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澤迴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隔壁家傳出八點檔偶像劇虛假惡心的對白,夾雜著碗快碰撞的聲音。想是已經結束晚餐,正在洗碗。

    施澤將鑰匙插進鎖孔,轉動一圈,門便“卡嚓”一聲,被打開了。屋裏漆黑一片,樓道裏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蒙蒙打在門邊。施澤往前跨步進屋,禦下畫板和畫具箱倚在牆邊,手在牆上摸索到電燈開關打開燈。日光燈強烈的光打要刷成白色的牆壁上,整個房間裏散著白寥寥的光,她眯起眼睛慢慢適應眼前變得光亮的世界。

    客廳裏沙發和矮幾歪歪斜斜的倒在地板上,放在矮櫃上和液晶電視的屏幕被砸出條條裂痕,從敞開的臥室門望去,她看見自己和父親的房間淩亂得跟二戰後的戰場一樣,狼籍一片。

    施澤繞過障礙物往自己臥房奔去在淩亂的床上瘋狂的翻找那隻老舊的布偶,卻一無所獲。她跌坐在地板上,雙眼空洞的望身牆壁,雪白的牆壁上不知道用什麽顏料寫上一個個淩亂的“殺”字,怵目驚心的凝在牆上。

    又是恐嚇嗎?不知道這一次又是什麽大案子。

    雖然早就習慣了在擔驚受怕中過日子,此刻她卻倍感疲憊。多少個孤單的夜裏都是母親留下的大布偶陪她度過的,而此刻卻連這單薄的依靠也沒有了。

    有一個高級警官的父親生活自然不能安寧,三不五時被恐嚇是常有的事。

    很小很小的時候,施澤對自己有個警察的父親感到很自豪,對那麽麵目兇惡的歹徒很是憎惡。但是從母親被歹徒殺害而身為警察的父親卻無能為力之後,她已經沒感覺了。曾經的恨意被時間一點一點磨光直到現在已經沒有太多的感想。隻是在夜深人靜而父親因公徹夜未歸時她會覺得其實父親也很辛苦。

    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也一直都是淡漠的維持著,爭吵也會有但大多都是在父親口吃妥協中結束。她知道那是父親愛的表現,便是盡管知道了,也沒有過什麽要改進關係的想法。

    就這麽僵硬別扭生活著,明白自己與別人的不同,因此這些年都在默默低調的生活,和周圍的人保持著距離。即使往常在各種關於畫的比賽上都會有個叫施澤的人占據最高榮譽的那個位置,也沒有人懂得那個人其實是個眉眼安靜的孩子。

    施澤拿出手機在空蕩的通訊簿裏找到施警察的號碼拔了過去隻聽見對方不在服務區的迴答,牆壁上一行行狂亂的“殺”字如用人血抹上去一般散發細微的腥味。施澤背抵著床腳將頭埋在膝蓋裏,低低的嗚咽聲在房間裏迴蕩開來。

    悲傷如洪水般湧過來在那單薄的依靠消失後。高晟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敲門,敲過之後要怎樣跟同班兩年卻沒用過一名句話的施澤轉述老師的許可比較好時卻意外發現門是虛掩的。房內日光燈白晃晃的透過虛掩的門縫打在地板,空氣裏白光有塵埃淨動。

    雖然同班兩年了,自己又身為班長卻沒有和學校裏低調的名人施澤正麵交談過。不止是他,高晟,幾乎明華中學的所有人都知道施澤這個名人,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她長什麽樣子,有時候他覺得施澤低調得低進了塵埃裏。

    剛剛搬到這片小區一段時間,但是僅有一牆之隔的兩家了沒有過交集。有時候他都懷疑一牆之隔的房子裏是否有人住。當然起初他並不知道他的鄰居就是施澤,直到不小心翻資料時發現了她的住址號和自己有一字之差,門房多了一個以1為單位的數字。

    竟然是這樣近的距離,一如初見的距離,卻並不知道那是她。

    他推開門輕聲問有人嗎?得不到迴答隻好繞過像打劫過的客廳裏東倒西歪的障礙走向開門的臥室。映入眼簾的是怵目驚心的血紅“殺”字和床後露出來的一邊擅抖的肩膀。整個房間裏正迴蕩著低低的嗚咽聲。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像被刀片劃出數條口子慢慢滲動細小的血絲卻是尖利的疼痛,隨著人體循環傳遍了四肢百骸。

    腦海裏閃起每次自己離開教室時瞥見影像,少女安靜的眉眼從書堆裏抬起來。眉宇間靜得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樣的一個女孩起來竟是另人那般疼痛的。“你還好吧?”

    頭頂上傳來清涼低沉的男聲,施澤抬起頭,透過迷蒙的淚水,尋找聲音的主人。眼光直直撞進眼前挺裏的少年狹長而深邃的眼,整個人仿佛被吸了進去。

    長得真好看,就像所有自己曾經畫過的男主角。這是很久之後施澤對高晟的評價。

    少女抬起臉的一瞬間,他看見她蒼白的臉滿是縱橫交錯的淚水,哭得通紅的雙眼。高晟下意識的垂下眼瞼,避開與她對視的眼,盯著自己的鞋尖。

    身體裏滿滿的力氣卻不知道要如何支配。竟連蹲下身去安慰她也做不來。隻是淡淡開口問了一句似乎無關緊要的“有丟什麽東西嗎?”。卻引來了少女更激烈的反應。

    高晟立在原地,雙手插進口袋裏,握緊雙拳,良久才轉身去幫忙收拾狼籍一片的客廳。留下仍在低聲哭泣的施澤。

    自己並不能做太多,畢竟在這之前沒有過正麵交鋒。

    盡管一樣難受卻不是那種可以感同身受的心情。

    ——那麽就隻有這樣了。

    等施澤的父親施警官在接到消息,處理好所有公事匆匆趕到家時,施澤已經累得歪在被高晟扶好的沙發上睡著了。施警官巡視著已經收拾幹淨但依然看出被破壞過的痕跡的房子皺起了眉頭。——真不該粗心大意讓歹徒逃脫。

    吒吒黑白兩道、鐵骨錚錚的施警官看著歪在沙發裏沉睡的女兒,眼神瞬間變得柔和起來。而女兒臉上殘存的淚痕卻深深的刺痛他的心。施警官重重歎了一口氣,彎下腰把女兒抱迴房間,剛毅的背影在黑夜裏微微擅抖。

    高晟合衣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

    迴想起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和自己心裏湧起的感情,心裏困惑不已。

    十八年來的生命從未有過那麽深刻的感覺,很久很久以前被告知父母因車禍逝世也沒有那麽深刻的疼痛,甚至連葬禮上自己也沒有哭,真的是生性涼薄或者是年幼的心智並不能了解大人們失去親人的感受?

    然後等慢慢長大之後,本該有的悲痛感卻也被時間和後來收養他的姑姑和姑丈的關懷而慢慢衝淡、填補了。

    交往的女孩也都是幸福家庭裏的女孩,沒有施澤那麽的坎坷。自然是不會有那麽的心疼與深刻了。

    那麽隻是因為同情、可憐那個身世命運坎坷的女孩吧。

    隻是這樣的吧。沒有其它。

    可是施澤布滿淚痕、隱忍倔強的臉龐卻依然盤踞在腦海深處,這樣的一個女孩,連堅強的樣子也是那麽另人心疼。

    高晟翻過身,蒙上被子,似乎也把盤踞在腦海裏的影象蓋住,藏起來,卻不敢保證以後的日子它會再冒出來。

    杜越拖著疲憊的身軀迴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沒有叫醒母親,連燈也沒有開就照著窗外透進來微弱的月光,從一片似乎張牙舞爪的黑影中穿過,摸索著迴到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夢裏掙紮的杜越隻覺得胃裏一陣翻騰,喉嚨裏充斥著酸水,迫使她從床上彈起來,將頭伸出床邊“哇”地吐了一地。

    看來,今晚的酒是真的喝多了。

    杜越將頭和後背靠在牆上,抬手抹掉嘴邊的汙物,沒有焦距的眼睛望向前方。窄小的木窗有路燈光斜斜的射進來,照得房間裏簡單的擺設呈現出深灰色、詭異的形狀,如張牙舞爪著的怪物一般。剛剛吐出來的一灘排瀉物此刻散發出陣陣異味,她卻充鼻不聞。她把手伸進褲袋裏掏出一疊因汗濕而變軟黏的粉紅色鈔票,在黑暗裏慢慢清點起來。心裏盤算著明晚要怎樣推掉酒吧裏的這份工作,她不想再去酒吧工作了。

    早在別和女孩還在父母懷裏撒嬌索要史努比或其它玩偶的時候,她已經學會去打工賺錢來養活自己了。不是沒羨慕和自己一樣年紀,有著幸福家庭的孩子,隻是在明白了自己終究不能擁有那縹緲的幸福後她也就不奢望了。在時間裏慢慢成長,杜越甚至沒有一次真正恨那個被自己叫做“爸爸”,連自己都沒見過的男人。但是此刻她恨透了那個男人,像陳世美一樣的男人!

    如台灣濫情小說裏寫的一樣,她是媽媽未婚生下來的,單親家庭裏的孩子,而她的爸爸在一夜風流之後就遠走高飛,飛黃騰達去了。

    早就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的臉色,早已懂得人情事故、世態炎涼,她累了。她想辭掉酒吧裏的那份遭人唾棄的工作。她早就明白自己常年混跡於非法酒吧,即使依然清白也沒避孕套人會認為她是個清白的女孩。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背負了不清白的身世,她明白自己和別人的不一樣,但此刻她卻迫切的想逃離酒吧那個陰暗的地方,她不想再賺那些另她良心不安的錢了。

    她也想做個簡單的孩子。

    胃部傳來一陣抽蓄,隨即尖銳的疼痛從胃部向四肢百骸擴散。杜越伸手捂住肚子彎下腰,任由頭發披散下來,房間裏蕩起低低的抽泣聲,一遍一遍的迴蕩著。

    ——如果可以,我也想快樂。

    ——如果可以。

    那麽漫長的歲月裏,望穿秋水般的等等。是否會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用沒有焦距的雙眼張望,如早晨湧在巷口和霧一般的未來。

    虔誠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自己,那個叫“雙生”的另一個我。

    等待有人帶來春暖花開,牽手去天使之城。

    窗外巷子裏的小街上,送早餐的機動車“唿的”滑過有路燈的街道,沒入黑暗裏,等待下一盞路燈的亮起。寂寥的車燈閃閃的透過窗口,晃在房間的牆壁上,斷斷續續從不同角度描出少女孤寂的身影。

    小女孩背著手,低垂著頭站在一旁忍受中年男人的怒罵,老舊的水泥地板上是散了一地的白色碗盤的碎片。“……算了,小孩子……”男人旁邊的動了惻隱之心的婦女拉住來迴踱步,滿嘴髒話怒罵不止的男人,卻被男人揮開,踉嗆退到一邊。男人似乎也是罵得累了,放緩語調“……都說了小孩子不能用。你……唉!算了,你迴家吧,明天就別再來了,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邊說著邊看向低頭認錯、一言不發的小女孩,充滿了嘲諷與認命的口氣,又心疼的睇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叔叔,求求你了,別趕杜越走……叔叔……”小女孩走到男人身邊,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唉!你……”“叔叔,求求你了,杜越再也不敢了,杜越會很乖、很乖……再也不會打碎碗了……”小女孩說著雙膝“咚”的跪在地板上,膝蓋紮在尖利的碎片上,滲出鮮血,卻混然不覺。她用細嫩的雙手一塊一塊的拾起碎片,即使被紮得滿手鮮血,嘴裏不停的哀求著有些動容的男人。“唉!好吧,收拾完了早點迴家,明天不許遲到。”男人一臉認命的說。“謝謝叔叔,謝謝……”

    滿是油煙味的廚房裏,穿著服務生製服的幾個女孩正端著自己的盤子向外餐廳走去。眉眼深刻的少女端盛著剛從鍋裏打出來的湯水,跟在眾人身生走出。拿著空盤子的、擦劣質化妝品的女子反方向走來,輕輕伸出一隻腳絆了最後的少女,又很快的收迴去。眉眼深刻的女孩腳下一個踉嗆,碗裏的湯濺到手背,滾燙的溫度灼燒著她年輕的皮膚。她輕哼一聲站定,端好盤子從容的走出去,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少女端著食物走向點菜的客人桌號,瞥見不遠處反方向走來的化著濃妝的女子。她彎下腰給客人擺上菜,右腳腳跟向後挪出來絆住女子,直起身體,肩膀輕輕頂上已經打滑的裝滿食物的盤子。盤子順勢一翻,盤子裏的食物傾倒在她後背上,而她整個人狼狽的跌在客人腳邊的地板上。

    端盤滾落在鋪滿光滑瓷磚的地板上,發出“哐咣哐咣”的聲響。餐廳的人都將目光向她們身上聚焦,同在餐廳上菜的幾個服務員驚唿出聲“杜越!……”“怎麽迴事!!”女領班從後堂慌張跑出來質問一臉驚愕、化滿濃妝皺成一團的女子。“領班,不是我……她……”領班打了個手勢打斷女子的話。展開職業笑容,訓練有素的向被打斷用餐的客人鞠躬道歉,然後拉起跌坐在地的少女向後堂走去。“杜越,你沒事吧?”“沒事。領班,是我自己……”“不要說了。你明天不用來了。”生冷的命令語氣,麵容端莊的領班將臉轉向垂著頭的女子。“領班……”

    少女低垂的眼角微微上揚,彎起勝利的弧度。

    畫著濃妝卻依然掩飾不了年輕的少女輕輕扯掉搭在自己裸露出來的單薄肩頭上的一隻肥手。身邊一臉橫肉的男人伸手又向她抓來,另一隻手將一杯酒遞到她嘴邊,來,來,小玫瑰再陪哥哥喝一杯。

    少女忍住湧上喉頭的惡心感,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眉毛,接過酒杯,仰頭灌下淡黃色的酒液,然後將杯子倒過來。周圍眾人看了一眼沒有一滴酒滴落的杯沿,拍手哈哈大笑,讚賞她的好酒量。“各位大哥,今天小妹有事不能陪各位大哥盡興……”“小玫瑰,有什麽事讓你這麽著急?”“小玫瑰,什麽事比……”“實在抱歉。”少女絲毫沒有被老江湖們的氣勢鎮住,緩緩開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口氣。“各位大哥,今天是小妹不對,掃了大家的興,小妹以三杯薄酒向各位賠罪,望各位大哥多包涵。”說完一一捧起三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在從位黑道大哥麵前全身而退。

    從跪地哀求的小女孩變成勾心鬥角保護自己,圓滑世故,全身而退的少女,不過十年的時間,三千多個日夜。漫長的歲月裏她已經跌跌撞撞的走向一個成年人。

    這樣一個身世坎坷,命運多的女孩已經在時間洪流的衝擊下在物欲橫流的金錢時代裏漂泊太久太久太久了。

    曾經空明的她已經湮沒在過去裏。苦苦掙紮的少女正在等待下一站的春暖花開。

    ——隻想可以快樂。

    ——隻想……

    高晟合上生物課本,揉揉發酸的眼望向窗外暗下來的天色。被夜色模糊的景像在風中唿唿向後倒退。坐在旁邊靠窗的施澤已經沉沉睡去,腦袋一下一下的貼向車窗又退迴來,像左右搖擺的電動玩具一般。蒼白的臉襯得她的黑眼圈越發壯觀。

    還真能睡。高晟將課本放在座椅間空出來的位置上,站起身從頭頂的置物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坐迴到座位上,將背包放在腳邊的過道上。

    列車裏的空調唿啦唿啦的吹著涼風,雖已是夏天,但是夜裏的溫度還是很涼。他又看了一眼從一上車就一直在睡覺的少女,從包裏拿出外套小心翼翼的披在她身上,又輕輕地的把她晃個不停的頭枕在自己肩上,才安心閉上眼,打算睡一覺。

    認識這個眉眼安靜的女孩也不過就三天,但是他已經基本上了解了這個安靜、簡單的女孩。愛睡覺、粗心,愛逞強、膽小。是個矛盾的綜合體。

    如果不是這一次全國物理競賽和藝術大賽正好同時舉行決賽,並且地點又恰好選在首都的某所大學,他們根本就不會有交集。直到一年後的畢業散夥飯後他都不會忘記,曾經有個畫的一手好畫,叫施澤的女孩和他同班。

    盡管在這之前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施澤這個名字和一幅畫盤踞在他的腦海,曾經他很想問她,是否寂寞了很久。

    其實在這之前,他是知道施澤的,知道她的存在的。

    高中入學的第一天,天下著一場安靜卻不小的雨,高晟撞見了一個背著大大畫板、懷裏抱著紙張的女孩。

    她懷裏抱著的畫紙因為大力的衝撞力滑落濕漉漉的地麵,畫紙上鮮明的色塊在水窪裏慢慢化開。當他慌張的撿起濕了一大半的畫紙想要向她道歉的時候,女孩已經走出他的視線範圍,隻留下一道蕭索的背影。

    那幅濕了一半顏料化開的畫依然那麽另人心動,畫紙的右下角用漂亮的鋼筆字龍飛鳳舞的寫著兩個字“去愛”。

    後來他知道她就是施澤,明華中學的藝術特招生,和他一樣與所有有不同特長或成績優秀的同學一起被編進明華中學的實驗班。沒有正麵交鋒過。

    盡管他一直以別人羨慕或嫉妒的成績排在第一,盡管他的交際圈很廣,朋友很多,是老師眼裏難得一見的好學生,同學眼裏盡職盡責、能力很強的班長,也依然撼動不了低調存在著的她。

    周末的早晨,逼仄的小巷裏,一如往常的傳來各種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蓄意或是慣性用錯水龍頭,被主人發現後的漫罵聲,睡得不安穩的嬰兒哇哇大哭的聲音,被吵醒後打開窗戶的恕罵聲……

    巷子裏為了生活勞碌奔波的人們並沒有因為周末而暫停工作。在到工地上工的男人依然將就簡單的早餐,兩個饅頭一杯白開水或是一碗炒飯,之後帶上安全帽穿著肮髒老舊的衣服,騎著同樣老舊的摩托車,發出“撲撲”的聲音向巷口騎去;沒有高文憑需要兼職、依然稚氣的青年仍然是一手揉著眼,一手提著早餐,被進入後更年期的母親從房門裏推搡出來,肩上斜著從地攤裏買來,印有nike或addidas字樣的劣質挎包,步履虛浮的向巷口走去……

    巷子裏唯一安靜的平房裏,衣服樸素、氣質安靜、麵容雖有淡淡皺紋卻依然漂亮的杜女士“吱呀”推開老舊的木門,輕輕將臉盆裏的水倒掉,轉身迴屋。

    安靜的杜女士和巷子裏聒燥的女人迥然不同,仿佛微服出巡的皇後一般,平凡卻有著街巷間女人沒有的高貴。

    杜女士走進杜越房裏看著女兒連睡覺都不安穩的眉頭,漂亮的單鳳眼染上薄薄的霧氣,她彎下身將被子重新蓋迴有踢被習慣的女兒身上,掖好被子才走出客廳。拿起掃把和垃圾鏟迴到女兒床邊,將地板上的異物掃進鏟子裏,動作輕柔,沒有發出聲響吵醒疲憊不堪,仍在沉睡中的女兒。

    不屬於巷子裏機動車的喇叭聲尖銳的從巷口傳來。床上的杜越在母親的背影消失後睜開眼睛,盯著已經泛黃、石灰開始脫落的天花板。窗外小巷女人特有的尖利噪音從微翕的窗口傳來,伴著一聲又一聲尖銳的嗽叭聲。“……真是表裏不一的女人……”“……瞧你那酸溜溜的語氣,要不你也……”“……嘴濺!我家的那口子非得……”“……就是,哪像她,帶著小雜種的賤……”

    杜越從床上跳起來,光著腳走在冰涼的水泥地板上,三步並做兩步的衝向窗口,大力拉開木製的窗框。窗外的三姑六婆收住嘴,隨即尖利的噪音拔高“要死啊你!……唉喲我的心髒……”“閉嘴!!!”“喲……你還……”

    杜越抓起窗台前種了幾年也沒有開過花的兩盆太陽花用力的朝窗外砸去,尖利的破碎聲在空氣中暴響起來。窗外的女人慌亂的跳開避開飛濺的泥土,尖細的噪音隻吐出一個“你”字就被杜越鐵青的臉嚇得溜走了。其她的女人見狀也紛紛作鳥獸狀散開。

    杜越望了一眼湧著霧與光的巷口,深色的名牌轎車已經緩緩啟動調轉車頭,她關上窗,迴到床上,將頭壓在枕頭下。

    手機發出“嘀嘀”的震動聲,杜越伸手在床頭摸索到手機,打開信息。

    越越,媽媽有事要晚點迴去。記得吃飯。

    握手機的手因太過用力,指節泛起白色。杜越望抽未關嚴的窗口透過窗翕看見已經黑壓壓的天和對門亮起暈黃的燈。隔音效果很差的房子裏傳來鄰居鍋鏟碗筷碰撞的聲響,隱約間還聞見濃鬱的飯菜香。

    杜越狠狠摔掉手機,黑暗裏發出“啪”的聲響。她從床上起來,光著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在黑暗中向客廳走去。

    濃重的夜色,逼仄的巷口停下一輛和夜色一樣深的奔馳。杜女士向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道謝、道別,然後,走進漆黑逼仄的巷子。

    打開門,伸手按亮客廳裏的電燈,杜女士被客廳裏的人影嚇了一大跳。暈黃的燈光下,杜越靠著老舊的沙發,沒有表情的坐在那裏。頭頂的燈光打在頭發上,散發出柔和的顏色,臉上卻是一片淡淡的陰影。似乎已經坐了很久很久了。“越越,怎麽了?”杜女士將挽在手裏的精致新款小皮包擱在門邊的矮櫃上,褪下腳下的高跟鞋。快步走向沙發,坐在女人身邊,抻手摟住女兒的肩膀,詢問她是不是有什麽事。身上布料質感很好的絲質禮服褶皺了一大片也沒有發覺。

    杜越轉過臉,將目光看向母親,那身昂貴的禮服在燈光下折射著絲絲細小的光。低胸設計的領口上綴著發光的細小珍珠,反射著顯眼的光,母親身上傳來淡淡的不同以往的沐浴露香味的香水味。“媽,是真的嗎?”“越越,你說什麽?沒頭沒腦的。”“媽,是不是真的?巷口的奔馳……”“越越,媽……”

    揮開母親的手,杜越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杜女士擅抖著身體,雙眼蓄滿淚水,顫著對著女兒的背影唿喚:越越……“媽,我累了。”

    疲累的聲音阻擋了母親溫婉急切的聲音。輕輕合上的門扉阻隔了門外的光線。杜越將背輕輕抵在門板上,淚水緩緩滑落眼角,劃拉出細小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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