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鬥蓬長帷帽,玉色襯裙繡花鞋。(為世塵風加更,麽麽噠。)


    這副打扮出現在紙醉金迷的如意坊之中,顯得格外怪異。


    白天雖然被張府的某個能人發現了她的窺識,險些被震聾,可終究聽到了張梳行今天晚上會出現在如意坊。


    樓上臨窗的雅間之中,自從那青色鬥蓬出現伊始,張梳行站在窗戶前便沒有動彈過。


    他的唿吸聲停頓了半息的時間,才又力持平穩地續了起來。


    蘇淺若靠聽覺分辨出他所在的位置,便沿著長長的曲欄向二樓走去。腳步故意迂迴地在張梳行所在的雅間門口迂迴了兩步,果不其然,便聽見裏麵張梳行的唿吸有一瞬間的凝滯和紊亂。


    張梳行認識這身打扮。


    青鬥蓬,玉色襯裙繡花鞋。


    快步走過長廊,來到雅室盡頭的一間最大的廂房門前,蘇淺若背對著張梳行的雅間摘下了鬥蓬,掀開了帷帽,整理起儀容。


    從菱花鏡裏,蘇淺若看到張梳行所在雅室的房門輕輕地打開了一條細縫,門隙裏閃過一片月白色的袍角。


    蘇淺若摸著自己的發髻,咦了一聲,隨即朝身前看了兩眼,又轉頭往來路的長廊地上找了找,道:“絹花掉到哪兒了?”


    張梳行在看到她麵容的瞬間,門隨即緩緩被關嚴實。


    蘇淺若蹲下來,伸手撿起先前裙擺遮擋住的素色絹花,緩緩站起身,扶著麵前廂房的門框立了一息香的時間。


    摳著門框的縫隙,蘇淺若費了好大的努力才將長睫下洶湧的淚意逼退。


    不!是!夢!


    蘇淺若這襲青鬥蓬,是醒來後才新製的。她以前從不喜歡青色。


    夢裏的她才穿過兩次青鬥蓬玉色衣,第一次是去鬧張梳行是花魁清音的婚堂;第二次是在小小書局討要當年蘇張兩家定親的信物!


    張梳行自打她在如意坊露麵開始,便一直暗中注視著她,在門縫後見她麵容之後,凝滯的唿吸反而還鬆了一歇的時間。


    他見過,見過這身妝扮,並知道這人是蘇淺若。


    走廊上突然響起紊亂的腳步聲,蘇淺若一驚,伸手剛拉起鬥蓬,一道龍涎香的味道突然逼近,她整個人便被這隨後過來之人推進了麵前的廂房之中。


    門在門框之中彈了兩下磕的一聲關上了。


    蘇淺若被掐著脖子按倒在餐桌上,脖勁處傳來冰涼的觸感。先前之所以選擇這處廂房來窺視張梳行的反應,一是因為它正對著張梳行的雅間,二是因為它沒有燈火,應該是無人的雅室。


    此時突然被人大力掐著脖子擁著推倒在餐桌上,蘇淺若將尖叫和呐喊吞進了腹中,隻不過片刻工夫之後便將心頭的慌亂壓製住,細細思索著怎樣開口才能安全脫離眼前這種困境。


    身後那人也沒有開口,黑暗之中,一男一女就這般對峙著,似乎誰先開口都不妥。


    房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按在她後腦勺上的兩根手指壓迫感極強,尚在緩緩收緊,蘇淺若絲毫不懷疑,一旦開錯口或者說錯話,那兩根手指便會直接用捏斷她的後頸骨。


    她嚐試著扭動頸項,卻徒勞無功,根本就掙不脫!


    他的唿吸定在她的頭頂約莫兩尺遠,也就是足足比她高出一尺有餘,手指指腹卻很柔軟,應該是一個身量極高平素裏養尊處優的男子。


    從欺近她到鉗製著她躥進廂房,他行動十分敏捷,而且極有條理,手指移了兩次,又最終沒有狠下殺手。


    龍涎香的味道異常濃鬱,超出了正常人的用量,似乎在掩蓋什麽。


    蘇淺若屏住唿吸細心體察,終於從空氣中辨識出一絲幾不可聞的血腥氣。


    “公子受了極重的傷,又下不了殺手,不若放開我,興許,我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也未可!”


    嬌嬌軟軟的女音打破寂靜,那人掐在她後腦勺上的手指又移了移,似乎在考慮是捏斷還是放開。


    蘇淺若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一點把握也沒有,賭的不過就是自己沒有尖叫和那人猶豫了兩次的殺機。


    她必須保證自己能存活下去。


    除了祖父,她還要找迴商墨允。


    她知道那個想法極度的荒唐,可是自有了一絲猜想之後,它便如星火燎原般迅速灼痛了她的心。


    如果那不是夢,全都是現實,那麽到底是前生還是後來發生了什麽改變了軌跡?到底哪些真哪些是幻?


    身後的男子緩緩放開手,退後幾步,擇了角落的一張椅子緩緩坐下。


    蘇淺若甩了甩麻木胳膊,緩緩從餐桌上支起自己的身子,撐著桌桌邊緣,她終於站定,卻沒有迴頭去看那故意坐在黑暗角落,選擇離她最無的椅子坐了的男子。


    不去看,更安全。


    “我見過無數長安貴女,數你膽氣最大!”那人緩緩開口,“閨閣女子夜入如意坊,被外男挾持了不喊不叫還敢談條件,姑娘真是令我好奇。”


    蘇淺若緩了一口氣,道:“尖叫哭喊對你有用的話,我會的。”


    男子哽了一下,眉頭一皺道:“確實無用,我會在你出聲之前便掐斷你的頸骨!隻是,人的本能便是遇到超出預料之外的事時便會驚嚇尖叫麽?你的本能呢?”


    這話問得蘇淺若自己也是一愣。剛開始她覺得自己是因為知道事不可為才沒有尖叫,可現在細細想來,她在很快的時間裏就已經放棄了叫喊。這該歸結於她的反應快麽?


    從醒來之後,她的性子好像變了很多。


    以前的她,逆來順受,柔弱不堪,不理智不冷靜不會去關注別人。


    現在的她,總會從隻言片語中得到有用信息,而且學會了防患於未然,也學會了對親近的人耍心機!


    她的聽覺和嗅覺變得異常靈敏。


    味覺卻淡化了。


    如果說女子的本性是柔弱膽小,那麽她似乎也在漸漸失去作為女子的本性。


    似乎,她不想再當一個柔弱無依,依靠別人來保護的女子?


    男子微眯了眼,盯著蘇淺若頭上那枝赤金碧玉芍藥富貴百蝶穿花的纏枝華勝瞧了片刻,曬笑道:“卻是我看走了眼,全長安的人隻怕也未曾料到,以文治家的蘇太傅的嫡孫女蘇淺若,傳聞之中身嬌體弱,不通庶務的蘇家小姐,竟然會是個臨危不亂,不輸須眉的女子!”


    蘇淺若一時沒忍住,側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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