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壽王妃帶著明珠返迴廳殿,俱都為廳中壓抑的氣氛感到詫異。


    “小十三這是要去哪,難道看珠丫頭被本宮帶走,坐不住了?”


    還是壽王妃含笑的聲音打破沉寂,看壽王麵上的陰寒一瞬消散,姬塵也不好再冷著一張臉,他不看明珠,隻對壽王妃行了一禮。


    “嘮叨了這麽久,小侄也該告辭了,等過段時日姬塵再來拜會二老。”


    “還不到一個時辰,怎麽就要走了?”壽王妃明顯不高興,她狠狠地白了一眼上首的壽王。


    “是不是你這個不會說話的三皇叔又教訓你了?走,咱們別理他,這老頭子性格就是這般古怪,惹人生氣!”


    說完作勢便擺出一副與壽王翻臉的形容,似乎下一秒二人便楚漢對界永不交集。見她如此,姬塵也不好再堅持離開,勸說了一陣,壽王也趁機服軟告罪,壽王妃佯作的不悅才煙消雲散。


    “也別王爺王妃地叫了,怪道生分!好不容易來一趟,陪你三皇叔、三皇嬸一塊吃個飯,上次你掌勺做的那道西湖醋魚,你皇叔可是念叨了好一陣子,從江南請了幾個廚子都說和你做的味道不對。今日來了,正好讓你三皇叔解解饞!”


    明珠聽到這裏,登時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有道是“君子遠庖廚”,便是普通的大魏男子,都很少洗手作羹湯,更別說這些出生貴胄,身份顯赫皇族,就算在之前還算開明的季家,五個哥哥都是不沾俗務的,哪知被先帝寵愛的十三皇子卻……


    似感受到明珠的視線,姬塵淡淡朝她一瞥,含笑對壽王夫婦道。


    “侄兒自是遵命。”


    這叔慈侄孝的場景讓廳殿再度恢複了其樂融融,幾人又說笑了幾句,壽王妃卻露出為難顏色。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珠丫頭換身輕便的衣裳。”


    姬塵這才發現明珠換上了一身水蔥色的衣裙,頭上梳了一個垂髻,綴著一隻簡單的珠釵,清爽安靜。明明是小家碧玉的打扮,可她身上孤傲氣質卻讓一切染上了一層鎮若,完全沒有半分攀附垂憐之感!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跳,終是明白自己為何總覺得眼前人古怪了。麵前的姑娘明明就是出身小戶,可那氣度,與其說是後天修煉,倒更像渾然天成,一舉一動都透著自信的光彩,倒和盛京中很多耳濡目染的貴女如出一轍,雍貴得渾然天成!


    這真的是明家人養出的姑娘嗎?為何和家中人無一人相似?


    被點名明珠卻完全不知姬塵的想法,被忽視了良久的她奇怪地抬起眼,內心飛速閃過一道不好的預感,果聽壽王妃含笑道。


    “這麽晚了,咱們也不去大廚房興師動眾了,就去你三皇叔的小院熱鬧熱鬧。你三皇叔不喜外人進出那裏,珠丫頭生得伶俐,正好給小十三打個下手。”


    壽王自是知曉自家夫人牽線搭橋的老毛病又犯了,也笑著附和。


    “小院裏的小廚房小十三也用過,明姑娘若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阿瑕。”


    一言下去,顯是一錘定音了!


    不過比起應付狐狸一般的壽王妃,明珠顯然更樂於與態度惡劣的姬塵相處,況且她對他與壽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十分好奇,於是也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垂眸不語。


    見一切已定,外麵的丫鬟仆婦們準備好嬌輦,一行人依次上嬌,隨著長串的燈籠朝小院過去。


    壽王的小院與整個別苑的風格一致,從外表看更像一間農人瓦舍,青瓦白牆清秀古樸,中間栽種著大片青竹,其下引青弋江水入府,成為縱橫內外的溪流,踏著木質的小橋,還能看到有魚兒躍出水麵,實在有趣。


    與壽王夫婦分開後,明珠見姬塵照例把天蠶鞭運力弄成拐杖杵著徑自往小院另一側方向過去,隻好提著裙子也跟上。看他冷著臉沉默不語,明珠的好奇心越濃,揣測了半天卻不得其解、環顧左右無人,想了想熱絡地走到他麵前,擋住姬塵的去路,笑得狡黠。


    “你和壽王之間似乎鬧得有些不愉快,不過壽王妃好像很喜歡我呢!”


    喜歡?


    姬塵不削地哼了一聲,早就料到眼前的丫頭定然不會放過順杆上爬的機會。


    “你這是來向我挑釁嗎?”


    瞧瞧,真是個小性的男人!


    明珠氣悶,卻還是好脾氣地小聲道、“我隻是覺得王爺挺在意王妃的,你若是在王爺身上碰了壁,要不要從王妃那邊入手?若是你不好開口……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嗬,他一個壽王的正經子侄還需要這個初入王府的臭丫頭幫忙說話?


    姬塵繞過明珠,臉色臭得不加掩飾。“不需要!”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明珠也來了氣,噘著嘴沉默下來。二人一路無語地走到小廚房,幾個廚娘正好把從荷塘中撈出來的鯉魚洗淨開膛破肚去了鱗片,正要等姬塵的吩咐,卻見他下巴一抬,對著明珠道。


    “你來。”


    啊?


    明珠不得甚解,姬塵已對廚娘們溫言解釋。


    “王妃讓她來替我打下手,這裏就不勞各位了。”說完還體貼地從袖中取出幾顆金珠子打賞眾人。待屋中眾人恭敬散去,看明珠尤兀自站著不動,姬塵擇了條凳子坐下,不鹹不淡道。


    “怎麽,難道你就是這樣打下手的嗎?”


    盡管麵容和煦風雅,可那得逞的捉黠笑意明珠如何看不出來!


    “什麽,原來你就是這樣做飯的!”這一次,換她咆哮了!


    明珠前世錦衣玉食,家中奴仆成群,哪裏用得著親手下廚?雖然家中請的女夫子也教導過相關俗務,可隻是一帶而過,畢竟不出意外此等活事似明珠這般的身份一輩子都不會沾染,讓其了解不過是為了目下接塵,將來嫁做人婦掌家時不至於被下仆鉗製蒙蔽!


    所以明珠雖對烹飪略知皮毛,大多卻隻停留在紙上談兵。便是偶然興起,打著孝敬父母的旗號端湯熬粥送補品,皆是她的貼身丫鬟淺梅一手操刀,她隻需把盅盞帶著抬去做做樣子便成!季國公與蘭夫人都知道她這些小把戲,卻也不點破,每每都欣然受之,還大力誇讚;反倒是衛長卿還吃過她親手製作的點心,那時候明珠心疼他家破人亡寄人籬下,便想著辦法哄他高興,記得小時候他最喜歡吃韋夫人做的一款梅花糕,明珠便請教了府中的廚子,私下偷偷練習;做了幾次皆覺不像,還到盛京各大酒樓誠心求教,不想等她成品完工滿含期許的等衛長卿一聲讚時,他卻隻撚起一塊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就放迴了碟中。注意到明珠目中的失落,衛長卿握住她的手,溫柔笑道。


    “這些何須你動手,讓下人去做就好。若是弄傷了自己,我如何舍得?”


    她那時隻當衛長卿心疼自己,現在想來,他心有所屬,自己這番不要臉的倒貼討好更惹人厭惡!真是蠢啊,真心疼惜自己的父母尚未能被她親手侍奉;一腔熱血卻投身喂狼!這成為她永生無法彌補的遺憾!


    發現明珠情緒變得低落,姬塵有些奇怪,卻又不好詢問,免得被她看出自己眼睛並無問題。


    “怎麽,難道你在明家從未煮過飯?”便是某些大家族的嫡女都會被長輩教授些許庖廚之道,為的是見多識廣不被人挾製;而明珠這等小門小戶出生的庶女,為了生存,討好父親嫡母,這些家務俗事更應是各中好手!怎麽明珠……難道她還不會不成?


    隻聽明珠負氣道。


    “姬大人果真料事如神!父親為了能讓我賣個好價錢,怎舍得用這等糙活折損我一雙手?”


    可話雖如此,明珠卻挽起袖子,褪下手腕上的鐲子等物後洗淨雙手,走到案板前麻利地拿起旁邊的刀具。可等了半天,還沒聽到姬塵發話,不由偏頭疑道。


    “姬大人還不吩咐?”


    姬塵一愣,起初的捉弄之心蕩然無存,竟被明珠的喜怒無常弄得有些茫然。不過既然她願意主動,他自然也不會客氣,誰讓明珠先前還嘲笑挖苦自己呢?


    鯉魚片好下鍋、青蔥洗淨切斷、薑蒜調料一字布好……


    明珠的刀法難以預料地熟稔,她按照他的吩咐,一一完成,竟是一個能幹的幫手!姬塵目中閃過詫色,卻在聽到漲水聲明珠將要放調料的當口,迅速地移到她前麵,明珠猝不及防,手中的鹽罐一個不穩便直往湯鍋上傾斜,眼看一罐鹽即將傾數入鍋,明珠條件反射伸手去接,不想姬塵卻已先她一步捧住了,明珠鬆了一口氣,可轉瞬又驚唿出聲。


    “糟糕!”


    拿起小勺飛快地舀了一口湯汁,登時苦得頭皮發麻。聽到她的抽氣聲,姬塵空洞的雙眼布滿茫然。


    “怎麽了?”


    顧不上形象,明珠拿起桌上的茶壺猛地灌了好幾口臉色才稍稍恢複。


    “不能吃了!實在是太鹹了!”


    灶上火勢猛烈,很快湯水收汁,作料便與食材融合在一起,已經沒有補救的機會了!正想把鍋中的魚倒掉,卻被姬塵製止。


    “王府的人已經來催了!”


    話音剛落,果然王妃身邊的陳嬤嬤便出現在小廚房門口,明珠瞠目結舌,等想起姬塵乃練武之人,耳力超常時卻聽他道。


    “還請嬤嬤轉告王爺王妃,魚已經做好了,一會便端上來。”


    明珠想製止已經來不及,見陳嬤嬤含笑轉身,明珠苦著一張臉,對姬塵怒道。


    “誰讓你說做好的,你看現在怎麽辦?都怪你,要不是你那時突然過來,現在怎麽會這樣?!完蛋了完蛋了!”


    然罪魁禍首卻絲毫沒有半分愧疚,聲音中還透著討打的幸災樂禍。


    “總歸我眼睛不好,若是做得好了,論功勞也隻能算在明姑娘頭上!”


    言下之意,做的不好惹得壽王夫婦不快,也要她一人獨撐嗎?


    “你——”


    明珠氣得雙目圓瞪,第一次發現眼前狀若無害的家夥比當年的蘇小霸王還討厭!可惜身邊沒狗,自己又打不過,否則豈還能讓他如此囂張?!!!


    她定定地看了姬塵幾秒,姬塵正好奇她會有什麽反應,明珠卻憤而轉身,迅速取過食材,又開始折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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