能怎麽樣?外麵的災民都吃不上五合,咱家的粥裏還能放鹽呢。”

    “他們能吃多少糧食,跟咱們家有什麽關係啊?”

    “父親。”茶茶表情變得嚴肅了:“城外可是30多萬災民,每天隻能吃上五合糧食,借這個吊著性命,你說一旦連這點糧食都沒有了,他們會到哪裏去找吃的?”

    “怕什麽?押剌百戶都是吃得好,長得壯的大小夥子,這種細胳膊細腿兒的餓鬼,一個打十個都成!還怕這幫人進來搶糧不成?”

    茶茶冷笑了一下:“父親,你覺得高郎君何先生派出那麽多軍兵,費了這般功夫把數十萬災民搬到壽張縣來,是要餓的半死然後讓咱們殺的嗎——說的明白點兒,要是災民真的快餓死了,而到處都沒有糧食,父親覺得何誌也的軍兵會從哪裏找糧?”

    女奚烈東的表情頓時僵硬了起來:“可是這麽久了,我看何誌也的人手寧可自己挨餓,也沒有管咱們要糧啊?”

    “那是因為何先生不願意從百姓手裏搶糧。”茶茶歎了一口氣:“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性,真要到了山窮水盡的一刻,恐怕何先生也顧不了那麽多,到那個時候他怎麽下手,就不是咱們能想得出來的了。”

    這番話讓女奚烈東想起當初自己被抄家的一刻,白天還客客氣氣的高俊何誌也二人當天晚上就兇神惡煞的帶兵闖進自己家,真可謂變臉比翻書還快。一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女兒,你說何先生的底線究竟在哪裏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這是何意?”

    “父親,想知道一根竹條有多結實,隻有折斷的一刻才清楚,等咱們知道何先生的底線在哪裏的時候,恐怕全家都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離這條底線越遠越好。”

    “為父已經清楚你的意思了。”女奚烈東沉默不語,麵對著燈火發呆,而茶茶也不繼續勸說,靜靜的坐在父親身邊,家裏其他人都看著女奚烈東,等著他拿主意。

    良久,女奚烈東才沉沉歎了口氣,突然笑了出來,指著茶茶說:“茶茶,你比你這兩個兄弟更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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