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迴身一看,見是一個膚白勝雪的少年站在她們身後。


    這少年十七八歲年紀,目光裏閃動著興奮的光芒。他生的哪裏都好,唯有眉心比常人狹窄不少,看著不是好打交道的麵相。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卻擺出了一副“人傻錢多速來”的大大咧咧樣,好像隻要有人開口請求,他就會不計報酬的衝上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樣。


    元禮不高興道:“二哥,你又叫我小禮子,我和母妃說去,你欺負我!”


    嚴清歌她們這才知道,這少年就是二皇子元禎。


    元禎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嚴清歌幾人,趣味盎然道:“你們是誰家的姑娘,生的都還不錯,春蘭秋菊,各司其勝,今日倒是叫我飽了眼福!”


    嚴清歌一聽他輕佻的話語,就知道今天沒那麽容易過去了。


    元禮還以為元禎問這幾位都是誰,奶聲奶氣的指著三人一個個道:“這是嚴姐姐,這是水姐姐,這是淩姐姐。二哥,三位姐姐我都認識的哦。”


    元禎笑一下,摸了摸元禮的頭:“你今天倒是很聰明嘛。”


    元禮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二哥,那我們可不可以去母妃宮裏吃飯了,我肚子餓了。”


    元禎道:“小饞鬼,你先去吧,二哥還有事要做。”


    元禮哦了一聲,撒歡朝前跑去,跟著他的一大幫宮女也轉瞬走了個不見蹤影。


    嚴清歌三人剛想跟元禎告辭,卻見元禎的鼻子忽然迅速抽動幾下,在空氣中嗅了嗅,然後朝著嚴清歌那邊伸手在虛空裏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鬆開手掌聞了聞,陶醉道:“是你的味道,好香好香,連脂粉都蓋不住。”


    嚴清歌臉色驟然變黑,元禮竟然對她做出這種行為,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腦子裏還記得自己扮演書呆子的事兒,硬生生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二皇子迴去再多讀幾本聖賢書吧。”


    元禎扯著笑容,道:“我方才聽人說你是個小書蟲,沒想到是真的。你身上這香清雅的緊,想必是書香、墨香、紙香混在一起的味道!果然是個天生的美人兒,我見猶憐,三弟真真好福氣。不過,他可沒我這麽愛讀書,跟了他,倒可惜了你。”


    話說到這份上,嚴清歌怎麽會不知道這元禎來者不善。太子行三,元禎口裏的三弟,肯定就是太子了。


    她胸中的怒氣竟然奇異的平息下來。


    她沒必要打亂自己的計劃,跟一個必定要砍頭的人計較。想到元禮幾年後悲慘的命運,她竟然連半點跟他打嘴仗的心情都沒了。就好像人被咬了一口,發現是狗咬的,並不會反咬一口迴去。


    何況,元禮根本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的太子。現在不管換了誰來,隻要頂著和太子的婚約,元禎都會做出現在的輕佻舉動。她隻管好好的保持自己的書呆子形象就行了。


    嚴清歌臉色發白,倔強的皺起眉頭,怒視太子,嘴上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一副典型的百無一用是書生,又要剛正不阿、不屈權貴硬頂的姿態。


    就在情況膠著之時,她們身後的老嬤嬤站出來,不卑不亢道:“二皇子,皇後娘娘給三位姑娘賞了菜,再不迴就跟不上接賞賜了。二皇子有話下迴再說吧。”竟是毫不客氣的領了三個女孩兒離開此地,連個告辭都沒說。


    元禎對著嚴清歌的背影吊兒郎當的笑了笑,眼中冒出了興奮的光芒。


    嚴清歌這次入宮之行,本隻是打算看看水英,誰知又得皇後召見,還遭遇了二皇子,橫生許多枝節,幸好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出去後,她迴身看看那高大的宮牆,心裏的鬱結稍微散開了些,若是沒什麽意外,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進宮了,那些宮牆裏的事兒,都拋下吧。


    儲秀宮,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站在書案前畫畫。


    帶著微微淡黃色的上好宣紙上,一個美人兒已經被畫出了雛形。


    這美人兒仙氣飄飄,嘴角含笑,手中執著一柄梅花,若嚴清歌在這裏,她肯定能認出,這畫上的人,分明就是她。


    畫畫的少年落下最後一筆,輕輕的歎了口氣,喚過伺候的太監朱六寶,道:“收起來吧。”


    朱六寶畢恭畢敬的上前,將那畫晾起來,待墨色幹掉後,才收進一個專門的小匣子裏。


    這匣子裏麵,已經放了十幾副這位梅花仙子的畫像了。從去年在雁霞山梅林看到那位梅花仙子後,太子一直念念不忘,迴來後時不時會畫上一副那梅花仙子的小像。


    今日和太子有婚約的那位嚴家小姐進宮,被皇後叫去召見,加上宮裏紛紛傳說那個姑娘是個近視眼兒的書呆子,太子的心情變得十分不好,將自己關在書房好幾個時辰,專心致誌的畫著梅花仙子的像,似乎這樣,才能平複他不悅的心情。


    太子在書房裏呆了許久,在院子裏散步透氣,朱六寶跟上去,縮著脖子道:“太子殿下,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奴才聽說,中午時分,二皇子在禦花園攔住了嚴家小姐,還誇嚴小姐有書墨香氣。”朱六寶小心翼翼的匯報。


    太子本就生的漆黑的眸子裏驟然湧上一層更深的黯色,但他的表情卻紋絲不動,甚至連迴答朱六寶一句都沒有。


    就算嚴家女是個呆子,那也是他太子的呆子。元禎並不是在欺負她,而是在打他這太子的臉。


    等散完步,太子迴到書房後,才無意般抽出書架上的一本字帖,淡淡道:“把今日禦書房當值的夫子叫來。”


    朱六寶趕緊吩咐下去,過了有一刻鍾,大學士張英匆匆忙忙走進來,他一把花白頭發,不修邊幅,胡子上還蘸著點兒墨汁兒。


    太子溫和道:“請張先生坐。”


    張英有些忐忑的看著太子,太子今年十四,已經不用天天去禦書房點卯,也不知道今日叫他來有什麽事兒。


    太子將目光投放在桌上的字帖上,道:“張先生看看這字帖如何?”


    朱六寶把字帖遞給張英,張英翻了兩頁,立刻露出高興的神情:“好貼啊!這《爭座位貼》應當是前朝拓本,起碼是四百年前的孤本。此貼筆畫清晰,無一缺字漏字,張英有幸,竟能看到它。”


    太子微微一笑:“先生喜歡,就拿去吧。二哥日日到禦書房進學,應該挺喜歡練字的,這字帖到了先生手裏,和到了二哥手裏,沒什麽不一樣的。”


    張英背上嗖嗖冒出冷汗,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表情,打哈哈道:“二皇子一心向學,我在學問上指教他多些,別的地方卻是不敢儹越的。”


    太子淡淡道:“先生去吧。”


    張英告退,出了儲秀宮門,強力支撐的身子再也維持不住,腿腳一軟,差點跌在地上。


    他手頭的這本《爭座位貼》,不但是練字的極好字帖,其內容也流傳千古。


    這帖子的內容,是某書法大家痛斥一個得勢宦官的。該宦官仗著得盛寵,曆年出席皇家宴會,座位都排在正統的宰相之前,很是為人不齒。因為引起眾怒,那宦官的下場很是不怎麽樣。


    這帖子書法好,裏麵罵那宦官的話亦是唇槍舌劍,句句尖刻,乃至流傳千古。


    太子送了這本帖子給他,還專門點出了他最近和二皇子交往親密,其中深意,張英怎麽可能不明白。


    近年來,隨著各位皇子日漸長大,關於到底該不該另立太子的爭鬥,也開始暗流湧動起來。


    尤其是候妃所出的二皇子,成為一些大臣們心儀的新太子目標。


    候妃娘家勢大,又得盛寵。候妃所出的二皇子為人靈動好學,素有急公好義之名,在朝中結交了很多大臣,加上又有一個親生的弟弟。


    反觀太子,體弱多病,深居簡出,從不在外表現什麽,像是隱形人一樣,年紀又較小,也沒有一母同出的兄弟。和交遊廣闊,名聲漸現的二皇子比,他真的沒什麽存在感和特別的優勢。


    張英是清流,不怎麽攙和朝中事情,可是隨著外麵風聲的變化,他心中那杆天平,也漸漸的倒向了二皇子。


    隻是,不屬於你的,去拿真的對麽?誌者不飲盜泉之水,二皇子再怎麽優秀,想當太子,都名不正言不順。


    可是,他和二皇子過從甚密這事太子又是怎麽知道的?


    張英想起方才太子那雙黑色的眸子和話裏的警告,知道太子早就洞察了這一切。他身子止不住的顫抖,朝中太子隱藏的耳目,已經多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連他一個大學士的身邊,都有太子的人。


    給太子通風報信的,是他的同僚,還是他的仆人,或者,幹脆是他自以為能信得過的親戚好友?張英不敢深想。


    再迴想那幾個大張旗鼓表示支持二皇子的人,張英眼前一陣發黑——那些人細數過來,竟是沒有一個真正能站得穩、立得住的。


    在他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太子已經成長到了這種地步。他實力深不可測,心思讓人揣摩不透,恩威並施如春風化雨,話語不多,但一字一句都如千鈞之重,甚至比當今在位的聖上還要讓他懼怕和臣服,這才是真正的君王之道。相比較起來,整天在外上躥下跳的二皇子,簡直像是個笑話。


    他掂了掂手中的這本字帖,苦笑一聲。到了這種境地,他必須要做點什麽對太子表明忠心了。


    那麽,就讓二皇子將他手裏這本字帖拿去好好練練吧。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希望二皇子把這本帖子練得爐火清純時,也能夠明白這本書的真意,放下心中的野望,興許,以後還能落個好下場,也不枉了他們師徒一場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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