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上了蔣玉衡的馬車,明珠心緒如煎如熬,蔣玉衡這招聲東擊西,的確讓人猝不及防,


    現在她懷著儲君的孩子,自然是比六公主更值錢的籌碼,即便今夜姬塵他們能順利將六公主營救出來,這一局勝出的也還是萬太歲。


    可是比起自己,她更掛心季明錚的安危,夢中的畫麵反複在她眼前出現,她迫不及待想要確定季明錚是否全身而退。


    “在想什麽?”


    蔣玉衡的手覆住了她,明珠不由一個激靈,極不自在地抽出手來,深深望了他一眼。


    “我在想,蔣三公子準備將我賣個什麽價。”


    蔣玉衡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了。


    “你覺得我今天將你帶出來,就是為了威脅百裏瑕?”


    明珠嫣然。


    “難道蔣三公子是打算請我品茗聽琴,之後再將我好好送迴去嗎?”


    蔣玉衡皺起眉頭沒有迴答,沉默良久,他伸手掀開車簾。


    “到了,下來看看吧!”


    答不上來還是無言以對?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明珠也不打算將他逼得惱羞成怒,自嘲一笑,無視蔣玉衡伸過來的手,扶著車壁慢慢下了馬車。


    麵前的景象著實讓她怔了怔。


    他們應是處在某地山澗之中,人煙曠絕,幽秘靜美,無數溪流小澗蜿蜒而過,清聽潺潺,放眼滿山煙樹,自下而上,淺碧深紅,周遭重重疊疊的山楓,如蹁躚的紅蝶飄搖而下,帶著清寒之意,落得她滿頭滿肩都是。


    “這是什麽地方?”


    蔣玉衡拈起落在她劉海上的一片紅葉,感歎。


    “碧寒山,紫雲澗,是不是很美?沒想到在盛京這是非之地,還能有這樣一方天地。”


    明珠點頭。


    “三公子真是個風雅之人,可惜牽絆太多。”


    蔣玉衡笑了一聲。


    “沒辦法,縱然我想如從前那般,做個招搖過市徒作風流的浪蕩子,也沒那資本了。”


    他負手走向楓林深處,仰首望著瀟瀟落木,語氣竟有幾分自嘲。


    “想必在你眼中,蔣玉衡一直是個慣愛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自然比不上百裏瑕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自恃甚高,又總是騎驢找馬,為了追逐你這無情之人,將自己弄得不人不鬼,而那些真心待我之人,卻又因我葬於黃土,注定這輩子都還不清……”


    明珠心緒微動,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一座孤墳立於怡然亭邊,雖看不清木碑上的題字,但她瞬間就明白了。


    “原來你將竇嬌兒埋在這裏,難怪別人找不到。”


    她歎了口氣,合掌朝那孤塚方向拜了三拜。


    “表妹,就算是求仁得仁,你也實在是太傻了些。”


    蔣玉衡冷眼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更覺刺眼刺心,他瞥過眼努力不去看她,聲音也變得十分淡漠。


    “你方才問我,是不是要拿你來威脅百裏瑕,放心,我好歹是世族出身,可沒有姓萬的那般粗暴,梁、蔣、蘇、容四大家族,短短兩年便折了兩家,若沒有你相助,百裏瑕恐怕還要再奮鬥幾年,拿住你就等於斬了他一隻手臂,我再想辦法讓百裏瑕認為,你是自願跟我走的,他必然會方寸大亂,人心亂了,便有了破綻,一旦有破綻,再是銅牆鐵壁,也變得容易攻克了,珠兒說對不對?”


    明珠平靜的麵容上終於有了一絲動搖。


    “你覺得他會信?”


    蔣玉衡再次從袖中取出那隻空匣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剛才我說那番話時,你的表情可有些奇怪,是想明白了什麽吧?那我也不再和你裝傻了,你想提醒我小心百裏瑕,可惜被他的人發現了,搶先一步取走了你遞給我的紙條,珠兒,我很好奇,你究竟寫了些什麽?你說夠不夠百裏瑕吃醋?……”


    這次明珠真的怒了。


    “那次我確實是想救你,但你以為憑一張紙條,就可以讓我們離心,那你也太低估我與百裏瑕的感情了!”


    蔣玉衡深邃的雙眼鎖住明珠,步步逼近,明珠不由慌了,下意識往後退去,卻沒發現林外便是浩浩蕩蕩的青弋江,蔣玉衡在她失足跌下水前及時攔腰將她撈在懷中,明珠越是掙紮,他抱得越緊,卻還是刻意與她高隆的腹部保持一段距離。


    他低聲在她耳畔道。


    “其實衛長卿死前,我曾潛入天牢,他那時已經神誌不清,無意中說出了一些有趣的事,珠兒想聽嗎?”


    明珠渾身一震,蔣玉衡低首在她耳邊道。


    “我總算明白為何一介商門之女,會有如此見地和氣魄!畢竟季國公一代大儒,教育出來的女兒自然也是高嶺之花,又怎能不吸引人呢?我隻是奇怪,驕傲的國公府嫡女,怎能放下芥蒂,為那個與你有破貞之辱的男人生兒育女?”


    明珠登時怒不可遏,揚手便要打在那張俊臉上,卻被蔣玉衡輕鬆捉住她的手腕,他的語氣既蠱惑又殘忍。


    “百裏瑕恐怕還以為你不知道這件事,若他知道了,還能如此篤定?”


    明珠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懼。


    得知真相那一刻,她確實是又怒又痛,甚至想過一走了之,是腹中的孩子抑製住了她的衝動,可經曆了掙紮、矛盾,以及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她還是心軟了。


    她愛百裏瑕,即便發生了那件事,她還是做不到恨他,既然命運的玩笑讓兩人前世今生都注定愛恨糾纏,那她也舍不得割斷這份羈絆,她已經決定等這個孩子生下來,便會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嚐試著和前世和解,無論自己還是姬塵,都該從曾經的陰霾中被解放出來。


    隔閡在她與姬塵之間的這層紙,本該由她自己捅破,但現在,卻要借蔣玉衡的口,事情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明珠一想象便頭疼欲裂,禍不單行的是,腹部的劇痛也隨之而來侵襲了她,明珠捂著腰軟倒在蔣玉衡懷中,汗如雨下,失去意識前,她出於母性的本能,死死扯住蔣玉衡。


    “快找穩婆……救我!”


    近乎哀求的語氣讓蔣玉衡怔了怔,他望著懷中昏厥過去,卻依舊緊緊揪著他衣袖不放的明珠。


    蔣玉衡麵上閃過一絲掙紮,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理會,那是殺父仇人百裏瑕的骨肉!就讓這孽種死在這裏也罷!可雙手還是不聽使喚地將明珠抱了起來,一瞬猶豫之後,他便毅然朝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崇明迎上來,一臉費解。


    “公子,這是……”


    蔣玉衡鐵青著臉。


    “快去找個穩婆!”


    姬塵舊府大門洞開,一隊人馬絕塵而來,柳宿和鬥宿將馬背上的季明錚扛下來,飛快地送進府內,落桐跟在後麵嚷道。


    “紅夫人!季三公子受傷了,您快來看看!”


    當事人季明錚卻掙紮道。


    “別大唿小叫的,丟人現眼。”


    說畢,他對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兩個眼睛哭得通紅的百裏琴擠出個艱難的笑。


    “不過一點小傷,沒什麽大不了的,比起我從前在……”


    正要細數他在戰場上掛彩的豐功偉績,不妨柳宿大意,碰到了插在他背上的兇器,季明錚立馬痛哼一聲,看了眼百裏琴,又飛快咬牙忍住。


    身邊幾人拚命憋笑,隻有百裏琴哭得越發傷心了,姬塵於是安慰道。


    “皇姐,別擔心,這人狗嘴裏向來吐不出象牙,不過皮糙肉厚這點,倒是無人能及,還能死要麵子,說明他很好……”


    見百裏琴依舊搖頭流淚,姬塵歎氣,吩咐柳宿鬥宿將趴在床上的季明錚按住,撕開傷口處的布料看了看,認真道。


    “沒事,不算深,拔出來上點藥就行了。”


    季明錚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白著臉抗議。


    “拔出來上點藥?百裏瑕,你就這樣對待我!還有人性嗎?”


    姬塵麵無表情地道。


    “不聽號令,擅自行動,若非我來的及時,你這條命早已報銷了,還想有什麽待遇?”


    季明錚沒好氣地道。


    “是!是!是!都是殿下英明,不僅機智地擒住了姓萬的,還順道救了在下小命,季某多謝殿下大恩大德!”


    聽兩人鬥嘴,百裏琴終於相信季明錚沒有傷及要害,頓時破涕為笑,正好紅夫人與落梧抬著托盤藥箱等物,踏入了房中,百裏琴連忙起身讓紅夫人,不料季明錚反而扣住了她的手,百裏琴一時不知所措。


    “不用放開,你拉著他,一會他便不好意思喊疼了。”


    紅夫人笑吟吟地打趣,百裏琴立馬臉色漲紅,而季明錚竟然破天荒沒有反駁,隻是依舊不肯放開百裏琴,紅夫人出手奇快,眨眼間便將短箭自季明錚背上扯出,又替他按住血湧不止的傷口,指揮落桐包紮處理。


    整個過程,季明錚果然半聲都沒哼,但握著百裏琴的手越發收緊了,姬塵見他沒事了,便想起應命人迴府知會明珠一聲,本來這個時辰她應該早已入睡,但以他對她的了解,沒有得到季明錚平安歸來的消息,她是不會休息的。


    姬塵正準備叫柳宿走一趟,卻見虛宿匆忙自外頭闖了進來,他眉頭一皺,正要斥責虛宿擅離明珠身邊,不妨虛宿卻雙腿一彎,朝他跪下,雙手將佩劍舉過頭頂。


    “屬下沒有保護好王妃,讓王妃為蔣三所劫持,其罪當誅,請殿下動手!”


    此言一出,整個屋子的氣氛瞬間凝固了,站在姬塵周遭的落桐甚至感覺到溫度驟降。


    “你再說一遍,明珠被誰劫持了?”


    跟隨姬塵多年,虛宿第一次感到提心吊膽,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姬塵的臉。


    “蔣……玉衡……”


    一道冰冷的劍風逼近,虛宿認命地閉上雙眼,而等待中的那一劍卻遲遲沒有落下,他睜開眼,季明錚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握住了姬塵的手腕的手有些顫抖,聲音卻是中氣十足。


    “你做什麽?固然有守衛不利之處,但他也是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又不是萬太歲之流,你怎麽下得了手!何況那蔣三對明珠本來就有點……咳,我看他未必舍得下手,我們趕緊去救她便是了!”


    姬塵一揚手便將季明錚甩迴床榻,痛得他齜牙咧嘴,百裏琴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且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姬塵。


    雖然也慢慢察覺自己這個弟弟的溫柔親和似乎是裝出來的,但這樣冷酷的姬塵,百裏琴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確實有些震驚。


    姬塵的聲音是刻骨的冷。


    “他不會下手?那你是忘了你妹妹腹中懷有我的骨肉,你覺得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蔣玉衡,會放過那個孩子?”


    眾人沉默,一時都明白姬塵所言非虛,虛宿聽了,越發羞愧難擋,毅然向姬塵劍鋒撞去,但姬塵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拋下劍,冷冷地道。


    “出去!召集京城所有人馬,掘地三尺,也要把明珠安然無恙的救迴來,否則,那時便不止是你的一條命那麽簡單!”


    虛宿連忙磕頭。


    “屬下遵命!”


    他才剛起身,和柳宿、鬥宿一道出去,落梧又跑了進來,將一個香囊奉與姬塵。


    “殿下,這好像是您常佩戴的那個香囊,就掛在大門上,人應該還沒走遠,奴婢已經命人去追了。”


    姬塵見那香囊上繡的蘭草,分明是明珠出嫁前親手繡給他的,他日日隨身攜帶,以致於近來不妨被炭火燎了個小洞,明珠便讓他解下來,琢磨著繡個別的什麽遮掩。


    他連忙接過,打開來一股淡淡的安息香撲麵而來,見裏頭似乎放了什麽東西,姬塵將香囊倒過來一抖,卻是疊成方形的紙箋,拆開來果然是明珠的字跡。


    模仿字跡,對於蔣玉衡那樣的人來說,並不是難事,以明珠的性子,也不大可能乖乖受蔣玉衡的脅迫寫什麽求救信,所以姬塵本來不信這是明珠所寫,可當他飛快地瀏覽了那信紙上的內容,臉色瞬間變了,修長十指捏緊,骨節泛白。


    “信上寫了什麽?蔣玉衡可是提了什麽過分的條件?”


    紅夫人擔憂地伸過手來,想要看看信件的內容,紅先生如今三五不著家,便是在天下四處走動,暗中替姬塵鏟平各方勢力,他絕不會答應姬塵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姬塵不動聲色地避開紅夫人的手,收起信紙,聲音有些發飄。


    “你們都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對明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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