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瑛被京兆尹的人帶走後,明家上下再坐不住。


    明堂此生隻得了明瑛與明鵬兩個兒子,次子明鵬現在雖去廣文堂求學,也算上進,不過比起嫡子明瑛自是落了一大截,明家對他期望甚大。偌大的京城,明家如今能指望的便隻有蔣家,明堂當下便帶著人前去蔣府求助。


    明珠聽得冬鶯迴稟,倒也沒有多大反應,歪在榻上修改香方,可一張香方尚未改完,卻見冬鶯一臉莫測地走進屋子。


    “小姐,老爺他們迴來了。據說蔣公子前幾日出了京,明府吃了一個閉門羹,貌似蔣家人還說了什麽,老爺現在黑著一張臉,見人就發脾氣,前廳已經亂成一片了!”


    明珠目光一轉,忽然明白了姬塵的打算。


    有道是割瘤除瘡,置死而生!


    這段姻緣說白了也是明家人貪心在前,不顧她的感受私自為她定下的;然而自己卻隻顧著想辦法與蔣玉衡周旋硬碰硬,企圖讓其主動放棄,而後才秋後算賬。姬塵卻比自己高明得多,直接從明家人下手,隻要明瑛罪名坐實,明家此番就會受到重創;而從今日的閉門不見來看,要娶自己為妻顯然隻是蔣玉衡一人的打算,未免明瑛的事禍累自身,蔣家夫婦遲早會采取行動!


    隻怕蔣玉衡的突然離京和姬塵也脫不了幹係吧?


    想清楚一切,明珠舒了一口氣,多日的沉鬱也一掃而空。她把香方放在桌上,懶洋洋往軟綿的腰枕上一靠,不由做出雙手環胸摩挲著下巴的動作。


    不過——與其被動等待,她要不要做點什麽,不但一絕後患,還能借此事為自己謀求點利益呢?!


    猶在思索,突聽小院門口一陣喧鬧,冬鶯眉頭一皺正要出門查看,卻見守院的小丫頭疾步過來。


    “啟稟小姐,少夫人求見。”


    冬鶯低聲,憤憤不平道。


    “有求於人倒是懂得守規矩。隻怕和大少爺有關,也不知他們又要怎麽來嘮叨小姐!”


    明珠換了個姿勢,笑得慵懶。


    “先把人請進來再說。”


    蔣家內廳,蔣忠夫婦端坐上首,犀利地看著那個身形窈窕的女子施施然上前行禮。


    “便是你親自前來,這事也沒有轉圜的餘地。貪墨軍費,擅動軍馬,依大魏律法輕者抄家流放,重的便是滿門抄斬。你雖和玉衡有婚約,不過這件事恕蔣家無能為力。”


    聽蔣忠說得客氣,蔣夫人立時便不幹了!


    “什麽婚約,我可不承認!一個商家女也敢想攀附蔣家門楣,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蔣夫人的咄咄逼人讓蔣忠有些不快,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麽。然而麵對他夫婦二人的責難,明珠卻隻是微微一笑,仿若一切都早有準備。


    “二位錯了,明珠今日前來並非是為了請求貴府救下我大哥,而是來與蔣家做一筆交易。”


    “交易?”


    蔣忠一瞬變了顏色,目露警惕。上次明珠也是在這個內廳冷靜且殘酷地與他們做了一筆交易,無論是縱觀全局的眼界,還是剖析問題的能耐,抑或是朝堂油子栽贓構陷的手段,這位喜笑顏顏的少女熟稔至極,竟把世家宦海中淡定沉浮的蔣忠輕易製衡住,可以說讓人害怕!


    蔣夫人也心中一慌,自覺不是好事,她在婦人中也是長袖善舞的,上次領教了明珠的厲害,十分不喜歡她囂張的性子,是以再次看到明珠故技重施,當下便厲聲嗬斥。


    “你又想……”


    蔣忠抬手製止住她的話,眯眼打量這眼前的少女,神色淩厲異常。


    “願聞其詳。”


    明珠收住笑意,開門見山道。


    “我以一份蔣明二府永不聯姻的契約與大人換鎮西侯府的一方赤令,不知大人覺得這個買賣如何?”


    話音剛落。蔣忠夫婦皆是神色劇變。鎮西侯府的暗衛以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劃分等級,顏色不同,各暗衛的職責也有所區別,各色暗衛持各色令牌,是驗證身份的關鍵;而所謂赤令,便是暗衛等級最高的赤衛所有,攜此色令牌的暗衛能自由進出鎮西侯府,是鎮西侯府的七色令牌之首。


    不過這些都是鎮西侯府的機密,蔣府也是最近幾年好不容易才打探來的消息,明珠一個五品小官的妹妹如何知曉?


    蔣忠目光如炬,他尚未發話;蔣夫人好似聽到什麽笑話,冷笑道。


    “什麽赤令,我們蔣府怎麽會有鎮西侯府的東西?再說永不聯姻,你明家如今惹上了朝廷官司,便是我們不出手,貴妃娘娘也不會希望一個罪臣家屬成為自己的弟媳。你以為你還有立場來和我們談判?”


    明珠淡淡一笑,卻是沒有正麵迴答蔣夫人的問題。


    “要說蔣家和明家,若非沒有當初家兄與蔣公子荒唐許嫁,你我兩家卻是從來沒有交集的。明珠從奉縣來京的目的,想必兩位也知曉,可是如今大半年已過,事情非但沒有半分進展,還讓蔣家成為了這眾矢之的,想來二位能答應婚事,也是蔣公子在其中推波助瀾。”


    蔣夫人哼了一聲。


    “你知道就好,若不是玉衡堅持,你以為憑你那等身份,能入得了蔣府?便是做妾,都不夠格!”


    明珠瞥了一眼一直沒有吭聲的蔣忠,目光落在蔣夫人身上,笑得嘲諷。


    “夫人錯了!蔣公子固然好,不過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這世上的女子並非人人都是梁琉月!”


    聽出她聲音中的嘲諷之意,蔣夫人惱羞成怒。


    “你——”


    明珠卻依舊微笑。


    “更何況我被父兄一而再再而三地當做籌碼,夫人覺得依我的脾性會乖乖接受?蔣公子前腳才走,明家後腳便出事,兩位不妨想想我大哥明瑛的事會?是?誰?一手促成的?”


    話音倏地變冷,與那明媚柔軟的麵容完全不搭,顯得分外詭異。蔣夫人一顫,竟覺得有些冷。


    “難道是你……”


    為了報複,竟然不顧父母親情,公然對自己的家族動手,這個女子實在太過陰毒,簡直沒有人性!


    “沒錯,正是明珠一手所為。”明珠再次把目光投向蔣忠身上,淡淡道。


    “不知大人現在覺得這筆交易可還劃算?”


    蔣忠目光一沉,少女的警告他如何聽不出來。她是想說,自己既然膽敢對自己的家族動手,更遑論一個蔣家?說真的,蔣玉衡跪求迎娶明珠為妻,除了梁琉月雙腿殘疾,他有心要補償兒子之外;同時也是因為上次萬太歲一事上明珠驚人的表現,讓蔣忠對其產生了興趣,如果能讓明珠為己所用,她,以及她背後的力量一定會讓蔣家如虎添翼!


    可是這個丫頭的心不在蔣玉衡身上,並且——施展出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實在太過狠戾!完全脫離了蔣忠的掌控,這等瘋狂的女子,狠起來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更不用指望她對旁人手下留情,更何況這門親事從始至終她都是被逼迫的!


    蔣忠直視著明珠清澈冷然的眸子,沉聲道。


    “葉棠華一事可是你所為?”須臾先生是他的門客,所以前去明府問診的內情他自是明了。


    “是!”


    明珠迴答得言簡意賅。


    “蔣府昌州之行便是想與鎮西侯府劃清界限,葉棠煙一事也能看出我的立場。明珠以為這赤色令牌表麵上是明蔣二府永不聯姻的交換,實則也是大人與小女達成同盟的契機。俗語有雲‘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大人以為呢?”


    這一下連蔣夫人也安靜了。所有人都不說話,明珠也不催促,淡定地等待。她的話說得明白,蔣家是要一個難纏的敵人,還是一個可靠的盟友。蔣忠審視著眼前的少女,一雙陰沉的雙眼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大笑著從座上站起。


    “好一句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明珠,你覺得你與老夫的合作能持續多久?”


    明珠亦報以微笑。


    “這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合則成,不合則分,大人又何須執著這些小事呢?”


    馬車中,明珠從袖中取出那卷不婚契書,心情前所未有暢快。冬鶯看明珠高興,心情也明朗起來。


    “恭喜小姐,總算解決了一個麻煩!就不知那蔣三迴來,會不會又糾纏您……”


    答案幾乎是肯定的,明珠收起契書,不以為意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總會來的。不過通過這件事我卻有些想明白了……”


    “明白什麽?”


    冬鶯好奇,明珠卻隻是但笑不語。重生迴來,對於其他的事尚還算主動出擊,可是對於感情一事,卻或多或少有些被動了。無論是對於蔣三逼婚采取裝病這等有些被動的手段,還是麵對姬塵的若即若離自我猜忌胡思亂想……現在想想都有點可笑啊!


    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重來一生,這般畏首畏尾若讓師傅薑嫿與商季常知道,定會笑話她沒有長進,丟盡地府的臉麵!


    從今日起她要好好地活下去!盡快報仇,對敵人快刀斬亂麻不留餘地!隻有提前了卻完前世的心願,她才能節約出時間,用力愛心屬之人,和他相伴紅塵,廝守一生……


    腦中不由浮現那個眼神空洞表情淡漠的身影,明珠麵上不由自主浮出微笑,突然聽得冬鶯咦了一聲,明珠收迴思緒。


    “怎麽了?”


    冬鶯假裝愕然。“這……好像不是迴明府的方向啊……”


    明珠掀開車簾看了看,抬眼便是京兆尹的大門收入眼底,一抹紅霞不知不覺浮上臉龐,在她臉上染出一層曼妙的煙霞顏色。


    “既然我已經答應大嫂要去姬大人麵前為大哥說幾句好話,豈能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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