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的門扇黑漆斑駁,看起來十分老舊,左右卻各掛著一盞正紅的燈籠,穿藏藍棉襖的幹瘦少年坐在門欄上,守著炭盆打盹。


    “小哥,此處可是長樂坊?”


    清甜悅耳的聲音響起,少年揉著眼睛抬起頭來,呆呆地點頭,又扯著公鴨嗓向裏頭大喊道。


    “媽媽,生意到了,快出來迎客!”


    明珠袖手在門前站定,不到片刻便有個穿紅著綠的圓臉胖婦人搖搖擺擺走出來,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出門尋歡作樂的人也少了許多,長樂坊的老鴇崔媽媽也是懶洋洋的,一雙小眼睛嘀咕轉著,待看清明珠繡著精致暗金流雲紋的黑色大氅,馬上堆起熱情的笑容將兩人往裏頭領。


    “原來是貴客臨門,真是怠慢了怠慢了,金花!倒茶,倒好茶!”


    門內是個兩層的四合院,隔出二十來個屋子,有客的姑娘便在門外掛上一盞燈,紅豔豔的一片頗為刺眼。


    明珠今日脂粉未施,雪帽壓得低,隻露出潔白無瑕的半張臉,和彎彎的薄唇,倒也能冒充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公子,她身後的虛宿高大冷峻,渾身肅殺之氣, 看上去便是公子身邊的保鏢。


    兩人通身氣質打扮非凡,與平時那些常來關顧的市井莽夫可謂天差地別,身份自是非富即貴,所謂鴇兒愛鈔姐愛俏,細皮白肉的貴公子自然更受姑娘歡迎,於是沒客的姐兒都跑了出來,對著兩人拋媚眼甩手帕。


    “兩位小哥哥是第一次來?可要到奴家屋裏坐坐?保證讓你酥進骨頭裏!”


    “去去去!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小浪貨,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臉嘴,可別嚇著老娘的貴客!””


    崔媽媽一麵驅趕著眾女,一麵諂媚地對明珠笑道。


    “奴家知道,像公子這般金貴有身份的人,是絕對看不上這些貨色的,不要緊,咱們長樂坊可不止這些庸脂俗粉,也有玉貌花容的美人,能跳舞的有,會唱小曲的也有,還有沒開過苞的雛兒呢,長得水靈,身子又嫩!保證公子喜歡!”


    這般露骨的話,聽得虛宿極不自在,不由向前頭的明珠投去譴責的目光。


    冬至那天,明珠和姬塵在臘梅叢中那一幕,虛宿蹲在房簷上可看得一清二楚,姬塵擁明珠入懷時,他差點沒從房頂上摔下來。


    虛宿扼腕長歎,聽說烈女怕纏男,沒想到柳下惠也拗不過纏女,在明珠日以繼夜的厚臉皮糾纏下,他不近女色的殿下終於還是淪陷了!


    若是被紅先生察覺兩人已暗通取款,大概會砍了他吧!虛宿心中暗自懊惱,早知道殿下也在萬安寺,他就算將明珠打暈也要阻止她來此。


    虛宿暗中跟著兩人,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今夜的事告訴紅先生,結果姬塵把明珠送上馬車,又叫住了他,肅容吩咐。


    “保護好她,還有……今天的事,不許對紅先生透露半句。”


    虛宿很無奈,他明白自己的小主人是真喜歡了這個女人,不惜與紅先生產生嫌隙也要護她周全,完全忠於姬塵的他,盡管擔憂,卻也隻得妥協,勉為其難認同了明珠的地位。


    可是她、她怎麽能背著殿下來這種地方!虛宿內心非常憤慨,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煙花之地來去自如,聽這些淫聲浪語麵不改色?她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明珠雖然看上去淡定從容,但聽著這些熱辣的話,她內心也有幾分崩潰,連忙打斷崔媽媽的熱情推薦,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塞進她手中。


    “不必,我為小憐姑娘而來,不知她可有空?有勞媽媽帶路了。”


    實墜墜沉甸甸的金子在手,崔媽媽笑得臉上肥肉顫抖,濃厚的脂粉都撲簌撲簌往下掉。這金子足有十兩,就是長樂坊的頭牌姑娘接客半年,都賺不到那麽多,雖然不明白那個姿色普通的丫頭怎麽會入得了貴人的眼,但她今天可算是碰上財神爺了!


    “有空有空!公子請隨奴家來!”


    四合院盡頭一間光線極差的屋子,便是小憐的住處,推開門,一股廉價的香粉混合著中藥的味道撲麵而來,嗆得明珠不由咳嗽,崔媽媽尷尬地道。


    “這屋裏氣味不好聞,唐突公子了,奴家這就命人收拾別的屋子。”


    明珠搖頭, 又塞了一錠銀子打發崔媽媽。


    “不必了,媽媽慢走。”


    說著徑直跨入房內,崔媽媽甚是歡喜,臨走前卻還是有幾分良心發現,迴首叮囑。


    “小憐這丫頭近日病了,有些虛弱,公子可柔著些!”


    虛宿嘴角抽搐,明珠臉上也是火辣辣的,尷尬地吩咐虛宿。


    “有勞虛宿大哥在外守著,我有些事要問小憐姑娘。”


    虛宿在心中把明珠罵了十七八遍,嘴上卻淡淡應了,抱劍立在門外,明珠這才和上門,往床邊走去。


    “你就是小憐?”


    早在門被推開時,床上那個名喚小憐的姑娘便翻身坐了起來,一麵劇烈咳嗽,一麵飛快地罵道。


    “可不是我?姓崔的老貨真不是人,都快斷氣了還讓接客,這是要折磨死我不成!”


    她及拉著繡鞋走到桌邊撥亮油燈,但見昏黃的光線中,來人身量不足,露在鬥篷外的下巴潔白細嫩,她心情稍微好了幾分,媚然笑道。


    “公子先喝些助興酒,聽奴家唱個小調可好?”


    明珠揭下帽簷,素齒朱唇,明眸善睞,青絲挽起梳成簡單的雲髻,髻上斜插著一支白玉梅花簪,卻是位冰清玉潔的小姐。


    “你!你是個女人?”


    小憐倒酒的手一抖,酒液灑了一桌子。


    “不必如此驚訝,我隻是受黃潮大哥所托,來找你要一件東西,問幾句話就走。”


    聽她提起黃潮的名字,小憐瞬間收起柔媚,神情變得警惕起來。


    “姑娘找錯人了,我接過那麽多客,誰記得什麽黃潮綠潮的!”


    明珠微微一笑,找了張幹淨的椅子坐下,從袖帶中扯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


    “你不認得黃潮?那可認得這個?”


    小憐扭頭瞥了一眼,麵色頓時變了幾變。


    那是一條用紅繩係著的狼牙,應是戴了許久,紅繩都已褪色發白,有多處磨損,那狼牙尖端也有個小缺口,這是黃潮殺的第一頭狼,拔了狼牙用紅線串起來做附身符,平時從不離身,就算和小憐翻雲覆雨時都不曾取下,既然這東西在明珠手上,那便是意味著……


    “我憑什麽相信你!”


    見小憐眼中竟有一絲悲痛,明珠知道這女子大概懷疑狼牙是她殺了黃潮,從他身上搶下來的,不由笑道。


    “放心,這東西可不是我搶來的,我與黃潮大哥在獄中相識,他對我有救命之恩,因此才成了朋友,他現在一時無法脫身,所以讓我前來找你,他告訴我,你愛吃紅豆酥,常穿杏色衣裳,喜歡荷花的香味,背上有處傷疤,乃是小時候偷油餅被人用油燙傷的,他是個鐵骨硬漢,這些東西,就算我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會說吧?”


    明珠說到後麵,小憐已是卸下防備,雙頰竟透出一抹紅暈,咬牙罵道。


    “真是個大老粗,什麽都和人說,半點羞恥也不知道!”


    她一麵罵,一麵從床下拖出個笨重的大木箱,吹掉積灰,又拔下頭上銅簪,插@進鑰匙孔裏搗鼓兩下,機括彈開,皆是些女子用的雜物,小憐從一堆舊衣裳裏刨出雙半舊繡花鞋,抽掉鞋墊,掏出一枚菱形銅片遞給明珠,嗤笑道。


    “這是他被抓的頭一夜交給我的,千叮萬囑讓我定要藏好,我看這玩意又不是金子做的,不知哪裏寶貝了,小姐且瞧瞧,可認得這是什麽?”


    明珠將那銅片托在掌心細看,隻見銅片上裹了薄薄的一層金錫,密密麻麻全是古怪符文,明珠從前在季修賢的文獻上見過這種文字,應是黑水灣當地少數民族的文字,萬太歲常年盤踞黑水灣,想必這就是黃潮所說的可調令盛京海匪的令牌。


    見小憐一臉好奇,明珠笑道。


    “我也不清楚,不過黃大哥這個人來路並不簡單,我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小憐在這私窯中混跡許久,也見過許多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很認同明珠的話,便不再多話。


    明珠將令牌藏入袖袋中,又道。


    “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樣東西,也是黃大哥托付給你的。”


    作為可差遣海匪的條件,她已答應黃潮將那東西交給萬太歲,自然不會反悔。


    小憐似想起什麽,頻頻點頭。


    “對對對,倒是還有一樣,為了安全起見,我分開藏了,小姐且等等。”


    她走向床榻正準備彎腰翻找,隻聽一陣輕輕的扣門聲後,虛宿低沉的聲音傳來。


    “小姐請速速迴避,蔣玉衡往這邊來了。”


    蔣玉衡?


    明珠騰地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幾步卻又頓住。


    不對,蔣玉衡雖然風流,但一般都是到宛在館那種地方風流,這樣肮髒的地方,他豈會光顧,蔣家和萬太歲本身就有交易,他不顧身份踏足此地,恐怕和自己是同樣的目的!


    若是現在離開,黃潮交代的東西或許就要落入蔣玉衡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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