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冬兒留在王府以便隨時掌握瑞王府的動向，而我便帶著四名待女和六名待衛去了別院。
行至別院，安頓好一切。於夜間潛入宮中，將近日來的所見一並稟告於主上和都管，隻見二人皆是低頭思索，空氣中浸滿了沉重的氣息。
良久，主上開口道：“你確定瑞王心儀之人是奚悠然而非你？”
“屬下確定。”我朗聲道：“屬下確信沒有能力獲得瑞王的寵愛。”
“哈哈哈哈哈。”主上突然笑了起來，眸中殺機盡現：“終於找到製住瑞王的一步要棋了。”
“可主上，若是瑞王並不在乎瑞王妃的生死呢？”都管問道。
主上隨意執起一卷奏折，狀似漫不經心地翻看：“朕對這位皇弟的了解可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小到大，若是他認定的東西必會拚了命去守護的，想必，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他會不惜一切守護瑞王妃嗎？驀然，一股陌生的情緒流轉心頭。
“這幾日來，還有何收獲？”都管沉聲問。
我如實稟告：“瑞王除了對瑞王妃的態度與傳聞中有所不同之外，依屬下所見他並無謀反之心。”
“哦？何以見得？”
“屬下入府時日雖短，可在暗中觀察瑞王已有半年之久。平日裏上門拜會他的要官並不多，他也從不主動去拜會朝中要臣，甚至連軍營都鮮少巡視。”我頓了頓看向主上道：“聽聞他連早朝都有半月未上了。如此，怎會有謀逆之心？”
“婦人之見！這才是瑞王棋高一招之處，你所說的這些事，哪一樣不是可以借他人之手來完成的。你身為暗衛已近五年之久，盡連這些表麵功夫都看不透！若事情如你所言這般簡單還需要你做什麽！”都管厲聲斥責：“迴府之後，掘地三尺都要找到瑞王謀反之證！”
“是。屬下定不辱命。”
“並無朝中要員拜會？”主上斜睨了我一眼：“昨日一名‘撫國大將軍’可就抵得過千人萬人了。這便是你所謂的無逆謀之意嗎？”
“屬下失查！”看來，藏匿在王府的眼線比我想像的還多。
“哼！你可是最優秀的暗衛。別再叫朕失望了。”主上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正視我道：“今日，‘撫國大將軍’劉遠上奏告老還鄉，朕準了。可朕不容許一個曾身披帥印、威震四方又心係瑞王的重臣活著離開朕的眼皮底下。柳兒，你可明白？”
“屬下領命。”我單膝跪地道。
“他已告老還鄉，你可知朕為何還非要除了他？”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低頭道。
“嗬……退下吧。”主上又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是。屬下告退。”我退出門外，避開宮中侍衛的視線，飛身奔迴別院。
隻是沒有聽到身後房門內兩人的談話。
“主上。此次任務結束，當真要放柳兒離開嗎？”
“你認為呢？”
“屬下不敢妄加揣測聖意。”
“……”沉默許久之後那個聲音才緩緩響起，帶著一股透徹心扉的寒意：“這等身手智謀萬裏挑一，又深知一些絕密之事的暗衛，今後若是為他人所用豈不是一大隱患？若她執意離開，唯有一死。”
“主上英明。”
三日之後，我便帶著滿心的歡喜迴到王府，而瑞王也終於又一次踏進了“柳園”，不由地心中充斥著一股暖流，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的。可那時，我正好換下夜行衣，還來不及穿好衣服他便進門了。
為了不讓瑞王看到裏間廂櫃旁的夜行衣，慌亂之中，我便衣衫不整地坐在貴妃椅上，故意擺出撓首弄姿的樣子，挑逗著他。這一刻，我很慶幸自己曾熟練地背下“閨中秘術圖”，並且對於一個曾身處青樓，色藝雙絕的花魁來說，如此大膽的挑逗也不算突兀吧。
可還是擔心著那件夜行衣被發現。
正在此時，瑞王妃上門來找瑞王。聽著她冷言冷語地隔著屏風說著，心裏湧上一絲得意。她應該是有急事的，否則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主動踏入“柳園”半步。
聽到她的聲音，瑞王頓時沒有了興致，穿起了已然被我脫至腰間的衣衫，頭也不迴地走了。雖在我的意料之中，夜行衣也未被發現，可心下那股溫暖也消失的一幹二淨，甚至生出了些許寒意。這是失落嗎？
在我還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緒之前，瑞王便和瑞王妃一同去了慶州。那是瑞王妃的娘家。她有娘家可迴，可我什麽都沒有。
瑞王也不知為什麽就這樣跟她便走了，他應該清楚地知道京中還有如此多的陰謀等著他，他一走，京中覬覦著他的人會行動起來，等他迴來一切都無法挽迴了。雖然慶州的事同樣也不簡單，可他也不能就這樣為了奚悠然，竟然毫不猶豫地走了。這一次，我心中的煩悶更勝從前。
“夫人，是時候動手查看整個瑞王府了。”冬兒在旁說道。
“出去！”我吼道，似乎要將心中的不滿全部發泄出來：“何時動手我自有分寸。”
“哼。”冬兒冷哼一聲便出了房門。
我則抬頭怔怔地盯著銅鏡中的自己。幾縷青絲散落在臉旁，發髻散亂臉色蒼白，一雙本該嫵媚的狐目此刻盛滿了幽怨，為何要幽怨？是嫉妒嗎？可為何又要嫉妒？我蹙起眉，鏡中的人也蹙起眉，那麵色越發哀怨起來。我憤怒地拿起香爐便往銅鏡上狠狠砸去，鏡麵碎成了無數片，那破碎的鏡麵卻倒應出了更多的我，隨後散落一地。
柳兒該是妖嬈的魅惑地笑著的暗衛，而不是一個幽怨的女人。我握緊雙拳，閉上雙眼，迴想著都管曾教導的“媚術”。過了許久，那笑容終於又迴到了臉上。
隨後一日，便接到了‘撫國大將軍’劉遠動身迴鄉的情報。
午後，靜靜地站在廢棄已久的官道上，手執“九環刀”等著劉遠的到來。
我本可以用最擅長的暗器直取他性命的，但思即他身為二朝元老，平剿亂、滅外敵，戎馬一生戰功無數。這樣的人即使死也該明明白白，若他真是技不如人，敗於我手下，想必作為一名武將他也不會有怨言了。而我，如此堂堂正正的與他比試，除了這些原因之外，也確有私心。
馬蹄聲由遠至近，揚起了塵土無數。我緊了緊手中的刀，深吸一口氣道：“來者可是‘撫國大將軍’劉遠？”
駕車的馬夫拉緊手中的韁繩，馬嘶哮了一聲，便停在了我麵前。
車簾被一雙略顯蒼老，但充滿力量地手撩起。那如鷹般銳利的雙眸打量了我一眼，隻是一眼，我便仿佛看到了他運籌帷幄、身先士卒的樣子。不由的心中一緊。他的眼，則落在了我的“九環刀”上。隨後又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我。
“九環刀”並不是最名貴的兵器，可使用的人卻很少。原因在於，此種佩刀初看之下與別的刀無異，可仔細查看就會發現刀頭上帶有一個拇指大小的扣環。當它向外揮出的時候，就會看到刀身如九結鞭一般環環相扣，飛射出九把首尾相連的刀刃，當它收迴時，九把刀刃又會重疊為一把。“九環刀”也就因此而得名。
它可以瞬間消滅周身的所有敵人，可謂以一抵十。但卻有致命的缺陷，正因有九把刀身，力道更是比尋常的刀劍難以控製許多。一旦用力過輕或是過重便會直接殺了自己。很少人能完全控製“九環刀”，因此，就算它是再利害的兵器，也無人問津。而我，在練習這種兵器時，也險些喪命。
“是你！”看來，劉遠已將我認出。那次納妾宴上，他也是觀禮的貴客之一。
“不錯。想必劉將軍已猜到妾身今日前來的目的了。”我揚起笑臉。
“想不到啊想不到。這狗皇帝的細作已經深入到王爺的枕邊了。”他仰天長歎，隨後，那銳利的眼神又掃向我：“瑞王爺少年英雄，陣前殺敵無數，更無介意你青樓出身，你竟忍心如此？”“……”我握緊了刀不發一言。
“如今瑞王是眾心所向，你如此下去必是死路一條，何不就此改過？”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妾身不知什麽眾心所向，隻知瑞王是臣，主上是君。自古以來臣要反君即是大逆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冥頑不靈！若是再助紂為虐將來必要遭到天譴的。”他大喝一聲，怒目看向我。
唇輕勾起來：“天譴？妾身從不信天道。隻知誓死完成主上交待的任務。”
他睨視了我一眼，便不再對我說話。將車中一個一歲大小的嬰孩抱給了車夫。低聲交待了幾句跳下馬車。
“老夫自知今日必死無疑，隻求姑娘放過我劉家四代單傳的嫡孫。他父親已經戰死殺場，如今我劉家隻剩這一點香火。”他說得懇切，想來他一生馳騁戰場，性情剛烈，如今能說出這番話也實屬不易。
可我隻是冷笑道：“劉將軍莫非認為我是個善人？”
“你竟連一歲的嬰孩也不願放過？”他氣急道：“良心泯滅！”
“怪隻怪他是劉家之後。將軍也不需如此生氣。”我淡淡地道：“妾身會給你活下去的機會。若將軍能殺了我，便請帶著嫡孫安心離開，可若不能殺了我……”
我沒有再說下去，他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頭一次，我將主上的命令拋在腦後。這不僅是給他生的機會，更是給我自己一個不需再傷害瑞王的機會。
他隨即抽出佩劍朝我刺來，那常年的爭戰使他的劍法變得招招淩厲，每一劍都帶著渾然天成的氣勢，一時，我被壓製得毫無還擊之力。
勾起唇邊的笑，心道：不愧為名將，果然不同凡響。
這是一場賭注。我與劉遠諧是押上了包括身家性命的賭徒。若他可以殺了我，那麽，活著離開風國，為瑞王通風報信絕不是問題，甚至可以幫助瑞王成就大業；而我，則可以永遠退出這場帝位紛爭，不需成為任何人的棋子，不需再做任何讓我覺得煩悶的事；可若是他被我所殺，那麽，我依舊不能違抗主上的命令，依舊隻能潛在瑞王身邊伺機而動。
在左臂被劃了兩劍之後，我漸漸摸清了劉遠的劍法。看似簡單的招式實則招招致命，那是多年的實戰經驗使他的劍法摒除了一切多餘的招式，幹淨利落。可下盤卻是他的弱處，想來，是應常年習慣騎著戰馬戰鬥所致。
提起“九環刀”向他的右臂攻去，他下意識地拿劍擋開刀刃被甩了迴來，我低頭躲過刀刃再次向他的腿下攻去，他迅速地閃開了刀刃並將它一腳踢了迴來。我依舊不依不饒地重複著向他的下盤攻去。即使再靈敏的身手可他畢竟是個年近七旬的人了，如此反複了十幾次之後已體力不支，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我看準時機揮出刀刃，腳下向他的膝蓋掃去，他果然一時隻顧了腳下，來不及躲開手上的攻擊，那把劍便硬生生地被甩開了。
一個戰士若是丟了兵器，那麽離死也就不遠了。
我繼續著攻擊，但手下已放慢了許多。此時，被抱在車夫懷中的男嬰忽然啼哭了一聲，劉遠竟然犯了戰鬥時的大忌，轉頭看向那名男嬰。同一時刻，我的刀刃也揮了出去，他的側頸被每一片刀刃劃過，鮮血噴散了出來，眼睛還死死地盯著男嬰，而男嬰此時仿佛被嚇呆了，也睜大了雙眼看著他的祖父緩緩倒地，血染滿了一身。
“老爺！”那車夫正想飛奔而來，便被一把飛刀刺中，倒地不起，懷中還緊緊地抱著那名男嬰。
存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馬車旁，看了眼我的傷口道：“怎麽如此狼狽，為何不用暗器？”
“劉遠的女眷你已處理完了嗎？”我收好了刀不問反答。
“哈。這劉大將軍也算是有心了，把家眷分成兩車，自己帶著嫡孫上路，女眷又是另一條路，可還是逃不了滅門哦。”存走過來，將隨身帶著的金創藥散向我的傷口。又看了眼被死去的車夫緊抱著的男嬰道：“這孩子的脛骨果然不錯，倒不愧是武家出身，難怪都管要我將這孩子帶去‘沈園’了。”
我推開他道：“要將他帶去‘沈園’？”我霎時想起了那些都管們冰冷的眼神和那些消失的孩子。
“正是。”存將藥慢慢收好，放入袖中。
我緩緩走向那個孩子，提刀，揮出，收刀，隻是一瞬間的事。
“你……你殺了他？”存沒來得及阻止我。
“迴去迴稟主上，逆賊之後不可留，已被我殺了。”我冷聲道。
存那毫無波動的眼神望了我一會兒，笑了起來，隨便麵色沉了下來：“柳兒。你變了。曾經的你是不會給對手任何活命的機會的。”
“……”我不作聲。
“殺了那孩子，究竟是你無情，還是怕那孩子變得與我們一樣呢？”雖問，語氣卻肯定。
“好自為知。”他見我不說話，便轉身邊走邊道：“處理完屍體後再走。”
走了五步，他又迴頭站定道：“如果……你得到自由，想做什麽？”
我也迴望著他，將眼光投向遠處：“若得了自由，我想去看看千裏冰川的孤傲，感受大漠孤煙的豪情。”
聽完我的話，他眼神複雜地望著天空，歎了口氣隨即對我一笑，轉身道：“想不到柳美人骨子裏還透著女俠的風采。哈哈哈哈。”
不知為何，那笑聲裏透出了幾許蕭索之意。
確定他的身影走遠，我才蹲下身把那孩子從那僵硬的懷抱中拉了出來。一探鼻息，還有。
方才揮刀的那一瞬間，隻是將刀背打在了孩子的穴位上，讓他暈了過去，而刀刃則割在了那名車夫的身上，隻有最後一把刀刃劃過了孩子的右肩，傷口不深，應該很快就會愈合。幸而存沒有走近查看，否則，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我掏出懷裏的金創藥塗抹在傷口上，扯下一塊布包好，那孩子似乎是痛醒了哇哇大哭起來，不一會就淚眼汪汪睜著黑亮的大眼打量我，十分可愛。我不由地翹起唇角。
對著還睜著眼但已經死透了的劉遠道：“你沒輸，我也不會食言。但我不會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隨後，將那車夫和劉遠的屍體與馬車一並燒了，整整半天，從正午到夕陽落山，一代名將盡落了如此下場，輕歎一聲。看著它們化為灰燼我才抱著那個孩子離開。
翻過一個山頭，找到了一家還算富庶但卻沒有子嗣的山裏人家。聲稱孩子父母雙亡，自己又不方便照顧他便將那孩子托付給了他們，那對中年夫妻自是眉開眼笑，如獲珍寶，連連道謝。當那軟軟的小身子離開我的懷抱時，心裏空空涼涼的，最後看了眼那圓圓亮亮的眼珠才轉身走開。
行至別院，安頓好一切。於夜間潛入宮中，將近日來的所見一並稟告於主上和都管，隻見二人皆是低頭思索，空氣中浸滿了沉重的氣息。
良久，主上開口道：“你確定瑞王心儀之人是奚悠然而非你？”
“屬下確定。”我朗聲道：“屬下確信沒有能力獲得瑞王的寵愛。”
“哈哈哈哈哈。”主上突然笑了起來，眸中殺機盡現：“終於找到製住瑞王的一步要棋了。”
“可主上，若是瑞王並不在乎瑞王妃的生死呢？”都管問道。
主上隨意執起一卷奏折，狀似漫不經心地翻看：“朕對這位皇弟的了解可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小到大，若是他認定的東西必會拚了命去守護的，想必，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他會不惜一切守護瑞王妃嗎？驀然，一股陌生的情緒流轉心頭。
“這幾日來，還有何收獲？”都管沉聲問。
我如實稟告：“瑞王除了對瑞王妃的態度與傳聞中有所不同之外，依屬下所見他並無謀反之心。”
“哦？何以見得？”
“屬下入府時日雖短，可在暗中觀察瑞王已有半年之久。平日裏上門拜會他的要官並不多，他也從不主動去拜會朝中要臣，甚至連軍營都鮮少巡視。”我頓了頓看向主上道：“聽聞他連早朝都有半月未上了。如此，怎會有謀逆之心？”
“婦人之見！這才是瑞王棋高一招之處，你所說的這些事，哪一樣不是可以借他人之手來完成的。你身為暗衛已近五年之久，盡連這些表麵功夫都看不透！若事情如你所言這般簡單還需要你做什麽！”都管厲聲斥責：“迴府之後，掘地三尺都要找到瑞王謀反之證！”
“是。屬下定不辱命。”
“並無朝中要員拜會？”主上斜睨了我一眼：“昨日一名‘撫國大將軍’可就抵得過千人萬人了。這便是你所謂的無逆謀之意嗎？”
“屬下失查！”看來，藏匿在王府的眼線比我想像的還多。
“哼！你可是最優秀的暗衛。別再叫朕失望了。”主上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正視我道：“今日，‘撫國大將軍’劉遠上奏告老還鄉，朕準了。可朕不容許一個曾身披帥印、威震四方又心係瑞王的重臣活著離開朕的眼皮底下。柳兒，你可明白？”
“屬下領命。”我單膝跪地道。
“他已告老還鄉，你可知朕為何還非要除了他？”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低頭道。
“嗬……退下吧。”主上又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是。屬下告退。”我退出門外，避開宮中侍衛的視線，飛身奔迴別院。
隻是沒有聽到身後房門內兩人的談話。
“主上。此次任務結束，當真要放柳兒離開嗎？”
“你認為呢？”
“屬下不敢妄加揣測聖意。”
“……”沉默許久之後那個聲音才緩緩響起，帶著一股透徹心扉的寒意：“這等身手智謀萬裏挑一，又深知一些絕密之事的暗衛，今後若是為他人所用豈不是一大隱患？若她執意離開，唯有一死。”
“主上英明。”
三日之後，我便帶著滿心的歡喜迴到王府，而瑞王也終於又一次踏進了“柳園”，不由地心中充斥著一股暖流，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的。可那時，我正好換下夜行衣，還來不及穿好衣服他便進門了。
為了不讓瑞王看到裏間廂櫃旁的夜行衣，慌亂之中，我便衣衫不整地坐在貴妃椅上，故意擺出撓首弄姿的樣子，挑逗著他。這一刻，我很慶幸自己曾熟練地背下“閨中秘術圖”，並且對於一個曾身處青樓，色藝雙絕的花魁來說，如此大膽的挑逗也不算突兀吧。
可還是擔心著那件夜行衣被發現。
正在此時，瑞王妃上門來找瑞王。聽著她冷言冷語地隔著屏風說著，心裏湧上一絲得意。她應該是有急事的，否則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主動踏入“柳園”半步。
聽到她的聲音，瑞王頓時沒有了興致，穿起了已然被我脫至腰間的衣衫，頭也不迴地走了。雖在我的意料之中，夜行衣也未被發現，可心下那股溫暖也消失的一幹二淨，甚至生出了些許寒意。這是失落嗎？
在我還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緒之前，瑞王便和瑞王妃一同去了慶州。那是瑞王妃的娘家。她有娘家可迴，可我什麽都沒有。
瑞王也不知為什麽就這樣跟她便走了，他應該清楚地知道京中還有如此多的陰謀等著他，他一走，京中覬覦著他的人會行動起來，等他迴來一切都無法挽迴了。雖然慶州的事同樣也不簡單，可他也不能就這樣為了奚悠然，竟然毫不猶豫地走了。這一次，我心中的煩悶更勝從前。
“夫人，是時候動手查看整個瑞王府了。”冬兒在旁說道。
“出去！”我吼道，似乎要將心中的不滿全部發泄出來：“何時動手我自有分寸。”
“哼。”冬兒冷哼一聲便出了房門。
我則抬頭怔怔地盯著銅鏡中的自己。幾縷青絲散落在臉旁，發髻散亂臉色蒼白，一雙本該嫵媚的狐目此刻盛滿了幽怨，為何要幽怨？是嫉妒嗎？可為何又要嫉妒？我蹙起眉，鏡中的人也蹙起眉，那麵色越發哀怨起來。我憤怒地拿起香爐便往銅鏡上狠狠砸去，鏡麵碎成了無數片，那破碎的鏡麵卻倒應出了更多的我，隨後散落一地。
柳兒該是妖嬈的魅惑地笑著的暗衛，而不是一個幽怨的女人。我握緊雙拳，閉上雙眼，迴想著都管曾教導的“媚術”。過了許久，那笑容終於又迴到了臉上。
隨後一日，便接到了‘撫國大將軍’劉遠動身迴鄉的情報。
午後，靜靜地站在廢棄已久的官道上，手執“九環刀”等著劉遠的到來。
我本可以用最擅長的暗器直取他性命的，但思即他身為二朝元老，平剿亂、滅外敵，戎馬一生戰功無數。這樣的人即使死也該明明白白，若他真是技不如人，敗於我手下，想必作為一名武將他也不會有怨言了。而我，如此堂堂正正的與他比試，除了這些原因之外，也確有私心。
馬蹄聲由遠至近，揚起了塵土無數。我緊了緊手中的刀，深吸一口氣道：“來者可是‘撫國大將軍’劉遠？”
駕車的馬夫拉緊手中的韁繩，馬嘶哮了一聲，便停在了我麵前。
車簾被一雙略顯蒼老，但充滿力量地手撩起。那如鷹般銳利的雙眸打量了我一眼，隻是一眼，我便仿佛看到了他運籌帷幄、身先士卒的樣子。不由的心中一緊。他的眼，則落在了我的“九環刀”上。隨後又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我。
“九環刀”並不是最名貴的兵器，可使用的人卻很少。原因在於，此種佩刀初看之下與別的刀無異，可仔細查看就會發現刀頭上帶有一個拇指大小的扣環。當它向外揮出的時候，就會看到刀身如九結鞭一般環環相扣，飛射出九把首尾相連的刀刃，當它收迴時，九把刀刃又會重疊為一把。“九環刀”也就因此而得名。
它可以瞬間消滅周身的所有敵人，可謂以一抵十。但卻有致命的缺陷，正因有九把刀身，力道更是比尋常的刀劍難以控製許多。一旦用力過輕或是過重便會直接殺了自己。很少人能完全控製“九環刀”，因此，就算它是再利害的兵器，也無人問津。而我，在練習這種兵器時，也險些喪命。
“是你！”看來，劉遠已將我認出。那次納妾宴上，他也是觀禮的貴客之一。
“不錯。想必劉將軍已猜到妾身今日前來的目的了。”我揚起笑臉。
“想不到啊想不到。這狗皇帝的細作已經深入到王爺的枕邊了。”他仰天長歎，隨後，那銳利的眼神又掃向我：“瑞王爺少年英雄，陣前殺敵無數，更無介意你青樓出身，你竟忍心如此？”“……”我握緊了刀不發一言。
“如今瑞王是眾心所向，你如此下去必是死路一條，何不就此改過？”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妾身不知什麽眾心所向，隻知瑞王是臣，主上是君。自古以來臣要反君即是大逆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冥頑不靈！若是再助紂為虐將來必要遭到天譴的。”他大喝一聲，怒目看向我。
唇輕勾起來：“天譴？妾身從不信天道。隻知誓死完成主上交待的任務。”
他睨視了我一眼，便不再對我說話。將車中一個一歲大小的嬰孩抱給了車夫。低聲交待了幾句跳下馬車。
“老夫自知今日必死無疑，隻求姑娘放過我劉家四代單傳的嫡孫。他父親已經戰死殺場，如今我劉家隻剩這一點香火。”他說得懇切，想來他一生馳騁戰場，性情剛烈，如今能說出這番話也實屬不易。
可我隻是冷笑道：“劉將軍莫非認為我是個善人？”
“你竟連一歲的嬰孩也不願放過？”他氣急道：“良心泯滅！”
“怪隻怪他是劉家之後。將軍也不需如此生氣。”我淡淡地道：“妾身會給你活下去的機會。若將軍能殺了我，便請帶著嫡孫安心離開，可若不能殺了我……”
我沒有再說下去，他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頭一次，我將主上的命令拋在腦後。這不僅是給他生的機會，更是給我自己一個不需再傷害瑞王的機會。
他隨即抽出佩劍朝我刺來，那常年的爭戰使他的劍法變得招招淩厲，每一劍都帶著渾然天成的氣勢，一時，我被壓製得毫無還擊之力。
勾起唇邊的笑，心道：不愧為名將，果然不同凡響。
這是一場賭注。我與劉遠諧是押上了包括身家性命的賭徒。若他可以殺了我，那麽，活著離開風國，為瑞王通風報信絕不是問題，甚至可以幫助瑞王成就大業；而我，則可以永遠退出這場帝位紛爭，不需成為任何人的棋子，不需再做任何讓我覺得煩悶的事；可若是他被我所殺，那麽，我依舊不能違抗主上的命令，依舊隻能潛在瑞王身邊伺機而動。
在左臂被劃了兩劍之後，我漸漸摸清了劉遠的劍法。看似簡單的招式實則招招致命，那是多年的實戰經驗使他的劍法摒除了一切多餘的招式，幹淨利落。可下盤卻是他的弱處，想來，是應常年習慣騎著戰馬戰鬥所致。
提起“九環刀”向他的右臂攻去，他下意識地拿劍擋開刀刃被甩了迴來，我低頭躲過刀刃再次向他的腿下攻去，他迅速地閃開了刀刃並將它一腳踢了迴來。我依舊不依不饒地重複著向他的下盤攻去。即使再靈敏的身手可他畢竟是個年近七旬的人了，如此反複了十幾次之後已體力不支，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我看準時機揮出刀刃，腳下向他的膝蓋掃去，他果然一時隻顧了腳下，來不及躲開手上的攻擊，那把劍便硬生生地被甩開了。
一個戰士若是丟了兵器，那麽離死也就不遠了。
我繼續著攻擊，但手下已放慢了許多。此時，被抱在車夫懷中的男嬰忽然啼哭了一聲，劉遠竟然犯了戰鬥時的大忌，轉頭看向那名男嬰。同一時刻，我的刀刃也揮了出去，他的側頸被每一片刀刃劃過，鮮血噴散了出來，眼睛還死死地盯著男嬰，而男嬰此時仿佛被嚇呆了，也睜大了雙眼看著他的祖父緩緩倒地，血染滿了一身。
“老爺！”那車夫正想飛奔而來，便被一把飛刀刺中，倒地不起，懷中還緊緊地抱著那名男嬰。
存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馬車旁，看了眼我的傷口道：“怎麽如此狼狽，為何不用暗器？”
“劉遠的女眷你已處理完了嗎？”我收好了刀不問反答。
“哈。這劉大將軍也算是有心了，把家眷分成兩車，自己帶著嫡孫上路，女眷又是另一條路，可還是逃不了滅門哦。”存走過來，將隨身帶著的金創藥散向我的傷口。又看了眼被死去的車夫緊抱著的男嬰道：“這孩子的脛骨果然不錯，倒不愧是武家出身，難怪都管要我將這孩子帶去‘沈園’了。”
我推開他道：“要將他帶去‘沈園’？”我霎時想起了那些都管們冰冷的眼神和那些消失的孩子。
“正是。”存將藥慢慢收好，放入袖中。
我緩緩走向那個孩子，提刀，揮出，收刀，隻是一瞬間的事。
“你……你殺了他？”存沒來得及阻止我。
“迴去迴稟主上，逆賊之後不可留，已被我殺了。”我冷聲道。
存那毫無波動的眼神望了我一會兒，笑了起來，隨便麵色沉了下來：“柳兒。你變了。曾經的你是不會給對手任何活命的機會的。”
“……”我不作聲。
“殺了那孩子，究竟是你無情，還是怕那孩子變得與我們一樣呢？”雖問，語氣卻肯定。
“好自為知。”他見我不說話，便轉身邊走邊道：“處理完屍體後再走。”
走了五步，他又迴頭站定道：“如果……你得到自由，想做什麽？”
我也迴望著他，將眼光投向遠處：“若得了自由，我想去看看千裏冰川的孤傲，感受大漠孤煙的豪情。”
聽完我的話，他眼神複雜地望著天空，歎了口氣隨即對我一笑，轉身道：“想不到柳美人骨子裏還透著女俠的風采。哈哈哈哈。”
不知為何，那笑聲裏透出了幾許蕭索之意。
確定他的身影走遠，我才蹲下身把那孩子從那僵硬的懷抱中拉了出來。一探鼻息，還有。
方才揮刀的那一瞬間，隻是將刀背打在了孩子的穴位上，讓他暈了過去，而刀刃則割在了那名車夫的身上，隻有最後一把刀刃劃過了孩子的右肩，傷口不深，應該很快就會愈合。幸而存沒有走近查看，否則，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我掏出懷裏的金創藥塗抹在傷口上，扯下一塊布包好，那孩子似乎是痛醒了哇哇大哭起來，不一會就淚眼汪汪睜著黑亮的大眼打量我，十分可愛。我不由地翹起唇角。
對著還睜著眼但已經死透了的劉遠道：“你沒輸，我也不會食言。但我不會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隨後，將那車夫和劉遠的屍體與馬車一並燒了，整整半天，從正午到夕陽落山，一代名將盡落了如此下場，輕歎一聲。看著它們化為灰燼我才抱著那個孩子離開。
翻過一個山頭，找到了一家還算富庶但卻沒有子嗣的山裏人家。聲稱孩子父母雙亡，自己又不方便照顧他便將那孩子托付給了他們，那對中年夫妻自是眉開眼笑，如獲珍寶，連連道謝。當那軟軟的小身子離開我的懷抱時，心裏空空涼涼的，最後看了眼那圓圓亮亮的眼珠才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