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而行,雲晚歌手中端著的,是莫離的最後一副藥,喝下這個,他便可改服調理之藥,身體也就再無大礙了。


    走得不快,是以,很容易便看到不遠處長廊之中,抑鬱歎息著的莫離,她倒也並不猶豫,直直便迎了過去:“風元帥好興致啊!不在房中休息,跑出來欣賞風景?”


    “月軍醫,又麻煩你送藥來了。”


    莫離憨厚一笑,臉上表情,極其不自然。


    將藥碗擱在他麵前,雲晚歌輕笑而語:“喝了吧,最後一副藥了,以後好生養著身子,便無大礙了。”


    “謝謝月軍醫,要不是有你,我的傷不會好得這麽快。”


    麵對她的時候,莫離總是很小心著控製著自己內心發漲的情潮,但這一聲謝謝,卻是發自真心,他的傷有多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甚至有一種被她從地獄強行搶迴的感覺。


    每日他都要對她說上聲謝謝,仿佛說不夠一般,她輕笑著搖頭,一幅拿他沒有辦法的表情:“要謝就謝你自己有副好身板,我的藥再好,也不及你的身體好,這麽重的傷,若是換一個人的話,或許我也迴天無力。”


    “哪裏哪裏,月軍醫謙虛了。”


    寒喧間,莫離已喝也那碗藥,將碗重置於桌麵之時,雲晚歌卻突然間問他:“風元帥,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你,不知你可否據實以告?”


    麵對莫離時,她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但又說不上來是什麽,隻是,總覺昨他們不應該隻是現在才認識,可莫離似乎不願提及,每每當她想問,他總是顧左而言它,時間一長,雲晚歌也懶得再問,畢竟,假若人家不願意說,再努力也是不行。


    不過,過了今日,他們迴京,她迴藥穀,從此後可能再無交集,那些強忍下來的疑問,便也又冒了出來,想要最後再試一次。


    隱隱之中,似乎猜得到她想要問什麽,但他仍舊爽朗道:“月軍醫,你有話但說無妨,莫離若是知道的一定不瞞。”


    “你是不是認識我?”


    她問得直接,他也接得自然:“月軍醫你說笑了,我當然認識你了。”


    “風元帥,我是問,你是不是認識失憶前的我?”


    關於她的失憶,關於她的身份,因為蕭翊的關係,她不相信他毫不知情,是以,在問他這些話時,她倒也顯得從容不迫。


    “……”


    “元帥不是說過,一定不瞞我的麽?為何又答,你真的認識原來的我是不是?”他的表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太多,雖未有得到正麵的迴複,但她似乎已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莫離抬眸,一改常態的認真:“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


    在遇到蕭翊以前,她真的不在乎過,可現在,她在乎,比任何人都在乎,隻因,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莫離也不瞞你,但我想月軍醫可能要失望了,我認識的是應該另一個人,隻不過,你們長得很像而已。”


    他不能說,說了對誰都沒有好處,既然她已忘記了一切,就該讓她重新生活,而不是背負前當初的種種罪孽,痛苦一生。


    “她是誰?”


    他抬眸遠眺,眼神悠遠而長,吐出的字眼,似乎也變得飄渺不清:“一個宮女而已。”


    “若是如此,為何元帥每次見到我,感覺都很別扭?”


    難道真的是錯覺?


    她始終不信,一個女人的直覺是相當敏銳的,若不是他給她的感覺太過怪異,她亦絕不會專門找到他問個清楚。


    莫離苦澀一笑,第一次對她吐露真心:“那是因為,那個宮女除了是個宮女以外,還是莫離心之所屬,是以,每當我看到月軍醫,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可能也是因為這樣,讓你覺得別扭了。”


    很意外聽到這樣的迴答,但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得清莫離眼中的那一抹痛色,心有不忍,她柔柔而問:“我們,真的很像嗎?”


    “是,很像?”


    何止是像,本就是一個人,可他,卻隻能在心底加上這一句。


    “那她現在在哪裏?”


    迫不及待的問著,莫離卻是再度沉默著,許久許久,方才吐出一句:“她,死了。”


    死,並不難,難的是,把一個俏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活活說死。


    莫離的心,揪痛著,竟而感覺全身都在痛,痛得臉色幾近慘淡。


    雲晚歌,終不敢再開口,隻上前扶他:“走吧,我扶你迴去休息,今日,是我強人所難了。”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不過,月軍醫為何今日才想起來問這些?”


    她輕輕一笑,倒也並不瞞他:“我怕我再不問,就沒有機會了。”


    莫離聽出些什麽,但又猜不出重點,隻得又問:“為何?”


    “我要迴去找我師傅,你們也要迴上京,從此後,見與不見,隻聽緣分。”


    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妙,如果不是他誤進了沙漠,如果不是她送了師傅出去,如果不是那場風暴,也許他們早已錯過,可當她慶幸著他們的遇見時,又恍然驚覺,往事如夢,終不過一場鏡花水月。


    倒是真的沒有料到她會有此決定,莫離也吃了一驚:“你不和我們迴京?”


    “不了,那裏,不屬於我。”


    本以為,她害怕的隻是那三千美人,可現在,她突然間為自己感到可悲,一個宮女麽?


    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宮女?


    是因為這個原因,蕭翊的感情才會來得那麽快,那麽直接麽?


    她突然間想笑,卻隻是笑自己真的太可憐。


    “為何要這麽說?”


    莫離自是不懂她的心思,可一聽她要走,竟也開始後悔自己方才所言。


    “元帥,我是月兒,不是你們記憶中的那個宮女,所以,與其留下一個替身,倒不好好的珍惜美好的迴憶,我不願入宮,更不願做別人的影子,替她活她的一輩子。”


    言至此,方知何謂心如死水,原本的萬般憐愛,不過是癡心錯付,她真傻,竟以為他的眼中真的隻有自己。


    心很痛,但她仍舊在笑。


    或者,她更應該感激莫離的坦白,若不是他,或者自己還會存有幻想。


    夢已空,心已死,如此亦好,至少在她離開之時,也不至於太過痛苦。


    淒然轉身,手臂卻又被死死扯住:“其實,皇上對你,是真心的。”


    她迴頭,笑得淒楚:“那麽你呢?你對我,是不是真心的?”


    “……”


    如此一問,教他如何迴答,真心麽,他從來都是,隻不過這樣的真心,永遠不能對她說。


    “風元帥,難道你要告訴我,他從來沒有見過你喜歡的那位宮女?”


    聞言,莫離卻無言以對,隻是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方才似乎真的說錯了話了。


    “別自欺欺人了,若不是我長了這樣一張臉,或者,他當初看都不會多看我一眼的,是嗎?”


    “不是這樣的,不是……”


    再一次的欲言又止,斷崖前的淒絕,彼此的冷豔,在他腦中交替著出現,哪一個是她,哪一個是她,其實他也分不清了。


    “別說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風元帥,咱們,後會無期!”


    見與不見,隻聽緣分,她原本真的這樣想過,可不過片刻功夫,她已柔腸百結。


    既然看不清那所謂的真心,倒不如忍痛放棄。


    或者,能這樣瀟灑的離去,是她目前唯一能留下自尊與傲氣的方式。


    微風拂過,她清絕抬眸,碧空如洗,朗雲萬裏,還以為真的要變天了,卻原來不過是下了場心雨……


    ————-


    本應是風和日立的日子,突然便下了場大雨。


    雨水來得又急又兇,卻阻不了飛鴻騎前行的腳步。大軍浩浩蕩蕩前進著,每一步都帶起一地的汙水,泥濘著蜿蜒向前。


    蕭翊暗眸沉沉,拒了晉同關派來了寬敞馬車,竟是選擇了與軍同行,一馬當先的冒雨前行。


    莫離因身子不便,硬是被塞進了本該是蕭翊所乘的馬車,是以,此時的蕭翊身後跟著的,卻是小將莫青。


    一路都黑著臉,莫青對此次行軍大為不滿,他不明白為何非要冒雨前行,隻是迴京,實在不明白為何要如此,可最讓他不痛快的事,是因為走得太快,他甚至來不及向他的月大哥道別。


    得知月大哥不願隨行迴京,他已是鬱悶了許久,可現在連道別的機會也不給,就有些讓他忍不下去,可軍令已下,他亦不得不從。


    隻是,這一路,便再沒有給過他們一張好臉,便是麵對著蕭翊時,也不曾笑過一下。


    漸漸的,雨下得越來越小了,細如牛毛般綿綿而落,忽而,一陣蕭聲悠揚而至,潺潺如流水,似傾訴,似哀婉,帶著欲語還休的癡纏,飄遙而至。


    眾將細耳聆聽,漸漸感覺聽那蕭聲,由遠而近,由緩而疾,不多時,已是近在耳邊。


    一人一馬,一蕭一笠,倏然出現在了大軍的正前方,莫青眸中一暗,正待出槍上前,卻驀地被蕭翊反手製止:“別動,是月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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