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認知裏,地獄就是世界的終結之地。


    這裏沒有陽光,沒有生命,沒有溫情。


    落入地獄的魂靈每日每夜都要接受酷刑,時間無窮無盡,直到酷刑一個個嚐遍,把該還的債還清了,這份懲罰才算結束。


    所以,當我從那口地獄井跳下去的時候,我就想,自己能挨過幾道酷刑,然後跟這個世界說拜拜?


    可事實是,我扛造……


    第一天,他們送我去拔舌地獄,晨起受刑,夜裏恢複。


    一開始,挺受不了的。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舌頭被獄吏拉長,然後他們用鐵鉗捏著,輕拉慢扯,讓人慢慢“享受”其中的各種滋味。


    到了晚上,行刑的獄吏會抱著一籮筐的舌頭,去一個叫黑櫻桃溝的地方倒下去。


    一天下來,渾身都會被冷汗濕透,大腦裏的神經隻會傳達痛覺,除此外完全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


    白天隻覺得耳朵邊上全部都是惡鬼的淒厲慘叫,舌頭掉了,喊不出了就一直在嗚嗚噎噎。


    在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你入獄前是誰,你的一切就隻是一個編號。


    到了第二天,你會神奇的發現,自己的舌頭還好好地長在嘴裏,好像昨天的恐怖遭遇隻是一場噩夢!


    然而,當再被捆上受刑架,獄吏拿鐵撐子撬開你嘴的那一刹那,才會恍然,原來痛才是最真實的。


    陰魂也不用吃東西,也不用漿洗衣物,更別提什麽休息。被扔到這裏麵接受拔舌懲罰的,多半都是生前挑撥離間、口出是非、說謊騙人的。


    獄吏們幹完活最喜歡的一個遊戲,就是從一大堆舌頭裏挑出一條最鮮豔最能說會道,如果能夠讓他們高興地樂一樂,就可以讓舌頭的主人免一天刑罰。


    於是,每一個下午,受刑的罪犯爭先恐後,驅使著自己靈活的舌頭,無所不用其極,去諂媚、去說好話、去給他們舔腳趾……


    卑微到泥土裏的刑犯,毫無尊嚴,為了生存免除痛苦,恨不得有兩條舌頭。


    連著十多天,每天的刑罰我從沒有落下。


    他們隻要一把鐵撐子套在我的嘴上,我就開始閉眼裝睡,任他們作為。下午的活動我很少參與,我說不出話,四肢幾乎都是廢的,不能像其他囚犯給他們刺激,好像也沒有辦法給獄吏們帶來什麽興奮和快樂。


    一開始他們隻當我死得快,不論拔的快還是慢,我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們喜歡折磨叫的最兇的人。


    到後來,這一波入獄的人都“玩”的差不多了,獄吏們才把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


    這一天下午,他們在我脖子上栓了一根繩子,把我單獨放了出來。


    為首的獄吏人稱馬三,鑲著一口金牙,眼角有點邪。


    跟著他的倆小弟,一個人五,一個人六。


    馬三牽著繩子的一頭,猛得一扥,我的身體就拖在地上,像牲口一樣,擦出一條痕跡。我微微抬起頭,淡淡地看向他。


    他扯開一紙卷宗,朗聲道:


    “謔!俺滴乖乖,施全刑?這丫頭生前犯了大事啊。”


    他嘻嘻笑著,湊近我:


    “代號二十四,瞧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造的孽還不少。這些天滋味如何,哥哥我的手藝你還滿意吧?”


    我艱難地把下巴從他的手指間移了出來。


    “呦嗬——還挺血性呐,看你這一身傷痕累累,不死不殘的也離散魂不遠了,來,跪下來給哥哥我舔舔,就免了你後幾天的刑罰,讓你舒舒服服地去下一重地獄。”


    我裝作沒聽見,手指卻已經扣進土裏。


    “大哥,這妞兒敬酒不吃吃罰酒!”人五憤憤道:“抽她幾鞭子,叫她知道厲害!”


    馬三一揮手,不耐道:“你們倆著什麽急?二十四可不是普通的囚犯,以後還要轉移的,你這弄一身傷出去,我馬三的臉還要不要了?”


    他說完,竟然不嫌我身上血汙肮髒,一隻手極不老實地搭上我的肩膀,yin笑著說:


    “丫頭,進了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甭管你之前是鑽石富豪也好,是千金大小姐也罷,現在你的命運隻掌在我馬三的手裏,你好好想想,你總不想就這麽死在裏頭吧,嗯?隻要你讓我們哥幾個……嘿嘿,爽一把!條件隨你開,哥哥我——絕對憐香惜玉……”


    我揚手將一撮泥土撒了出去,馬三大駭,還以為是什麽暗器,下意識一掌推開我,我的後背重重砸在牢獄的柱子上!


    震得眼冒金星,還沒迴過神,一隻腳就踏在了我的右肩上:


    “賤人!給你臉了,還敢偷襲我——”


    我被踩在地上,掙紮不得,羞憤欲死,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黑吃黑嗎?


    原本薄的像紙一樣的囚衣瞬間就被他們給撕了,傷痕滿布的後背露在空氣當中,引得人吸氣連連。


    我怒極,心中攢著一口氣,胳膊擰成一個詭異的弧度,握住了馬三的腳,使勁一用力就將他從我的背上扯了下來——


    手起刀落,燁之匕無比精準地插進了馬三的胸膛,隻可惜我腕力不夠,刀身並未完全沒入,可是那噗的一聲就像魔咒把我釘在了原地,失神間,有人重重一腳將我踢開。


    “大哥,大哥!——”


    地獄裏的痛覺好似比外麵更加敏銳,胸腔裏疼得喘不上氣,我捂著心口,眼神迷離,隻覺得脖子上一緊,他們把我吊了起來。


    我微微睜開眼,卻見馬三已經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插在心口的匕首緩緩化作塵煙消失,不一會匕首又悄無聲息地藏在了我的胸前,緊緊貼著,好像一層堅硬的保護殼。


    人五人六看我的目光已經變得駭然,地獄是受刑之地,任何入獄的罪犯都會經過獄井的焚燒,所有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都會被獄井裏的烈火燒幹淨,就連外麵的衣服也穿不進來。


    我頭痛欲裂,知道是命魂缺失的後遺症又犯了,可是眼前還有一攤子破事沒辦完,我害怕自己會昏睡過去,害怕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他們會對我做什麽。


    這地方是比臭水溝還要肮髒的地方,除了自救我再也無法依靠任何人——


    我說不出話,隻能以眼神的怨毒表達心中的怒意,倘若他們還敢近身,就算拚著什麽也不要,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別看了,這女人估計不是一般人,救老大要緊!”


    人五人六趕緊抬著馬三跑了,牢獄大廳裏隻有我還吊在半空,暫時安全了……


    我感受著燁之匕給予的穩定和安寧,神經一鬆就已經昏了過去。


    夢境裏,煙花絢麗,紅綢鋪滿整個幽冥地府。


    陰燁塵一身紅裝,墨發高高束起,玉樹臨風,英氣逼人。我像一陣風拂過他的長發,停在搖曳的紅燭上,靜靜看著他一臉幸福的笑容。


    紅床上坐著美麗的新娘,頭紗朦朧,遮不住的傾世容顏,紅唇、杏眼、螓首、蛾眉,那雙肩如淺淺的一勾新月,端坐於床,美不勝收。


    他上前,執兩杯交杯酒,酒醉微醺,燭光搖曳,兩人映在牆上的影子合和生姿,宛若一對璧人。


    “月兒……”


    薄唇輕啟,言語繾綣,隻覺得心神一蕩。


    我隨風而起,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簾幕落下,看著影子成雙。


    不要,不要娶她!


    九哥……九哥……月兒錯了,月兒在這裏啊,月兒不該傷你……你不要娶她好不好?九哥!


    我猛地驚醒,才發現隻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身上已經濕透,兩隻胳膊還有脖子都酸痛無比。


    “大人,您別動了……”忽然有一聲疏離淡淡的女聲在黑暗裏安慰我:


    “您被吊了好長時間,脖子肯定傷得不輕。”


    她叫我大人?我心有疑慮,想問她是誰,可一張口才知道自己還是說不出話。


    那女聲很機靈,解釋道:


    “大人,這會是在囚車上,咱們要轉移去下個地方了。”


    我知道了自己的情況,輕輕鬆了口氣。


    “您的聲音被人奪走了?您有什麽要問的,寫在我的手上吧。哦,我叫未末,未來的未,末日的末。”


    黑暗裏一隻手摩挲著牽住了我的手,正好壓在我難以愈合的傷口上。


    “啊……對不起,您……您的手腕……?”


    我攤開她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道:


    “謝謝你,未末。可是你……你認識我?”


    未末笑了笑,解釋:“我編號是二十三,以前在陰司局做陰差,後來被您調到身邊做事,未末是我在地獄外的名字,顏大人您都忘了嗎?”


    顏大人……?


    我心中一緊,散失的記憶一點一點又迴來,忍不住歎息,顏臻這個殺千刀的!換魂換的這麽徹底,那我現在究竟是該揭穿自己還是稀裏糊塗擔著呢?


    隨便了,反正我很快就要散魂了,誰是誰又有什麽區別?


    我沒有說話,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在她手上寫:


    “我傷得太重,記憶缺失。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


    未末小聲說:“顏大人您說的什麽話,現在咱們都陷在這個鬼地方,應該齊心協力,想辦法熬出去。未末願意追隨您!”


    我繼續寫:“這根本逃不出去,地獄十八重,我受的是全刑,恐怕還沒等挨個過一遍就會散魂了。未末,我們下一站是要去哪?”


    說話間,天上飄起雨,囚車沒有頂,那雨水就順著木頭樁落進來,濺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未末忽然撐開衣服擋在我的上方,她解釋說:


    “這是酸雨,腐人骨髓。顏大人你剛才把馬三弄死了,獄吏們怕擔責任,才趕緊把咱們往下一個地方運,他們應該是故意選了這條路,想讓你吃點苦頭。”


    雨水澆在腿上,蝕骨灼心,我看著未末替我擋雨,心裏不安,掙紮著坐起來,示意告訴她:


    “不用擋雨,我還死不了……”


    剝開她,仰麵看著灰蒙蒙的天,雨聲淅淅瀝瀝,路旁鬼火明滅,青幽寒光照的路麵陰森恐怖。


    前途漫漫,我還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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