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出來的杜越站在門口向站在黑板的老師打了聲“報告”,在得到老師不耐煩的允許下走進教室,迴到自己的座位,不理會講台上的老師,彎起手肘擺在桌麵上,整個人像無脊椎動物一樣趴在微涼的桌麵。

    那個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一臉無奈的表情依然占據她大半個腦袋。那個輪廓深遂的男人是她的班主任,有著溫和的脾氣,對學生很好,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喜歡這樣的老師。

    杜越也不例外。對這個僅是自己班主任卻一直表現出超出平常關心範圍的老師,杜越一直覺得愧對他。那個男人,很多時候杜越在他身上看見從未有過的父親的影子。這種想法從杜越剛踏進這所中學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橫亙在她身體裏。

    已經是九月的天氣了,空氣裏的溫度也比夏日的溫度涼了一些,但是周圍擁擠的人群卻令杜越感到壓抑的悶熱。杜越一個人拖著一堆沉重的行李,拚命的要在人群裏擠出一條路來,卻很快被那些急切的家長推開。

    杜越懊惱的停下腳步,任人群從她旁邊移去。“來,讓叔叔幫你。”頭頂上傳來低沉溫柔的聲音,杜越隻看見一比黝黑的大掌從她手中拿過沉重的行李箱和裝滿日用品的塑料大桶。她抬起頭,眼光生生撞進男人深遂的眼。他微笑著對自己說“叔叔幫你找宿舍。人很多,別跟丟了喔。”

    杜越連謝謝都忘記說,跟在提著行李箱和大桶一路喊借過,向前走的男人身後,就像跟在父親身後一樣。

    低垂著頭,劉海覆住濕熱的雙眼。

    杜越垂著手看著彎身為自己鋪床,叮囑自己要注意保管好財物等等的男人,第一次明白什麽叫不知所措。看慣了所有人的冷臉與虛情假意,早已學會虛合逢迎、圓滑世故的少女第一次感到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這個世界並非一直冰冷殘酷,至少這個不相識的男人給她帶來了短暫的溫暖。

    好了……男人欲出口的話語被自己身上突然發出來的音樂聲打斷。他伸手從褲袋裏掏出閃燈的翻蓋手機接電話。

    男人應答兩聲後麵帶歉色的向杜越說“叔叔有事要先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說完人像旋風一樣旋出去。“好。”杜越單薄濕潤的聲音輕輕響起。錯過關鍵環節的新室友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看了她一眼,又向四周掃了一周才開口“咦,你爸爸呢?……那麽快就走了……”“……不過,真羨慕你!我家的老頭都不肯來送我,還說什麽……”

    想否認的話語被“爸爸”兩個字生生的撞迴肚子裏。“你要吃蘋果嗎?新室友遞過剛洗好的蘋果。”“不用了,謝謝。”杜越轉身快步衝進衛生間,“嚓哢”反鎖上衛生間門,大力擰開水龍頭。自來水強烈地衝擊在貼滿光滑瓷磚的地板上,發出“涮涮”的聲響。

    淚水漫過眼眶淌過幹涸的臉脥,她的身體順著背抵的牆壁緩緩下滑。杜越咬著手臂哭了。

    “爸爸”這個詞,對於她來說是多麽的陌生?嗬。隻是簡單的重複張嘴吐出聲母b和韻母a合音的動作,可是杜越從來都沒有發出過這簡單的聲音。這個詞似乎從沒在她的生命裏存在過。

    杜越剛上小學的時候是個老師寵愛的好學生,她當過班長。

    有一次班裏上公開課,老師讓她讀一段課文。身為班長的杜越覺得很嬌傲。稚嫩的童音咬字清、字正腔圓、抑揚頓挫的讀著課文,老師都欣賞的點點頭。而杜越的聲音卻突然停下來了。

    年輕漂亮的老師柔聲問她:杜越,怎麽停下來了?小小的杜越沒有迴答,垂著頭盯著課本上的“爸爸”兩個字,心裏泛起酸酸的感覺。別的小朋友家裏都有爸爸,可是她家裏沒有,她沒有叫過爸爸。

    所有來聽公開課的老師都看著她,講台上年輕漂亮的老師尷尬的催促她繼續,語氣開始不耐煩了。

    我不會念。

    連爸爸都不會念,那你是從哪裏來的野種?!惱羞成怒的語氣。

    小小的杜越連書包都沒拿就邁開小腳向教室外跑去。留下一室驚愕的老師和學生。

    ——就是不會念啊。

    ——都沒有爸爸怎麽會念。

    上六年級的小學生,老師便要求他們每周都要寫作文了。

    這周,帶畢業班溫和的中年女老師布置了一篇名為《我的爸爸》的作文。要求明天要有爸爸的簽名交上來。

    第二天老師清點作業的時候發現杜越沒有交。按照貫例,她被罰到教室後麵罰站。

    杜越站在教室後麵的牆邊,在老師轉身背對他們的時候用鉛筆在為了迎接市領導檢查,昨天剛清洗好的雪白的牆上寫了一遍又一遍的“爸爸”。

    坐在後麵的一個調皮的小男生舉手向老師打小報告說杜越破壞公物,在牆上亂寫亂畫,不是好學生。

    正忙著評市級優秀老師資格證的老師怕搞砸這一次的檢查,得不到校領導的同意與簽字,便狠狠的罵了杜越一頓,並要求她放學後將牆壁清洗幹淨。

    低垂著頭認錯的杜越聽著老師的漫罵聲,小小的年紀卻已經懂得人情世故,世態炎涼,她抬起頭,通紅的雙眼看了一會兒,然後憤然離開。

    那是她第一次逃課,從學校後圍牆爬出去的時候,圍牆上倒插的玻璃片劃過裙子,腿也被劃開了一大口子,鮮血沿著她前進的步伐一路滴過去。

    視界裏模糊一片。

    ——所有人都有爸爸,隻有她沒有。

    ——隻有她沒有。

    杜越將頭歪向窗外,抬起一隻手揩掉眼角殘存的淚水。

    爸爸,沒人爸爸那麽多年了,已經習慣了。已經開始邁向成人了,才決定要一個男人給我父愛。嗬嗬。杜越你真可笑呐!和你媽媽一樣可笑。

    早晨出門前母親解釋的話語還停留在耳邊。“越越,媽媽隻是想給越越找個爸爸……林叔叔他並不是那種人。”“……越越,媽媽並沒有那麽喜歡作賤自己。”“……媽媽也希望你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朋友去玩,而不是每一天都在忙著打工。”“……越越,媽媽不想你也和媽媽一樣辛苦。”

    辛苦?很辛苦嗎?

    杜越並沒有很辛苦。杜越隻是比別人少了一個爸爸而已。

    有沒有爸爸已經不重要了。

    媽媽姓杜,爸爸姓越,所以就要杜越吧。

    這個名字已經承擔起了家裏的一切。我已經不懂什麽是溫暖了。

    媽媽,杜越已經累了。

    ……其實,不過是一個空虛太久的女人需要依靠。我能理解的。

    悲傷和疼痛順著連接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血管蔓延全身。哽咽和肺裏的co2一起從胸腔升華,揉粹進空氣裏,了無聲息。

    ——如果可以,我也想快樂。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個好孩子。

    ——如果可經,我也想,——想有個爸爸。

    ——爸爸。

    北方著名的那所高校的大禮堂裏,來自全國各地的中學生代表擠滿大禮堂。兩項全國中學生矚目的大賽已經結束,隻等著講台上的主辦方和評委們宣布結果。

    因為來得比較晚隻占得呈行梯狀往後升疊的後排高座位上的高晟望向那一片黑壓壓的頭頂,很快轉頭掃了周圍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臉上大都帶著失望的表情,似乎早已經知道結果了。想是發揮得不好,本不想來參加頒獎典禮卻不甘心。抱著也許地自己搞錯了的心態來的。

    身邊和他一起來的施澤已經單手撐著腦袋,又打起瞌睡了。高晟看著對方事不關已的樣子重重的歎了氣。隨即又想起曆年的事改變拉想法,或許她撒早就知道會是別人羨慕不已的結果才這樣的吧。

    講台的話筒裏傳來兩項大賽相同承辦單位代表冗長的發言,使人昏昏欲睡。

    評委開始從後麵公布物理這一項的獲獎名單。高晟拿起手機查看新收到的短信。“結果怎麽樣?”同班交情較好的男生率先發來信息,然後接連有信息發進來。忙著迴信息的高晟並沒有注意活動已經進行到頒獎這一項了,依然是從得名次的最後一名開始。

    第一名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高晟正將信息寫到“可能”兩個字。直到頒獎人員再次不耐煩的叫著“高晟”,他才匆匆打下“領獎”站起身向講台走去。

    坐迴座位之後才發現自己領的是第一名的獎狀和獎杯。少年皺了眉頭,心想是不是發錯了,正要有所行動時,講台上的話筒已經開始宣布藝術賽的獲獎名單了。他手握著手機,正要發信息,卻又停下。看向身邊依然沉睡的少女,心想等她的結果再一起發信息好了。於是開始認真聽由話筒擴大的聲音。

    藝術類的頒獎似乎比自己物理類的頒獎要隆重多了。評委不僅讀出獲獎者和所在學校,還讀出作者畫畫的主題,並且還將獲獎作品製成影像投在講台後的大幕布上。

    高晟看著一幕接一幕的畫麵,手不禁握緊。讀了很多名字依然沒有聽見自己早已熟悉的那兩個字,屬於身邊少女的名字。

    聽到“施澤”那兩個字的時候,高晟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卻錯過了大屏幕上的畫麵。而講台上的話筒也暫時停下來了。這麽說她也是第一名。

    他輕輕推了推身邊的施澤,少女似乎睡得很沉,嚇得不小,睡眼迷蒙的問他發生什麽事了。高晟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隨即展開溫和的笑容說“第一名,很厲害啊!”

    施澤揉揉眼睛,這才發現對方手上多了一張獎狀和金閃閃的獎杯,尷尬的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睡過頭了。

    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沒有讓身邊的少年提醒,一派悠閑的起身去領獎,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高看向過道裏少女微微弓著肩線的背影彎起嘴角。然後笑容在擴散的視線接觸到大屏幕上的畫麵之後凝在臉上。

    那鮮明的色塊,唯美的意境,在他的認知裏,隻有大師的人物才能畫出來的。

    淡色的背景和簡單勾勒的路人形象,兩個身形寂寞的少女相反方向行走,空間的位置差異卻注定著她們的擦肩而過。

    高晟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打下一行短信,發送出去。想像著一秒鍾後千裏之外的教室一片歡騰的景像。

    和施澤一起第一名。

    施澤坐迴少年身邊的座位時少年剛剛結束發送信息。她看了看周圍的人群,感覺有異樣。“他們怎麽了?”“可能是羨慕吧。我們都是第一名呐。”“哦。”

    周圍好奇的眼光向從一開始就很低調卻深藏不露的少男少女聚焦。“——都是明華中學的啊……”“——很般配的樣子……”“——那個施澤好厲害啊!每年都是第一!”“——高晟也很強,每年都拿第一。”“……”

    原來那麽多年來都是站在相同的高度上,相互低調的存在著。

    原來很久以前就已經那麽近了。

    嘈雜的候車廳裏,少年少女並肩坐在藍色的候車椅上。腳邊分別擺著自己的行李。

    施澤向四周望了望,又將目光調迴低頭發信息的高晟身上,臉上盡是無聊的表情。她看向身邊微笑著的少年,心裏一瞬間恍惚。他笑的樣子真好看。“有什麽事嗎?”感受到少女注視的少年微抬起頭問她是否有問題。差點被捉包的少女笑著搖頭說沒事,臉上浮起輕微的紅暈。

    少年修長漂亮的手指在磨損很重的手機鍵盤上飛舞。施澤收迴視線輕輕歎了口氣,拿出自己用了很多年卻依然很新的手機。心裏有悲涼的感覺慢慢升起。

    想了很久,她才決定給施警官發一條信息,雖然知道不讚同她搞文藝的施警官不會感到高興,但是也隻能告訴他了,沒有別人。

    像是收到很搞笑的短信,少年將頭轉向剛按下發送鍵的少女笑著說“他們說要搞個歡迎會。”“啊!”“我們班那群家夥說要給我們搞個歡迎會,說是慶祝我們奪得第一名。”“這樣啊……很好啊。”

    真的是我們?不是因為你的光芒嗎?一直以來,得到無數個第一名也沒有人會注意,但是你就不一樣了。如果不是你恰好和我一起來,就不會不這樣盛大的歡迎會了吧。“怎麽?不高興麽?”“沒有,隻是有點困了。”躲開少年詢問的視線,施澤別過頭假裝要睡覺。高晟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清晰可見的黑眼圈,皺起眉頭,晚上她都不睡覺的嗎?“先別睡,上車了再睡吧。”“好。”聽話的睜開雙眼看向頭頂滾動的班車提示。“可以……我是說你很喜歡睡覺嗎?白天。”“嗯。……有什麽問題麽?”“隻是覺得很特別,很傷身體。”“習慣就好。”高晟看向身邊一臉平靜的施澤,雲淡風輕的語氣,仿佛事不關已一般。初見時的疼痛又開始在心裏慢慢升騰,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兩人之間的空氣安靜下來,沉默的曖昧在近在咫尺兩的唿吸間流轉。

    白天喜歡睡覺,因為夜裏根本睡不著。感受不到光線的視界裏,是滿滿的空洞與寂寞。

    不管多深的夜,你都能感受那些光線,不管有多微弱,你都能感受的吧。不管是從雲層裏透出來的淡色月光,還是窗外暈黃微弱的燈光,都能感受得到的吧。而我的視界裏隻是無限的黑暗。

    不敢安睡,害怕會永遠淪陷進黑暗裏,再也醒不來,再也不能看見陽光或是其他各種顏色的光線。

    連白天也不能。

    -;;高晟轉動頭部活動早已僵硬的頸部,視線落在身邊垂著頭靠著椅背沉睡的少女身上。耳朵裏塞著的白色耳麥漏出輕微的聲響,他好看的臉微皺起眉毛,動作輕柔的將她掛在身上的耳機摘掉,從她手裏拿過要滑落的mp3關掉放在一邊,拿出墊在後背的外套輕輕蓋在女孩身上,然後把她的頭顱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下來,唿嘯而過的是一大片一大片帶著風聲雨聲的黑暗。

    她蒼白的臉襯得眉眼很清晰,安靜的表情竟是如此的寂寞。

    那天頒獎結束後,很多人都圍過來問她怎麽可以畫得那麽好。高晟站在她身邊視線遠遠落在大屏幕的畫上,他隻想問她是不是寂寞了很久了。

    -;;車窗外夜色依然很濃,雨正在下。

    而你在我的右手邊,寂寞的容顏安靜於荒涼中。

    想握住你的左手,給你我右手心的溫暖。

    施澤背著畫板,手提著輕便的小行李袋走出候車室,被眼前的影像嚇了一大跳。身後兩步背著包提工具箱、低頭看短信的高晟站在她身邊也停下來問“怎麽啦?”“你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高晟驚得睜圓了雙眼,門口一群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正排成隊對他們表示歡迎,當頭的男生還舉著鮮紅的大旗,上麵用明黃漆漆上兩列大字:明華中學全體師生,恭迎才子佳人凱旋。“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兩人步履艱難的走向人群,周圍在候車室等車或是和他們一樣剛從千裏之外歸來的人們,將目光向這群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聚焦。

    高晟隻覺得後腦勺有大滴的汗水滑落——汗顏。

    男生們一個個過來擁抱歸來的少年說著恭賀的話語,而女生則在一旁熱烈的拍手,並未表示太突出太激動的反應。

    施澤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心中的失落感慢慢上升:果然是因為你,我不過是個陪襯,或者連這個都不是。

    一個衣著亮麗麵容姣好的女孩靠近高晟,挽著他的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施澤眨眨酸澀的眼睛,明白自己與這一切格格不入,轉身離開。

    被包圍在人群中接受祝賀的高晟掃了一眼周圍也沒發現施澤,輕聲問道:施澤呢?

    不知道哇。都還沒向她祝賀呢!熱情的男生轉身找了幾圈也不見人,隻好放棄。

    搜尋的視線落在湧向車站外的人群裏。背著大畫板的少女湮入洶湧的人流裏,微微弓起肩線的背影顯得那麽寂寞。心裏那種莫名的疼痛感又被微微拉扯出來。高晟憶起上車之前少女那句平靜的話語“習慣了就好”,那安靜的眉眼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怎麽走了呢?東西還在我這裏。

    ——這種生活怎麽可以習慣了就好?

    ——至少你先讓我往進你那邊去。

    杜越從學校迴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看見房裏燈知道杜女士在等她,卻沒沒有像平常一樣叫她給自己開門,而是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剛插進鎖孔的鑰匙,還沒來得及打開門,門就已經從裏麵被拉開了。杜女士側身讓她進屋,宛聲對她說:越越迴來啦!媽媽已經煮好飯了。“是越越迴來了吧。”低沉渾厚屬於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一個穿著簡單家居服,圍著圍裙的男人端著湯從廚房裏走出來。杜越的視界裏瞬間將男人的身影在瞳孔裏拉大,像電影裏用的特寫鏡頭一樣。

    本就不寬敞的屋子因為男人的出現而變得更加逼仄。杜越看向彎身擺湯的男人有一瞬間的錯覺,這樣才算一個完整的家吧。“越越,這就是媽媽跟你說過的林叔叔。向叔叔問好。”“……”“幹嘛那麽見外。來,來,吃飯。越越一定餓壞了吧。……呃,不介意叔叔叫你越越吧。”

    杜越深深望了一眼林先生彎起嘴角說不介意。——既然你都叫得那麽順口了,又何必問我呢?

    這樣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想必不是巷子裏三姑六婆所說的負心漢吧,也不是像那個扔下她們母女不顧的男人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這頓晚餐竟進行得無比順利。

    送走了林先生,杜越就迴到房間裏,躺在床上思量著下次再見到林先生時她是否應該表現得更熱情一些。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接納她都沒關係,隻要母親幸福就好了。跟了林先生那樣如稀有動物般罕見的好男人,媽媽一定會幸福的吧。

    其實也曾經看過關於林先生的報導,隻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隻會在小說或是偶像劇裏才出現的王子與灰姑娘的戲碼會真實的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即使這對王子與灰姑娘的年紀,要比戲裏的老很多,也的確是這樣的。

    那麽,這樣一個家財萬貫、有錢有權的男人,不至於無聊到玩這種遊戲吧。如果隻是一場遊戲,他沒有必要百般討好她的。

    既然這樣,杜越你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那一定要學會微笑著祝福他們。

    原本熱鬧的午休時間因為接近期末而變得緊張與安靜。走廊上沒有相互追逐打鬧的人影,隻有稀稀落落靠在欄杆上享受陽光沐的同時複習功課的同學。教室裏隻有偶爾低低的討論問題的聲音。

    林旭環顧周圍安靜複習功課的同學,心裏有一閃而過的嘲諷。離下課鈴響後已經有十分鍾了,身邊卻沒有一個人有要去吃飯的意思,或者有些人是有心沒膽。坐窗口那個男生早已坐不住了,頻頻向外張望樓下過往的人群。

    林旭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想起今早出門之前父親對自己的叮囑,霍地站起身。被強行拉開的椅子與水泥地板摩擦發出巨大聲響,引來周圍同學或欣喜或厭惡或白目的眼光。他不以為意的掃了一眼眾人便向門外走去,腳下的名牌運動鞋與水泥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走到樓梯轉角時,他微微傾頭,從眼角的視界裏看見從教室裏陸續出來的同學,挑起嘴角嘲諷的笑。

    他沒有直接從頂層走到樓底前往飯堂,而是繞到中間與自己隔著一個天花板,與一大片浪費掉的空間距離的教室,找一個叫杜越,未來可能會成為他妹妹的女孩。

    當父親對他說起要再婚時,他並沒有很詫異,畢竟已經十幾年了,父親也該找個女人迴來,替他那個為了藝術與理想中的愛情毅然拋夫棄子,和一個陌生男人私奔的母親好好照顧已經沒有那麽年輕的父親了。

    他見過父親經常提起的杜女士,那是一個溫宛的女人,不像其他耍盡手段接近他們家的女人。他沒有見過一個會為找他一塊五角錢,而追了他半條街的女人。

    那天林旭抱著玩玩的心態,去杜女士擺的麵攤吃一碗廉價的牛肉麵,然後將一張五塊錢的紙幣交給她,騎上自行車飛奔離去,趕往下一個遊戲場所。但是那個傻女人竟然追了他半條街,將該找補的零錢交給他。末了還加一句:下次別這麽粗心了,父母掙錢不容易。

    而這個女人在他叫她杜阿姨的時候她竟沒認出他。

    林旭當場就想到了聖母瑪利亞。

    這樣的女人比他的親媽要強很多了。

    那就沒什麽好反對的了。

    至於那個未來的妹妹,杜越,他會好好照顧她的。

    “同學,請問杜越是在這個班嗎?”“嗯……不過她正在睡覺。”戴眼鏡的男生伸手指指靠窗那趴在桌子上的人影說。林旭道了聲謝便徑自走進空蕩蕩的教室,其他人應該都去吃飯了吧。“起來吃飯了。”“別吵!……”正在睡夢中的杜越揮開來人的手,將臉轉向另一邊,繼續睡覺。林旭皺起好看的眉毛,又揉揉她亂糟糟的頭發,對方依然揮開他的手。果然如傳說中的那般難搞。“喂,起來吃飯了!!”林旭彎下腰湊近她耳邊大聲喊,對付她這種人隻能用非常手段。果然,少女抬起依然迷蒙的眼,卻看得帶怒氣的臉。“起來吃飯了,再睡覺,不按時吃飯對胃不好。”“幹你屁事!咬牙切齒的語氣。”

    林旭更皺緊好看的眉毛,拽起她的手臂向外拖去。

    被人打擾睡覺的心情本來就不爽,再看見這個手段強硬的家夥,心裏火氣更大。不理會眼前這張熟悉的俊臉與腦海中某部分記憶重疊,杜越彎下腰,張嘴將牙齒烙在對方穿短袖t恤裸露出來的手腕,耳邊頓時傳來如預期般的嚎叫聲。

    林旭拉迴自己冒出血印的手臂看向一臉得意的少女,字不成句“你……”“我怎麽啦?!”“你爸沒教過你禮貌嗎?”

    胸口像突然辟開了一道口子,緊接著有人跟著灌進純濃度的強硫酸,被腐蝕的疼痛和酸楚蔓延到四肢百骸。杜越透過眼前的薄霧看向痛得齜牙咧嘴的少年,抬起腳重重的一踩,然後轉身“咚咚”跑下樓梯。

    ——是的,沒有教過。因為根本沒有爸爸。

    ——在你之前,根本沒有人告訴我,禮貌是要由爸爸來教的。

    腳背上傳來尖銳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裏。眼裏盈著淚卻一臉倔強的表情,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髒仿佛也被重重的踩了一腳,掩飾不住的心疼。

    看向消失在樓梯轉角的背影,林旭忘了去追,心裏一直空缺出來的那個位置,似乎已經在她將牙齒烙在手腕上之後,也被烙了進去,隱隱做痛。

    後來他才知道,雖然他們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是他比她幸福多了。至少巷子裏同齡孩子直接而簡單的傷害他不曾有過,巷子裏長舌婦拐彎抹角的嘲諷他不曾麵對過。在認識她之前,他也不曾知道,會不這樣一個女孩,在他的生命劃出那麽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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