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之中,獻帝的封賞很快就到了,明瑛誠惶誠恐地接過聖旨,之前的氣焰也滅了一半,送走宣旨太監再迴身時,明珠已經笑意盈盈地向他道賀。


    “恭喜大哥官升一級,往後必然前程似錦。”


    明瑛想到得罪了鎮西侯府,仍是歡喜不起來,冷冷地瞪著她,明珠會意,輕描淡寫道。


    “至於鎮西侯府,人家本來就沒有把咱們明家放在眼裏,大哥還要兩廂逢迎到幾時?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該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必須果斷些,大哥難道忘了,這件事是怎麽捅到皇上麵前的嗎?”


    明瑛倒也不笨。


    “你是說……讓我從此倒向蘇家?”


    明珠輕輕搖頭。


    “現在明家勢單力薄,那麽明顯地投靠蘇家,豈不是做了靶子?”


    明瑛煩躁地道。


    “那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明珠扇子在他肩上一按,湊近提醒。


    “大哥忘了,很快,姬塵大人就要高升了?你若是明著緊跟姬大人,暗中幫襯些蘇大人,豈不更安全些?”


    雖說姬塵這個兵部侍郎,不過是獻帝為了敲山震虎壓一壓鎮西侯府氣焰,上頭還有個兵部尚書,但總還是高升了,何況姬塵升了,他的位置不就空出來了?聽說趙策近期也要調到兵部,應該不會接任京兆尹一職,若能得姬塵信任,說不定他會向皇上舉薦,到時候這京兆尹的位置……


    “還是妹妹有遠見!”


    明瑛的擔憂一掃而空,若要高枕無憂,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別被人按頭,所以此時向上爬才是正途。


    京兆尹死牢,稻草堆中一個人靠牆坐著,他麵皮黑黃,充血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扇小小的天窗。


    他曾經也是南蠻頗具威名的將軍,指點沙場,揮斥方遒,可是一切都煙消雲散了,三年裏,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把將愛妻侮辱至死的仇人抽筋剝皮,為此他苟且偷生,作為一個賣油的瘸子活了下來,這些年他一直在找機會,可到底是造化弄人,當聽說妻子的遺物朧月珠出現在民間時,他還是沒有沉住氣。


    成王敗寇,一切都完了便隻有認命,隻是九泉之下再見愛妻,他卻無顏以對。


    “鐵雷,出來吧!該是時候上路了。”


    趙策挺拔的身影如同小山遮住了唯一的光線,鐵雷提起唇角笑了一下。


    曾經殺伐征戰的將軍,早把生死看淡,麵對死亡,他從未怕過,決然走出牢房,鐵雷發現趙策身邊的侍衛押著個與自己體貌極其相似的人,他還沒來得及驚訝,侍衛便將那人塞進了牢中。


    “不必多問,隨我來便是。”


    走到天牢拐角,趙策屏退左右,伸手在木楔上一按,牆壁便朝兩邊緩緩打開,現出一道小門。


    鐵雷滿心狐疑地隨趙策走了進去,暗室之中,有兩個人站在那裏,一個是麵若好女,清秀文弱的佳公子,而另一個,卻是化成灰鐵雷也能認得出的老對手季明錚。


    “鐵鉤嶺一別,鐵將軍別來無恙?”


    鐵雷驚愕地睜大了雙眼,猛地向前撲去,卻被趙策出手製住,他大吼道。


    “季明錚!你是人是鬼!”


    三年前季家卷入謀反一案,滿門沒有留下半個活口,當時名聲大躁的季明錚也不例外,雖然被對方廢了右腿,但鐵雷那次可是輸得心服口服,以至於聽聞對方的死訊,不僅沒有幸災樂禍,還歎息著往東邊潑了三杯酒。


    “你是人,我自然也是人,莫非這世上,隻有你能詐死不成?”


    季明錚似笑非笑地道,姬塵示意趙策把鎖住鐵雷手足的鐐銬打開。


    鐵雷頓時冷靜了下來,也很快便想明白了。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見季明錚抱歉地笑笑,等於默認,鐵雷仰頭苦笑。


    “沒想到我鐵雷,竟然兩次栽在你手中,這是天要絕我!”


    姬塵打斷他的話。


    “你錯了,碰上他,是你命不該絕,你們二人既有共同的仇人,何不化幹戈為玉帛,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鐵將軍想必也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吧?”


    鐵雷一向看不上小白臉,從進入暗室起眼中便隻有一個季明錚,直到發話,他這才正視起季明錚身邊的秀美絕倫的少年,眯著眼睛辨認了一會,他猛然想起在鋪子裏賣油時,看到京兆尹出巡,為首的好像就是這麽一個小白臉,聯係街頭巷尾的傳聞,他胸中閃現出無數驚疑。


    “原來……你都是裝的!還有你的眼睛……”


    麵對對方的語無倫次,姬塵輕輕一笑,猶如暗夜中悄然開放的優曇花,迷人的同時卻也讓人不寒而栗。


    “我既有與你結盟的誠意,就不會遮遮掩掩,希望此後我們能夠彼此信任,合作愉快。”


    因為梁瑞英東窗事發,不等六公主百裏琴抗議,護犢情深的容太妃已第一個衝到獻帝麵前表達對準駙馬不滿,於是獻帝也順著容太妃的意思,把這樁婚事暫且按下,既不退婚,也不提完婚,態度實在捉摸不透。梁家準備了半天居然竹籃打水一場空,然到底是自己理虧,且聖意難揣,也不敢說什麽。


    隨著六公主婚事的擱淺,明家上下也是心思各異。雖然明珠拿下了婚禮香料訂單,如今婚事半途而廢,這生意自然也做不成了,那明堂許她的香料鋪豈不也不做數了?


    當言玉珂、封姨娘滿懷期待地等著看明珠好戲時,卻聽蘇蕩再度登門而訪,隻說雖然婚禮不成,不過琴姐表示願意按照之前的訂單照數購買這批香品。


    言玉珂一愣,下一秒內心又泛起酸意。想來為博美人一笑,這批香料定是蘇蕩自掏腰包填補消化了。也難怪她這樣認為,明家諸人乃至明珠都有這個懷疑。


    隻見明珠對蘇蕩微微一禮。


    “這批香料不是小數目,明珠上次有幸得見六公主,隻覺她平日似乎並不喜熏香。若隻是為解明家之急,還請蘇公子代為轉告殿下,這批香品明家自會處置,明珠在此謝過六公主體恤之恩。”


    明堂一聽女兒居然把到手的生意就輕飄飄拒了,當下也不顧蘇蕩在場,急急斥道。


    “珠兒你不懂經營,一個自己處置說得容易。且不說這批香料數額巨大,再者其品相要求頗高,價格不菲。就算放在香鋪中售賣,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迴本......”


    明珠如何聽不懂他的意思,不過為了生意便拿自己做人情她是如何也不肯的,正打算出言表示這批香料的損失由自己一人承擔,卻見蘇蕩骨扇一閉,有些不悅地道。


    “此事蘇某隻是代為傳話,一切都是六公主殿下的意思,若是明家不做這筆生意盡管去公主府和殿下親說;若是願做,關於她如何處置就不由諸位考慮了。”


    眾人如何聽不出蘇蕩情緒中的不對,可是這果真是百裏琴的意思?不是蘇蕩為了討好明珠?不過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這宗單子到底讓明家賺了個滿盆缽滿,於是明堂狠狠地瞪了明珠一眼,忙陪笑道。


    “是珠兒失禮了,還請蘇公子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他怎麽會和她一般見識,蘇蕩苦笑。明珠的顧慮他再清楚不過,隻是鬱悶明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還防備自己。對自己尚且拒人千裏,可是蔣三呢?竟應下他的摘星樓之約。對他不談風月,別人卻......難不成她喜歡那種油嘴滑舌的浪蕩子不成?


    雖說對明珠還達不到情根深種,不過難得有點好感的女子居然也投靠到蔣三陣營,蘇蕩內心有些空落落的,有些負氣地開口。


    “伯父客氣。許是六公主感念明姑娘摘星樓一事恰巧讓梁小將軍醜事敗露,避免她所嫁非人,這才買下全部香品。蘇某還有事,告辭。”


    這話中的不滿情緒誰人聽不出。


    明堂一愣,忙把蘇蕩送到門外。在言玉珂和封姨娘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明珠無奈搖頭,隻借口倦了,率先一步退迴房中。甫一開門,脖頸上的寒意逼得她渾身的血液好似冰凍,聽得冬鶯正要推門而入,對方卻把手一鬆,明珠隻看眼前銀光一閃,卻是一條銀鞭在眼前倏地收住。待認出那個武器,明珠的眸中寫滿了愕然,直到姬塵已經落座椅上,好以整暇地朝她看來,明珠方如夢初醒,隻說自己困了要小憩片刻,連忙打發走冬鶯。


    聽得冬鶯的腳步聲漸漸遠離,明珠目光一緊,審視地看著桌前已麵色冷凝的男子。


    “大人不請自來,方才又那般對待小女,不知是何意思?”


    姬塵一改平日的淡然超脫,一雙毫無焦距的眸子幽沉似海,盯著明珠的方向無端透著一股迫人的威壓,實在陌生且……詭異。


    “你到底是誰?”


    他沒有迴答明珠的問題,隻緩緩的吐出幾個字。


    “生死之間尚能保持這般定力,已不似常人!”


    隨著他話音停歇,周遭的空氣仿佛也冷了幾分。然而明珠卻臉上卻絲毫不見害怕,她眸光閃了閃,悠悠走到姬塵對麵坐定,執起桌上的茶壺挑出兩個茶盞,逐一倒滿,再把另外一個推到他跟前,聲音中似乎還透著笑意。


    “這就是大人的真麵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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