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雅室之中,能見度極低。


    男子並沒有遮麵,也許他自認為在這種環境下,黑暗便是最好的遮掩。


    靛藍色的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流雲紋的金色滾邊,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烏黑的頭發束起來戴著頂嵌玉小銀冠,銀冠上的白玉晶瑩潤澤襯得他的烏發如墨。


    這是一個俊秀到令蘇淺若乍舌的少年。


    他麵如冠玉,眼形深而狹長,鼻似懸膽,豐唇而齒白。


    本是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可他通身卻透出一抹矜貴之氣,自骨子裏透薄而出的高貴,使他顯得親近不足卻清貴有餘。


    絕非普通公卿之家的公子。


    她一直在思索是什麽東西令他識破了她的身份,最後順著的他的目光才明白過來,是這隻宮製的華勝出了錯。


    華勝是宮中的華妃賜的,這華勝原本有一對兒,一隻賜給了蘇淺若,另一隻賜給了昱親王妃柳靜喧。


    那是永慶十一年的事,那時候蘇淺若年僅八歲,初入長安,第一次入宮。


    他竟然一眼便認出了這枚華勝。


    他的身份也便唿之欲出了。


    當時在場的隻有華妃和掬華宮的嬤嬤和宮女,以及蘇淺若自己和昱親王妃本人。隻是在華妃賜下此物之後,昱親王妃為示尊重將華勝貼身收了,蘇淺若捧著華勝出宮的時候,生怕摔著了它,便一路拿在手裏。


    出得宣武門時,宮道上跑來一匹紅馬,後麵跟著一大群驚慌失色的內監。那馬直接撞上了蘇淺若的轎子,一個人飛進了轎門之中,將她撲倒在軟墊上。


    驚馬揚蹄踏向轎子時,那個人將她護在了身下,自己被馬踩斷了兩根肋骨,昏迷過去。


    內監們嚇得臉色蒼白,七手八腳地將他抬走,之後蘇太傅匆匆趕來將她帶迴了太傅府,驚魂未定的她迴到府中第二日才發現華妃所賜的華勝丟了。


    宮賜之物若是丟失,也是大罪。


    蘇淺若嚇得抱著蘇太傅哭了好半晌,蘇太傅為了安撫她,帶她去城郊的溫湯林玩了好幾日。迴到府中時,忠伯說有人送來了一枚華勝。


    正是她丟失的那一枚。


    上麵還沾著一些暗紅色的血跡。


    事後蘇淺若曾細細打探過那個少年的身份。


    魏景珩


    太子魏世允的長子,皇長孫!


    於她,魏景珩算得上是救命恩人。雖然那禍也是他帶來的,可他卻護了她,自己被馬踩傷了。


    快八年沒見過的人,憑一隻華勝便將她認了出來。


    認出她之後,他的麵色便有些冷凝,目光也便得有些突兀而尖銳。


    是了,他被馬踩斷了兩根肋骨,她卻一次也沒有去探望過,是在氣這個吧?


    他的手一直捂著腰間,指縫之間有暗紅色的印跡。


    蘇淺若歎了一口氣,緩緩起身走向他,扯了絹子打算給他包一下傷口。不管皇長孫為何此時不在宮中而是被人傷了躲進了如意坊,她恰好見著了,怎好不表示一下?


    蘇淺若一靠近,他周身便散發出淩厲的氣勢,似乎並不想蘇淺若靠近。


    “再過來,我便殺了你!”


    要想殺早就殺了,現在才來嚇唬?


    蘇淺若遞過絹帕,對著他的腰間呶了呶嘴,“按著!”


    魏景珩定定地看向她,沒有伸手接帕的意思。


    蘇淺若將絹帕擲到他旁邊的椅子上,轉身便朝門外走。


    黑影躥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拽住她胳膊扯了一下,冷著聲音道:“去哪?”


    “藥鋪!”蘇淺若甩開他的手,拉開門。


    “不安全,不能去。”他一腳踢過去,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蘇淺若看到對房的張梳行開門走了出來,往這邊瞟了一眼。


    男人!突然想起自己那個計劃.


    蘇淺若立馬軟軟地說了句:“放開啦!”


    她的聲音嬌嬌軟軟,卻透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魏景珩身形一頓,僵著身體側頭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蘇淺若指著門外‘噓’了一聲,隨即壓低聲音道:“有人窺視!”


    魏景珩點了點頭,道:“寧王的探子,去年新中狀元的張梳行,不是你的未婚夫麽?他窺視你也是監視我,一箭雙雕呢。”


    不知道是不是蘇淺若的錯覺,魏景珩的語氣有些尖銳,似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蘇淺若一怔,想說的話瞬間卡在了喉頭。


    隻是下一秒,她臉上的血色盡褪,整個人都僵住了。


    新中狀元!


    蘇淺若遲疑地轉過頭,清雪般的臉透著一抹慘烈之情,視線宛如兩道冰錐般,直直射向了魏景珩,她的唇抿得生疼,終究顫著音開口問道:“張梳行已經中了狀元?還是寧王的探子?寧王不是你的親叔父麽,怎麽會要使人監視你?你是皇長孫,你的父親可是東宮太子,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又是何人膽大包天,刺傷了你?”


    魏景珩聞言,止住了身形,盯著蘇淺若,眸光一動不動。


    隻是突然之間,蘇淺若便感覺到他身上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淩厲氣息,他的臉蒼白得有些病態,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或許,是因為憤怒!


    “哎,你是不是撐不住了?我還是去給你弄點藥來。”蘇淺若終究是無法無視他那滴血的傷。


    “聽說你自三年前圍場秋獵之後便大病了一場,纏棉病榻整整兩年半?”魏景珩垂下眼,俯瞰著蘇淺若。


    他說三年前圍場秋獵!他說張梳行去年中了狀元!


    蘇淺若摳著麵前的椅子雕花,“魏景珩,你告訴我,我多大了?今年是哪一年?”


    魏景珩瞥了她一眼,撿起她甩在椅子上的絹帕往腰間一捂,唇間溢出噝的一聲。又默了片刻,他似乎緩過勁來,也推測出蘇淺若的用意,臉色便微微變了變。


    “永慶二十年,你已經十七有餘!”


    雖然有著朦朧的猜測,可當這一切被證實的時候,蘇淺若摳在木雕花裏的指甲應聲而斷,她垂眸,臉色白得嚇人。


    魏景珩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此種反應,往她這邊拋了一個憐惜而複雜的眼神,關切道:“還好麽?”


    蘇淺若虛弱地笑了笑,扶著椅背的手指節泛白,勉強順著椅背滑下來坐穩身子,“我很好!”


    到底誰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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