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圓清如此說,姬塵逐也不好再請大師為明珠觀斷,內心更是犯出一絲不安,如果真如圓清大師所言是他學藝不精,那這世間可還有什麽人能庇護明珠?


    他饒是再手段通天,意誌堅定,可到底隻是肉體凡胎,對那些看不到的虛幻三界實在是無能為力,無力的挫敗感霎時席卷了他,竟比幾年前經曆朝暮樓之恥時來得更為強悍霸道,連圓清大師都看出了端倪。


    “王爺可是有什麽心事?”


    姬塵聞言抬頭,想了想把手中的茶盞又放下。


    “大師可還記得我曾向您詢問過世間可有‘借屍還魂’之人,隻是不知這些人後麵都如何了?”


    “阿彌陀佛,這也要看各位施主的造化。老衲雖沒有親眼所見,不過按照佛理,能借屍還魂得以還陽之輩也是各人命中所帶的緣法,至於他們的結局,聽說有人被當做妖邪被宗族行私刑丟了性命;也有人了卻前世夙願從此了無行蹤。”


    姬塵聽得專注,忽然想起季明錚與少炎每年都會在萬安寺為季家諸人點長明燈,當時季明錚對小妹季明珠多有怨憤,所有季家人中唯獨缺了她的那一盞,然而少炎心念小姑姑,還是偷偷給明珠點了一盞,不知那些燈現在如何了?


    “今日智空和尚以季家人施法,不知會不會驚擾到季家諸位的在天之靈,本王想為他們再點一盞長明燈。”


    圓清點點頭。


    “智空此為甚為敗壞,實在有辱佛門聲譽。說來季國公夫婦也是老衲昔日的故友,老衲也隨王爺一起去拜祭一下他們吧。”


    二人離開廂房,沿著曲曲繞繞的石階小道。最終在萬安寺偏塞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禪房門前站定。圓清親自從懷中掏出秘製的鑰匙,隻聽哐當一聲,那洞開的漆黑大門內黑壓壓的牌位把不大的禪房放得滿滿當當,可上麵卻毫無落塵,且每一個牌位前麵的長明燈都燭火明亮,火焰飽滿,顯是有人經常來打理。


    “難為少炎那個孩子。”


    圓清雙手合掌念了聲佛,自從衛長卿與梁瑞英在禦前暴露了少炎身份,差點讓他丟了性命,季明錚便把少炎從萬安寺中接迴,接受了明珠的想法安排少炎還俗。未免人懷疑,如今在廟中的明慧小師傅已經換成了暗部高手易容喬裝;然而少炎人雖不在寺中,卻還像以前一樣不時道廟中祭奠季家先祖。


    姬塵上了三炷香,在牌位間慢慢找尋屬於季明珠的那一尊,最終還是按照記憶在旁係宗親的牌位中找到了少炎歪歪斜斜雕刻的那座小碑。彼時少炎偷偷刻了明珠的,卻又怕被其三叔季明錚發現,連明珠的生辰八字都不敢寫,更別說名諱了,隻模棱兩可地刻了小姑姑三個字。還是姬塵發現他神色不對,這才建議其把季明珠的其他信息偷偷刻在牌位後麵,當時少炎忍著眼淚,怎麽也刻不好明珠二字,最後還是他代為完成。


    想到這裏,姬塵不由內心感慨,看著牌位前麵那盞小小的長明燈若有所思。


    “大師,假若人還健在,點長明燈是否會影響其命數?”


    “難道季家當年還有人存活?真是蒼天有眼。”圓清麵上一喜,他素來敬佩季修賢為人,對一府忠良血脈得存感到慰籍。


    “如若這般,長明燈也是為其祈福,並無弊端。”


    姬塵這才鬆了一口氣,二人正要折返,圓清卻忽地麵色一變。姬塵正要詢問,卻見他麵上抑製不住地驚訝與狂喜。


    “振翅鳳凰,竟又是振翅鳳凰!”


    “振翅鳳凰?”


    姬塵奇怪,圓清徑自走到放著季明珠牌位的位置,敬拜之後道了聲打擾執起那尊牌位,待看清牌位背後的一排小字篆刻的生辰八字與“季氏明珠”四字,滿麵複雜中又夾雜著原來如此的坦然。


    “果然如此。”


    知道又是和明珠相關,姬塵一顆心霎時緊縮。


    “大師?”


    “方才長明燈火焰呈出鳳凰之像,而那中心心髒位置便在此。”圓清重新把篆刻著季明珠的牌位恭敬地送迴原位。


    “自古鳳凰顯像,其一乃是鳳骨天成,其二便隻有真龍現身。”


    他雙手合十麵對姬塵。


    “殿下與季家這位小姐可算有緣。”


    姬塵打馬迴到王府的時候,已是金烏西沉玉兔東升,夜空中灑滿星子,環繞著皎白的明月,忽明忽暗。


    都來不及換衣,他把馬兒交給影宿後並徑自迴了和明珠一起的臥房。本以為已經熟睡的人兒,此刻竟然神采奕奕地歪坐在榻上,手中一方繡繃上麵一副福娃抱鯉隨著她翻飛的彩線漸漸圓滿,很是栩栩如生。


    “這麽晚了還不睡?”


    姬塵就著冬鶯端來的銅盆淨了淨手,輕輕攬住明珠的肩。


    “少做這些費眼的東西,交給下人就是。”


    明珠把手中的東西放下,聽得姬塵剛從萬安寺迴來,且從圓清大師口中得知自己竟在繈褓時期被其判為“振翅鳳凰”之相隻覺得意外不已,再聽最後小禪房中鳳凰顯像一幕更覺驚奇。


    “原來我們的緣分早已注定。”


    姬塵自動把圓清大師言說的“有緣之人”理解為二人的相遇,可明珠卻覺得似乎有些不對,但是具體哪裏有問題又想不明白。隻可惜自從懷孕後兩位師傅薑嫿與商季常都未曾現身,否則可以問問;不過如若自己真是圓清口中的鳳骨天成,兩位師傅豈會不知?


    而且自古命中有鳳之相都是命定的皇後。可是結合自己的前世,豈非也太名不副實了?


    “恐怕圓清大師看走眼也是有的,我在家中從未聽父親和母親提起。”


    明珠坐起身,猜出他去萬安寺尋圓清大師的原因也是十分感動。


    “我沒事,不用為我擔心,以後別再為我傷神。”


    姬塵被她認真的態度逗笑了。


    “你是我的夫人,不為你傷神那為誰?我記得某人的醋勁可是不小噢!”


    知道他是調侃之前自己對他有朝一日三宮六院的遐想,明珠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那是自然,現在醋勁越發濃烈了,你要不要嚐嚐?”


    這種毫無殺傷力的威脅,如繞指柔輕輕拂過心尖,而明珠自己不知道自己那帶著捉黠的得逞笑意有多誘人,姬塵笑著一把把她抱在懷中。


    “豈敢豈敢。”


    雙唇飛快便在她的唇上壓了上去。


    雲層如紗,風吹月動,明珠很快就軟在了姬塵的懷裏,直到他很快又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伏在自己肩上斂神平氣這才漸漸迴過神來。


    一看姬塵一臉憋悶的樣子不由噗嗤一笑,姬塵的手卻落在明珠的肚子上,聲音有些幽怨。


    “真希望他趕緊出來!”


    聽出他言下之意,明珠臉頰越發飄紅,伸指狠狠在他腰間又掐了一把。


    “你越來越不正經了!”


    誰知姬塵絲毫不知悔改,又在她脖頸上落了一吻。


    “我自對你不正經……”


    二人膩歪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消停了言歸正傳。聽明珠說出與萬太歲合作的打算,並以王璧君做籌,姬塵略一思索,卻沒有等著迴答。


    “你三哥把那件東西交給萬太歲時,我們便與其達成了合作。隻是那時他突然對張夫人誌在必得,讓明錚頗為忌憚,最終的合作也流於形式,如今昌州勢力和我們可謂彼此無視,互不幹涉。”


    明珠知道姬塵在考量什麽,憑借他的手段,想來已經知曉蔣玉衡投奔了萬太歲,如果放在從前,兩人姑且還能算是“兄弟”,彼此還能維係表明的相安無事;現在有了蔣玉衡的加入,那層一戳就破的紗已然等不到既定的時間撕裂,既然已經注定會成為決一死戰的敵人,自不會給對方一絲一毫窺破自我實力的機會,哪怕一開始為的是雙方的共同利益。


    而這些事本來明珠可以私下通過與蔣玉衡聯絡暗中進行,可既然現在已經與姬塵心意相通,明珠決定還是坦然告知自己的計劃。盡管聽出他婉言拒絕後有些遺憾,不過明珠還是決定尊重他的意見。


    “既如此,那我還有另一個辦法,隻是萬太歲是否上鉤還需要我們做點手腳……”


    ……


    智空的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從起初的麗娘因果報應上,最後竟不知不覺變成了妖邪入侵,百裏皇族宗廟寺顯靈的結論。至於妖邪是誰,版本不一,有說是季國公府的幾百鬼魂,也有說是跟著智空進入宗廟的靈魅,更有說是隱藏在大魏皇族中的陰魂……


    這些謠言傳到獻帝耳裏,讓他分外惱火,也不顧大腹便便的竇嬌兒在場,當場便把一張桌子掀翻,嚇得宮殿中內侍仆從跪了一地,竇嬌兒臉上也露出慌亂,完全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一臉期待她腹中孩兒誕下的百裏衡怎麽就突然生氣了。


    “不過是無中生有,宗廟中有靈獸相護,諸位先皇又是真龍天子……”


    竇嬌兒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百裏衡一掌重重地推在地上,她一個不穩跌倒在地,一時之間隻覺得一陣劇痛從腹部傳來,暈過去之時隻見到百裏衡氣怒的臉。


    “娘娘——”


    宮人驚唿,百裏衡這才抬起臉,看到大片大片的血從竇嬌兒的裙下流出,也是嚇得呆住。


    “快,快宣太醫——”


    他語無倫次朝竇嬌兒奔去,手抖得不能自已,想去抱起竇嬌兒,雙手卻顫得完全找不到力道,眼見竇嬌兒裙下的血跡越來越多,百裏衡如同一頭暴躁的困獸,惹得其他宮人更是輕易不敢上前一步。


    等到聞訊而來的蔣妃帶著太醫趕來,把竇嬌兒送到寢宮中的寢帳之中,獻帝總算才找迴些許神智。他到底做了什麽,推到了唯一懷有自己子嗣的女人?竇嬌兒的生死他並不在意,而是在意那個肚子中將近九月據說還是男胎的孩子!如果這個孩子沒有了,那他……


    那個想法讓獻帝一陣瑟縮,已然平息的雙目中又燃出一道火焰。


    如果這樣,難道真的是應了那句假龍上位,不得善終?


    他重重地跌坐在寶座上,明黃的龍袍上沾染了竇嬌兒身上的血跡,讓這位臉色陰沉得可怕的帝王身上更增添了一抹戾氣。


    對本人身份的坐立難安,越發讓他篤定這一切正是宗廟中百裏先祖要降罪於他這個李代桃僵鳩占鵲巢的異類。方才聽到謠言獻帝之所以反應這麽大,便是因為前幾日他的寢殿之中莫名出現一封寫著百裏衡真正身份的家譜,而家譜的最後一頁,龍飛鳳舞寫了一個“萬”字。那字體囂張跋扈,獻帝看得分外刺眼,而胸口中壓抑了多年的怒意與驚恐也被這從天而降的東西頃刻間激發了出來!


    他來了,淑靜皇後真正的子嗣來了——


    自從直到自己並非淑靜皇後的兒子,獻帝絞盡腦汁從先皇後口中問出那位被調換的皇子的下落,得知他竟在昌州海匪萬家,獻帝也派了無數的高手前去刺殺,可惜均是無疾而終。隨著獻帝繼位,那昌州海匪勢力也越來越強,強到本來隻對這個皇子忌憚的他,不由開始正視昌州海匪這股勢力。


    而昌州海匪也從不消停,本來其與朝廷已多年未曾交火,可隨著那位獨眼萬太歲上位,竟開始不斷滋事,近來還開始販賣軍火,把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獻帝額上冒出冷汗,幾下把桌上的家譜撕成碎片丟到燭上,眼看片片紙片化為灰燼,胸口還是起伏不定。


    竇嬌兒被太醫送進去已然一個時辰,聽說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獻帝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這幅樣子狀如鬼魅,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觸逆鱗,就連平素長袖善舞的蔣妃也不敢吱聲,而知道竇嬌兒難產過來問安的容雪萱與葉棠華都不言不發,至於其他宮妃更是如悶嘴的葫蘆,一個個選擇了閉嘴。


    聽太醫再一次跪在自己麵前稟明竇小主情況不妙,獻帝赤紅著一雙眼,拍案咆哮。


    “先保孩子,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此言一出大殿氣氛越發壓抑,在場的宮妃更是神色俱震。都說皇家無情,不過百裏衡為了子嗣便輕易了斷了枕畔人的心性命,實在讓人齒寒!一入宮門深似海,為了權勢爭寵皆是無所不及,可在這一刻,很多宮妃甚至慶幸自己沒有懷有身孕。


    大殿中安靜得可怕,每個人都盡力放輕了唿吸,簡直落針可聞。就在這時彥順白著一張臉抖著上前,好半天才顫著聲開口。


    “啟,啟稟聖上,南疆有疾報。”


    “疾報?”獻帝神色一振,全然沒有注意到彥順的異常,緊張的情緒得以放鬆,梁瑞武帶兵攻打進犯的南蠻前些日子捷報頻頻,想來現在又是好消息。


    “還不快說!”


    彥順雙唇顫動,好半天都無法組織出一句完整地話,最終兩股戰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大魏連丟十城,平陽侯下落不明,梁大將軍首級被敵軍砍下懸城示眾,我軍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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