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睡榻上明珠一下從夢中驚醒過來,她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是汗。方才她居然夢到季明錚被冷箭射中,滿身是血整個人跌到水中……


    守在門外的冬鶯與銀蓮聞聲進來,看到明珠這樣俱是嚇了一跳。這幾天她顯然有些情緒不佳,睡夢也不安穩,可像這個樣子還是第一次。


    “王妃,可是魘了?”


    “奴婢重新去換一個香品……”


    明珠怔怔地看著兩個丫頭,直到屋中方還燃燒的百合香變成了沉水香,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接過冬鶯遞過來的燕窩盞,卻是一口也吃不下去,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起方才那個夢境,越發心神不寧。


    “王爺他們可傳來消息了。”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輕聲笑道。


    “還沒有,不過王爺一早交代讓王妃不要等他,明日大早他便能迴府。”


    這番特地說明姬塵的下落,無外乎想從側麵讓兩位主子關係恢複如初,明珠內心複雜,這幾日她不過和姬塵若即若離,到讓她們感受出來了,果真什麽都逃不過這兩個丫頭的眼睛。


    “虛宿大哥在哪裏?”


    “估摸和落梧姑娘在前麵,王妃是想見他?”


    明珠點點頭,想了想在臥房召見到底不便,吩咐銀蓮。


    “我換身衣裳,讓他和落梧在前廳等我。”


    銀蓮領命下去,冬鶯忙從櫃中取出厚實的袍裳,侍候明珠穿衣。


    “王妃,您肚子也越來越大了,紅夫人已經說過無數次切勿憂思過慮,不然對您和小殿下都不好。”


    雖是責備的口氣,可話中的關切溢於言表。明珠笑了一笑,心中湧過一絲暖意。


    “隻是今日這般情況,實在讓人心難安,等問過虛宿和落梧……”


    明珠話還未說完,便聽到窗外傳來一聲刺耳的錚鳴,緊接著刀劍聲四響,她目光驟冷,扶起冬鶯的手正要站起,臥房的門卻在這一瞬間被人從外麵一腳踢開,眨眼功夫幾個黑衣人飛身而入,頃刻就把明珠二人包圍在中間。


    冬鶯一把擋在明珠的前麵,伸手護住她,大聲嗬斥。


    “你們是什麽人,可知道這……”


    未說完的話卡在喉口,冬鶯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月光下那張熟悉得近乎陌生的臉,帶著一絲莫測的笑,一步步朝著他們二人過來。盡管因通緝令一事知道他還活著,可是將近一年未見,聯係他已投靠了萬太歲許是來者不善,且現在無論是虛宿還是落梧都不見動靜,冬鶯渾身一凜,忽地想到什麽,肅然開口。


    “蔣三公子,王妃待你不薄,你夜闖王府是什麽意思?”


    蔣玉衡徑直往前,看都不看她一眼,冬鶯尤要說什麽,隻見銀光一閃,竟是一把長劍向她那個方向揮來!說來遲那時快,眼看就要血濺當場,明珠一個旋身一把把冬鶯推開,長劍落了個空,揮劍人一時惱怒蓄勢再發,劍勢如虹,便是尋常的高手都躲將不過,更何況兩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


    明珠臉色一白,冬鶯已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忽地一柄折扇從天而降,隻聽乒乓一聲,那劍頭生生被其打偏了方向,在地上哐當作響,劍身嗡嗡嗡嘶鳴餘震猶在。


    與此同時那把擊歪長劍的折扇在空中旋了一個圈,最後飛速地迴轉,又往原來的方向折會,被一隻骨節修長的手一把接住。


    先前的持劍人不甘地捂著手腕,憤怒地盯著蔣玉衡。


    “三公子,萬爺明明……”


    “退下!”


    “怎麽,難道你小子要違抗萬爺的命令?”


    蔣玉衡一把收起折扇,伸手過去一下鎖住了他的喉口,隨著他的五指聚攏,那人的臉色越來越白,額間已有冷汗沁出。


    “說完了嗎?”


    那人目光渙散,哪還有力氣迴答他的問題?蔣玉衡從鼻子中哼出一聲笑,嫌惡地把他丟在地上,立時有人上前在他身上點了數下,那人四肢掙了掙,便不動了,癱軟在地被拖到一邊;另有一人遞上一張白色絲帕,蔣玉衡接到手中仔細地把一雙手裏外擦拭了一遍,這才上含笑上前。


    “珠兒,別來無恙。”


    依舊是倜儻風@流、鳳眼含情的俊俏公子,可那笑容卻偏生沒有半點溫度,特別被那雙眼注視,好似下一秒便會凍傷。冬鶯從未見過蔣玉衡這番形貌,又目睹他教訓旁人,不免大吃一驚,直到聽到他那句話這才迴過神來,條件反射擋在明珠前麵,看向蔣玉衡的目光恍若洪水猛獸。


    蔣玉衡一愣,忽地笑了。


    “你這丫鬟倒是忠心。”他幹脆在離明珠五步遠的地方停下,轉身在屋中圓桌旁坐下。


    “我難得來一趟,珠兒就不請我喝一盞熱茶?”


    這幅閑情逸致的形容,仿佛方才刀光劍影的廝殺都是錯覺。


    明珠目光稍緩。


    “冬鶯,去取茶。”


    “王妃?!”冬鶯一怔,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麽,聽不懂本宮的話了?”明珠恨鐵不成鋼,有些咬牙切齒。


    冬鶯抿了抿唇,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王妃恕罪。”


    月光如華,把屋中籠罩出一層淡淡的光暈,和落針可聞的氣氛有些違和。


    “罷了,你這個丫鬟似乎不放心珠兒你單獨留下呢。”蔣玉衡伸手把圓桌上的琉璃燈罩取下,用扇柄撥了撥燈芯,隨即自顧自取出一個杯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懶洋洋放在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茶水還溫著,不過十三王府的茶葉比起昌州黑水灣的竟差了這麽大一截……”


    動作行雲流水,姿態說不出的好看,仿佛他還是那個滿城紅袖招的無雙公子,在柳巷花船上與眾美們共品風月。


    明珠在他對麵坐定,也取了一個杯子,給自己添了一杯茶,視線從周遭一眾持刀站立的黑衣人身上徐徐劃過。


    “蔣玉衡,我以為我們還是朋友。”


    蔣玉衡執杯的手頓在了空中,不置可否一笑。


    “珠兒,我們當然是……朋友。”


    明珠目光如炬。“那不知蔣三公子今日是以何種身份前來?”


    “這個嘛……”


    蔣玉衡放下手中的杯子,一掃左右,周遭的黑衣人霎時退了個幹淨;明珠也給冬鶯一個眼色,可她才有些不甘願地轉身,蔣玉衡卻從桌上的果盤中拿了一枚棗往冬鶯身上一擲,冬鶯措不及防,整個人便軟軟地倒在地上。


    “別擔心,隻是點了她的昏睡穴。”


    明珠的視線這才重新迴到蔣玉衡身上,一時情緒複雜。說真的,蔣玉衡的出現完全出乎明珠的意料,卻又似乎情有可原。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微妙,蔣玉媛的死雖不是自己一手促成,卻也有她推波助瀾的成分在裏麵;而後蔣玉衡東窗事發被獻帝通緝,明珠曾按照兩人的約定方式遞信聯絡,可惜卻再無他的消息。


    然而今日就在萬太歲與朝廷交換百裏琴的當口,他莫名出現了……


    明珠的目光帶了一層審視。


    “十三王府一貫戒備森嚴,可今日為了換迴六公主,到底今不比昔。縱然我們已有所防備,可你還是來到了這裏,萬太歲果然比我們想象中的更難對付。”


    “珠兒,不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蔣玉衡的神情有些落寞。


    “先前你我合作,共同對付鎮西侯府,如今梁氏一族已是昨日黃花,縱是我不願,可這一天還是來了。珠兒,我還是不想和你為敵,難道我們真的要如此嗎?”


    聽罷,明珠內心也湧出一絲無奈與憂傷。


    “蔣玉衡,說這些有什麽用呢。我既已嫁與百裏瑕為妻,而你現在已照他的吩咐來王府擒我,我們的立場顯然已定。”


    萬太歲拿住自己無非是想增加拿捏姬塵的籌碼,明珠扶著桌子從座上站起,神情冷靜且坦蕩。


    蔣玉衡還想再說服她。


    “這場對決,姬塵注定會輸,明珠,你還要執迷不悟?”


    “你是說萬太歲的身世?”明珠挑眉。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萬太歲並非淑靜皇後的親子,會不會讓你改變主意?”


    蔣玉衡神色明顯一震,唇邊的笑漸漸凍住,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歎了一口氣。


    “這些又和我何幹?”


    明珠張了張口,蔣玉衡臉上那種萬念俱灰的絕望竟讓她無言以對。


    她經曆過喪家之痛,曆經過滅門隻恨,自然明白那些所謂的家國天下、血脈傳承、名正言順在他們這些已經失去魂靈歸宿的野人心中無異於一塊爬滿虱子的遮羞布,無力且蒼白,虛偽且可笑。


    這一刻,明珠仿佛在蔣玉衡身上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不由目露憐憫。


    明珠的視線刺痛了蔣玉衡,而那句關乎萬太歲生世的言辭,他隻當明珠為了姬塵不惜編造的謊話。萬太歲親自把淑靜皇後的書信給他看過,他當然隻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東西!念及她對姬塵的維護,蔣玉衡目光一黯轉過頭,用笑容掩過心中情緒。


    “珠兒,你何必這樣固執?姬塵有什麽好,還這般幫他賣命?就算他能榮登大寶,你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顯貴的出身,他如何會許你後位?不如跟著我,就算大局穩定後你不願意嫁我,萬太歲也不會動你一根寒毛!”


    與衛長卿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從蔣玉衡口中說出,明珠心突然湧出一陣絞痛。


    “當日崇明到馥蘭館取走的香你收到了嗎?”


    蔣玉衡睫毛顫了顫,有些意外明珠露出痛苦之色後怎麽會突然轉移話題,不過他還是很認真地迴答了她的問題。


    “取到了,不過香匣中空無一物,珠兒是想以‘空匣待裝’,告訴我要養精蓄銳,厚積薄發嗎?”


    明珠苦笑,本來還隻是懷疑姬塵在中間動了手腳,現在一切已經得到了證實。不過比起蔣玉衡近乎可笑的過分解讀,她和姬塵之間似乎更加荒唐,本來已經是世人眼中的愛侶,卻在不經意間同床異夢彼此防備。


    蔣玉衡不明白明珠如此悲涼的笑容意味著什麽,隻當她是因為被萬太歲所擒傷懷。


    “人既是我帶走的,隻要有我在一日,我必定保你安全!”蔣玉衡溫柔地看著明珠,補充了一句。


    “我雖投奔了萬太歲,卻並非完全受製於他。”


    這般近乎於卑微的討好,哪裏有綁匪的架勢。明珠環顧四周,冬鶯倒在地上,隔著虛掩軒窗,那幾個黑衣人的身影若隱若現。十三王府的護衛情況明珠多少知曉,這些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了這裏,還不知在什麽地方還有埋伏。


    而就算僥幸逃出去的人遇到姬塵,調兵遣將不知又是何時,且會不會因為這邊的動亂攪壞三哥他們的計劃?


    判斷眼下已無力迴天,明珠權衡利弊後接受了現實。


    “好,要去哪裏,我跟你走,隻要你答應我兩個條件!”


    “珠兒果然到了末路窮途還不肯放棄。”蔣玉衡目光上蒙了一層霧,似笑非笑道。


    “不過你說的話,我都肯聽的。”


    明珠忽略他話中刻意顯露的那一份曖@昧,冷聲。


    “第一,不要傷害王府其他人!”


    “你放心,我們攻進來時也沒有取外麵那些人的性命。”


    明珠頜首。


    “第二,擒住我的消息能否晚一個時辰再迴稟萬太歲?”


    蔣玉衡一下就看穿了她的意圖。


    “你想拖延時間?害怕姬塵得知你被擒,分心來施救?真是傻姑娘,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他……”


    明珠揚了揚下巴。


    “你不是說並沒有完全受製於萬太歲嗎?”


    “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你若是感興趣,我一會還可以帶你去看看他們現在如何了。”


    明珠的心口劇烈地跳了幾下,卻難免懷疑。


    “你帶著我,就不怕被他們發現?”


    蔣玉衡展顏一笑,聲音好不恣意快活,卻生硬地轉過了話題。


    “嫁給百裏瑕這等了無生趣的男人,如此良辰美景卻隻能困在一方天地擔驚受怕豈非無趣。來,就算被我蔣三再次所困失去自由,我也要讓你做最快樂的囚徒。”


    說完不等明珠反應,輕輕攬住她的腰便從窗口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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