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衡麵色劇變,他當機立斷命令崇明。


    “還愣著幹什麽,這等亡命狂徒,不殺他難道還要留著添堵?”


    崇明微愣,此人欲盜皇家寶物,不審就殺似乎不合法理,蔣玉衡雖然放蕩,但絕非沒有分寸,他不可能隻是因為被冒犯便動怒殺人。


    略加思索,崇明便明白過來,少爺既然開口,那就代表此人絕不能留,否則便是後患,當即出手如電,拔劍斬向那人頭顱。


    叮的一聲,他的劍身被擋了迴來,一個人閃身攔住他的去路,麵容剛毅冷峻,卻是匆忙趕來的京兆尹另一名參軍趙策。


    “蔣公子,未審便殺,這恐怕不妥吧!”


    同在京兆尹供職,趙策可看不上明瑛的為人,特別不讚同姬塵讓他掌管庫房,因此暗中安排人時刻盯著,生怕此人監守自盜,所以明瑛今夜的動作,很快就傳到了趙策耳中,他本是來捉明瑛把柄,卻恰巧見證了這一幕,剛直的趙策怎麽會允許蔣玉衡先斬後奏。


    蔣玉衡也了解趙策是個什麽性質,表情一時陰晴不定,半晌後他笑道。


    “趙參軍說得也有道理,那麽崇明,將此人押到刑部,待我迴去稟明家父,明日開堂問審。”


    沒想到趙策水火不進,堅持道。


    “蔣公子,人既然是我們京兆尹抓的,要移交,也該由我們大人審過再移交。”


    “你好大的膽子!難道是懷疑人送交刑部以後,我爹為徇私放了他不成?”


    絕好風度的蔣玉衡也不由怒了,直接抬出蔣忠的官威來壓製趙策,可趙策依舊半點不肯退讓。


    “趙某豈敢,趙某隻是按章辦事罷了,望您能夠理解!”


    大榕樹上,季明錚滿含讚許地對姬塵道。


    “這小子倒是個人物,算你沒看錯他!比起那個牛皮糖的明瑛可有骨氣多了,也不知這種人怎麽會和明珠是兄妹,嘖嘖!”


    姬塵笑笑。


    “天下無不可用之才,君子固然可靠,小人也有他的用處,我相信你那義妹也是這麽想的,否則明瑛今夜怎麽會剛好出現在這裏?”


    季明錚點頭。


    “有道理!不過話說迴來,此前我隻覺得她是個有些小聰明的姑娘,可這一次,卻讓我有些不寒而栗了。”


    “怎麽說?”


    季明錚盯著地上目瞪銅鈴麵如死灰的賊人,一字一句道。


    “你不認識那個人吧?給你個提示,那隻右腿,還是我親手廢的。”


    姬塵果然也露出詫異之色。


    “你是說,六年前的鐵鉤嶺……”


    “沒錯。”


    姬塵的目光不由越過人群,落在那搖扇輕笑,百無聊賴的女子身上,這是他第一次正視她,不同於平日裏裝出來的空洞淡然,他此時的眸光中,全是犀利和審視,似乎在看一個怪物。


    趙策還是帶走了人犯,而此時,蔣玉衡的心思也已經不在明珠身上,他隨口她告別過,便飛身上馬,帶著蔣府一幹人等匆匆離去,留下憤憤不平的明瑛。


    “這個趙策真是個二愣子,這樣得罪蔣家,隻怕京兆尹要觸黴頭!”


    雖然這麽說,但剛才那個劍拔弩張的局麵,他卻依舊不敢出頭,他怕蔣玉衡沒錯,但是也怕比他官高一級脾氣又不好的趙策。


    明珠諷刺一笑。觸黴頭?觸黴頭的恐怕不是京兆尹,而是另有其人。


    “理那麽多做什麽?橫豎大哥今日是立了大功,皇上必定要嘉獎的,珠兒在此先給大哥道喜了。”


    明瑛心情稍霽,但想起那封詭異的匿名信,他還是略有些不安。


    “這件事恐怕有貓膩,希望不要再節外生枝才好。”


    折騰了大半夜,明珠迴到府中,卻依舊不能安睡,胡亂躺了兩個時辰,便起身讓冬鶯出去打探消息。


    蔣玉衡也不是什麽善類,看那摸樣,他分明已經嗅出了不對,鎮西侯府和蔣家沾親帶故,少不得兩府要使盡渾身解數迴寰,季明錚既然已經認出了那個人,自然會告訴姬塵加強防範,究竟鹿死誰手,就在這一夜之間。


    日頭爬上雲端,正午時分,明瑛氣急敗壞地迴到了家中,他臉色鐵青,進門就踹翻了明堂心愛的雙耳青花瓶,這對一向裝得斯文的明瑛來說可謂是破了天荒,言玉珂和明堂都嚇了一跳,連忙問他是否出了什麽大事?


    明瑛無視眾人,直到明珠姍姍來遲,他才垮下臉來怒罵道。


    “都怪你非要看什麽朧月珠,你這次可闖下了大禍了你知道嗎?”


    對於明瑛的張牙舞爪,明珠根本就不放在眼中,她隻要確定,昨夜的對壘究竟是誰贏了,那便足夠了。


    “盜珠的惡賊不是已經被大哥抓住了嗎?這是功勳一件,大哥緣何發怒啊?”


    眾人也是一頭霧水,明瑛見明珠依舊神情自若,不由暴跳起來。


    “功勳!這可真是要命的功勳!你可知道昨夜被我帶人拿下的是誰?”


    “大哥這話問得奇怪,我一個女子,又不在京兆尹供職,如何知道你們朝堂上的事?”


    明堂也急得不行。


    “到底什麽事你就直說罷了,吼你妹妹有什麽用!”


    明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氣又堵,冷笑一聲點頭道。


    “好!好!我告訴你,昨夜那人可不是什麽普通的飛賊,他是南蠻將軍鐵雷!三年前就該死在戰場上的人!”


    “什麽意思?”


    明瑛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三年前,梁家次子梁瑞英接過季明錚手上的兵權,攻打南蠻首戰告捷,割下了敵將鐵雷的首級,並把繳獲的朧月珠進獻給了陛下!也是因為那一戰,梁瑞英才成了今天的驃騎將軍!可是現在,鐵雷不僅沒死,還被查出潛伏在盛京這麽多年,陛下龍顏盛怒,現在已命人去梁將軍上殿審問!要看朧月珠的是你,而抓人的是我,你覺得鎮西侯府會放過我們明家嗎?我明瑛的仕途恐怕就要毀在你手上了!”


    延暉殿上,獻帝麵無表情高坐在龍椅之上,今天蔣妃編排了一出新的舞蹈,正要擺在禦花園邀他鑒賞,誰知蘇唐突然覲見,說出來的事讓他既驚且怒,哪裏還有享樂的心情,當下把蔣忠、鎮西侯父子以及姬塵一並傳喚進宮。


    “聽說京兆尹昨夜抓了個嫌犯,半夜還有人前來劫囚,此事你為何不報?”


    獻帝似在問姬塵,餘光卻瞟著蔣家和梁家父子,看不出喜怒。


    姬塵稟道。


    “那犯人乃因盜寶獲罪,臣暫時還沒有證據證明,昨夜劫囚之事與他有關,因還在徹查,並不敢擅自啟稟,驚擾聖駕。”


    獻帝冷哼一聲。


    “還用徹查?胸口紋鷹,是哪國的習俗你不曉得?梁瑞英,你見過我大魏的百姓,有誰在胸口紋鷹的嗎?”


    昨夜蔣玉衡快馬來訪,才說起那人的體貌特征,梁瑞英麵上的血色便褪了一半。


    五年前,季明錚辭官遁入江湖,人人都讚他激流勇退,不戀權勢,那種自負和瀟灑幾乎成為當世傳奇,接下兵權的人在他的襯托下便顯得不值一提,好大喜功的梁瑞英豈有不恨季明錚的道理,他急於在新帝麵前證明自己,於是盯上了在鐵鉤嶺被季明錚挑斷腳筋的敵將鐵雷。


    說起來,那所謂的首戰告捷其實勝之不武,梁瑞英不擇手段擒住了鐵雷的妻子紅琅夫人,並命手下當眾輪番糟蹋了她,紅琅夫人不堪折辱咬舌自盡,鐵雷悲痛填胸,明知是圈套毅然前來,他雖然廢了一隻腿,卻也是條好漢,盡管梁瑞英已提前布下埋伏,也隻是險勝而已。


    受了重傷的鐵雷搶迴了夫人的屍體,殺出重圍逃向大魏境內,梁瑞英命人找了好幾天都沒有下落,但他估摸著鐵雷撐不了多久,加之邀功心切,便在路邊隨便殺了乞丐,毀容斬首冒充鐵雷帶迴盛京,獻帝有意提拔鎮西侯府,便封了梁瑞英驃騎將軍一職。


    三年了,梁瑞英幾乎都快忘了這件事,他又哪裏會料到當初本該不知死在哪個角落的鐵雷,竟然就化名劉瘸子躲藏在盛京之中。


    劫囚失敗,鎮西侯罵了兒子一頓,卻也很快替他想好了說辭,梁瑞英當即撩袍下跪。


    “臣有罪,臣中了鐵雷圈套,現在想來,定然是當初他與死士互換衣裳,又自毀容貌,躲過了追捕,臣竟然不查,實在昏聵至極!”


    姬塵唇邊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滑過。


    鎮西侯梁康果然老奸巨猾,失察之罪比起欺君,自然是輕得太多了,若獻帝肯給鎮西侯府這個薄麵,那此事便能從輕發落。


    可獻帝貴為君主,哪裏能輕易饒恕把自己當猴耍的人,他順手抓起一個茶杯就朝梁瑞英砸去。


    “胡說八道!你倒是個泥鰍,推脫得一幹二淨啊!那鐵雷在盛京,在朕眼皮子底下住了三年,指不定哪一天就要行刺,全都是因為你謊報軍情,欺君罔上,朕必須把你革職查辦!”


    “陛下,臣冤枉,臣真的不知當年死的不是他!”


    梁瑞英沒想到獻帝會一點情麵都不講,一時懵在當場,求助幫看向老奸巨猾的父親,梁康卻隻是垂首而立,半點求情的意思也沒有,他心中大急,又去看蔣忠,那一個也是低著頭聆聽聖訓,不發一言。


    “陛下怎的發這麽大火?”


    滿含笑意的聲音悠然響起,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衛長卿不著朝服,一身家常打扮便入得殿來,好在文武百官都不在場,獻帝氣頭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衛長卿,你若是替他求情,連你一並辦了!”


    “臣怎敢求情,就算是受了蒙騙,那敗將也確實是從梁將軍手下逃掉的,證據確鑿不可不罰。隻是瑕不掩瑜,何況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人終究還是抓住了,一刀殺了永絕後患便是,陛下若因此事將梁將軍革職,我大魏折損一位武將不說,倒叫蠻子平白受益了。”


    獻帝微愣,衛長卿的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季明錚死後,取代他的梁瑞英因作風卑劣,性情殘暴,倒也起到了震懾南蠻的作用,這些年南蠻為了休養生息暫時沒有異動,如果陣前換將,會不會讓對方趁虛而入。


    獻帝此人安於富貴,在擴充疆土一事上表現平庸,打仗便要軍費,這些錢都得從國庫裏出,為了一時的義氣惹這些麻煩,實在不太劃算。


    “冠冕堂皇!”


    嘴上雖這樣說,獻帝的麵色卻是緩和了不少。


    “梁瑞英,你聽著,若不是看在鎮西侯的麵子上,朕這次絕不會輕饒了你!你速速迴去收拾行裝給朕滾迴南蠻去,兩年之內不得迴來,但凡南蠻有半點異動,你就提頭來見!”


    梁康麵皮微動,兵部侍郎陳椿眼見就要告老還鄉了,獻帝把梁瑞英召迴來,本是想讓他頂了這個職位,如今命他兩年不得迴京,也就意味著這件事沒有指望了。


    梁瑞英心中也是無比憤恨,可是比起革職,總算已經是從輕發落,他不敢再奢望別的,趕快謝恩消失。


    “這次的事,京兆尹功不可沒,姬塵加封為一等子爵,等陳椿告老,便由你來任兵部侍郎,至於抓住鐵雷的那個參軍,也官升一級,賞他珍珠一斛。”


    梁康、蔣忠乃至衛長卿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萬萬沒想到,獻帝會把兵部侍郎這個職位給被他長久打壓的十三弟。


    姬塵抬頭,雙目茫然且驚惶。


    “陛下,臣終日碌碌無為,又有眼疾在身,實在難當如此要職,懇請陛下還是……”


    獻帝不耐煩地打斷道。


    “你怕什麽,天塌下來,不還有兵部尚書孔蘊琦撐著?就這樣定了,朕乏了,全都下去吧!”


    姬塵咬著下唇欲言又止,還想反對卻又似乎不敢惹怒獻帝,那張本就白淨的臉越發蒼白,表情可謂委屈又愁苦。


    獻帝拂袖離去,梁瑞英這才敢起身,惡狠狠地瞪著姬塵,按著佩刀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巴不得將他斬殺在大殿上。


    “就憑那個繡花枕頭,被人騎在胯下的兔兒爺,也配頂了本將軍的位置!”


    他說這話的音量不低,似乎就是故意要讓姬塵聽見,姬塵果然雙肩一顫,緊抿著下唇,露出屈辱又無地自容的神色來,但他卻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言不發地任憑太監上前慢慢將他扶出大殿。


    “沒種的東西!”


    梁瑞英猶自在他身後咬牙,卻被梁康一巴掌摑在麵上。


    “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還不給老子閉嘴!若不是你妹夫,這裏還會有你說話的份?”


    梁瑞英捂著臉,又氣又惱地抱怨。


    “確實是多虧了妹夫,反觀您老人家,方才那個情形下,竟然半句話都不肯替兒子說。”


    見梁康雙目圓睜,橫眉倒豎,老奸巨猾的蔣忠袖著手勸道。


    “賢侄一向聰明,怎麽這時候犯起糊塗來?昨夜劫囚之事皇上既然知道了,又怎會不知道是誰做的?我與侯爺再替你求情,隻會火上澆油,畢竟鎮西侯府權勢再大,也越不過天子,皇上就是要叫咱們知道,他可以給鎮西侯府無上的榮耀,也可以將它給別人,今後你可穩重些罷!”


    梁瑞英這才恍然大悟,細細一想果然如此,他頓時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不知該如何發泄,隻得一拳捶在柱上。


    “都是朧月珠鬧的,可恨我當初一時貪心,拿了紅琅夫人佩戴的朧月珠,不然也不至於有今天!”


    衛長卿聽著此話,不由心下一動,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也算弄明白了,在外人看來,一切不過是巧合,可若是明珠不向蔣玉衡提出要看朧月珠,鐵雷又怎會冒險拿迴妻子遺物?如果是別人,他會覺得是自己多心,可換成明珠,那就不好說了。


    一介小小的商門之女,真的有能耐翻江倒海,把鎮西侯府的二公子都拉下馬嗎?


    衛長卿盯著漢白玉階梯上蟄伏的瑞獸,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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