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浮現,明晃有神。


    像祈禱上蒼的香柱,像驅散黑暗的指明燈。


    我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麽會不動聲色地把它藏起來。顏臻一心想折磨我,這匕首她忘得一幹二淨。走的時候也沒有想起來,她代替了我的全部,我的魂體,我的記憶,我的眼神,我的雙手。我隻是想給自己留點什麽。


    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望著九哥深入骨髓的溫情凝視;再也不能聽他在我耳邊淺吟低唱;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看日出,看流光四溢……


    我如此糾結,想要見他,又不敢見他。


    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也能夠躺在幽冥的牢房裏迴憶自己的一生。


    我用盡二十四年的運氣,遇見陰燁塵,可是我還是沒有好好對他。


    我以為兩個人相親相愛就是一輩子,但其實我們之間一直都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我一直堅信,我們可以跨過去,隻要去努力,去勇敢地愛,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戰勝的。


    可當家人的命運橫在我麵前,當天命的規則約束我的手腳,當我看清……九哥的心裏不僅僅有我的時候,我才明白,愛並非代表一生。


    他一生都在為天命的正常運轉分出努力,而我,就是那唯一的不確定。我們總說要修複天命,要讓一切重迴正軌。


    也不知道,被打入地獄,算不算是我的宿命。


    我隻是攥緊匕首,用盡力氣使自己坐起來,努力不去看身上的傷痕,抖著右手用刀尖挑開左臂上襤褸的衣衫。


    嘴裏咬住一根布條,我將我的名字一點一點,刻在了手臂上!


    我不想連自己是誰都忘記,我不想真的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魂體,就算魂魄不全,就算變成一個廢人,就算要被扔到地獄裏……我也不想忘記……


    歪歪扭扭地刻下“月”字,我已經疼的大汗淋漓,半邊身子又麻又沉,我害怕這個字跡會被以後的傷痕覆蓋,咬了咬牙,捧起地上的一撮稻草,摁在上麵……


    稻草碎屑紮進傷口,反而讓痛覺麻木。讓我漸漸混沌的意識有了一絲清晰。


    不想忘記……他。


    地牢裏沒有時間感知,直到大門再一次被打開,我也沒有想清楚這個問題。


    不想被被人發現,燁之匕被我藏在心口,我以為是顏臻又迴來找它,急忙弓著身子蜷了蜷,做好了再被暴打一頓的準備。


    “時間到了。”一道壓抑的嗓音傳來,頗為熟悉。


    緊接著進來兩個人就從胳膊底下架起了我,手腳都使不上力氣,那些陰差把我拖出監獄,我的臉貼在地上,一動不動。


    麵前停著一雙靴子,我的意識又開始變得模糊,隻能咬著舌尖,憑刺痛讓自己清醒。


    靴子的主人拿腳尖撥了撥我的臉,有些無奈又有些冷漠,嘀咕道:


    “還真是錯看了那丫頭,下手這麽狠。顏臻就是再有錯,也不能動私刑……”


    另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好啦,眷生,你還囉嗦什麽,趕緊把人送走,一會婚宴就要開始了,別把時間耽誤了。這種女人,進了你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恐怕隔幾天就完蛋了,咱們也犯不著為她得罪陰九。”


    “陰玄司日漸壯大,隻希望他不要忘記溟烈的前車之鑒。”


    我手指微動,已然明白過來提我出獄的人是眷生和餘空。


    “走吧,趕緊把人送去,早死早超生……咳咳,眷生你完事了趕緊來吧。”


    餘空確認了一下犯人還在,頭也不迴地就先離開了。


    玄鐵手銬戴著手腕上,觸到傷口,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不大,還是被眷生聽見了,他目光落在我傷痕滿布的臉上,忽然一頓,慢慢走近我。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顏臻究竟怎麽把我的命魂抽走還能保持我魂魄不散。


    可是這一切我都說不出來。


    眷生皺著眉,他不嫌我身上血汙,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了頭。


    我平靜地看著他,那雙眼睛還是跟從前一樣,冷漠迫人,當我忍不住想要迴避的時候,他已經鬆開了我。


    忽然一張潔白的絲絹纏在了我的手腕上,眷生小心翼翼地把生冷的銬鏈包裹起來,好似怕碰到我的傷口似的。


    我有些錯愕,他卻自顧自地解釋說:


    “顏臻,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情負責。你當初出賣師門,陷害自己的師兄,就該想到會有今天。天命輪迴,誰也跑不了。”


    我冷冷看著他,眼中帶著嘲諷和冷笑。


    天命?


    估計天命是瞎了眼吧!


    我冷笑著,抽開那手絹,狠狠瞪了他一眼。陰差壓著我離開地牢,除了牢門,背後就是巍峨的閻羅殿。


    天空已暗,遠遠的天空,有禮花懸空飛起,哄然散開。


    五彩繽紛、美輪美奐。


    煙火美過雲霞,卻十分短暫。


    它們絢麗的劃過天空,就會化作塵煙,消散無蹤。


    今夜,中秋月圓,是月兒和九哥的大婚。


    合婚禮儀,將在幽冥殿舉行。


    據說,七殿閻羅全到,陰玄司九萬陰差護送婚車,連幽冥裏身份僅次於閻王的陸判都來了。


    漫天煙火唿嘯而飛,編織多彩的夢;我抬頭看這一片煙火,唇角挽起淡淡的笑容。煙火再美,也不如九哥變化的流光好看……


    “趕緊快走!大過節的還要送刑犯,真是晦氣!”


    陰差罵罵咧咧,眷生在身後一直注視著我,我迴望陰燁塵宅邸的方向,最後一眼,竟然生出了許多眷戀和不舍。


    攤開帶血的手絹,我蘸著血汙,一筆一劃地寫了幾個字,踉踉蹌蹌,戰戰兢兢,總算在地獄門口寫完。


    前方是一處廢棄的院落,屋子已經破敗得沒了屋頂,隻不過房屋外層被透明的結界守護。


    院落當中有一口井,直徑有普通井的三個那麽大。


    眷生走到井口,念了幾句法咒,手裏麵就多了一道密令,他嚴肅地看著我,道:


    “這是你的審決書,閻羅殿書你罪行,罰你入地獄還清罪孽。十八層地獄,每一重你都要一一受過。我知道你心裏不平衡,你恨璃月對你動私刑。但是天命刑罰不可違背,顏臻,一入地獄,姓名全隱,別人不知你身份,但刑罰一條也不會少。這也是為了保護你不被人報複的權利。等你服刑完畢,魂魄歸來,還是有機會重新做人……你……好自為之吧。”


    “砰——”說話間,一朵巨大的煙花在頭頂炸開,打斷了他的話。我仰頭看著它從盛放到凋落,就像我這半年的人生,原來運氣也有時限,用光了就再也不會有了。


    不知怎麽地,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恨不得現在立刻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因為遺忘總好過肝腸寸斷。


    “你不要再糾結了,陰九……他愛的隻有璃月。他不會在意你的,就算你再不甘心,他也不會為你怎麽樣。”


    眷生帶著憐憫的目光,他說的話句句讓我心如刀割。


    他為月兒準備了一場盛大的婚禮,他為月兒綻放人間才有的煙花,他才受傷不出三天卻不肯將婚期延遲……


    他為月兒做的……太多太多了。


    月兒……九哥……


    淚眼模糊裏,手指已經沒了力氣,白色的絲絹落在地上,了無生息。


    我心之田,以恨灌溉。


    荒蕪之至,寸草不生。


    我猛地掙開束縛,縱身從井口跳了下去,毅然、決然!


    井壁鬼火幽幽,曲折蜿蜒,下方好似燃著烈火,一股熱氣不斷地往上翻湧。


    我還愛著他……可是我卻無法不恨他……


    腦海裏兩股情緒幾乎把我逼瘋,手臂刻字的地方灼燒燙人,井壁有火舌慢慢竄出,燎盡我殘破的衣衫。


    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為九哥清唱的那一首歌。


    那大概是我最幸福最幸福的時候了吧。


    “……


    風起落煙花,景蕭蕭看雲霞


    獨走行古刹,濺起一縷黃沙


    你在幾裏外的燈下,想著她,一顰一笑等著她


    紅妝笑如花,十裏軟轎對話,片刻紅淚灑,洞房花燭我不是她


    命魂深深掩月瑕,而你卻什麽也不迴答


    琴弦斷了,緣已盡了,我該走了,愛恨經過,故事從頭,隻留下我


    幾番情愁,生死參透,難挽留


    問你是否,依然愛我,少了什麽


    琴弦斷了,緣已盡了,我該走了,誰是過客,溫柔到這,再見了


    忘川河坡,奈何橋頭,誰記得,流光附和,我傷依舊,再難迴頭


    緣分誰迴首?


    蘆葦花,白茫茫,細雨輕輕打,秋風刮


    我心之田,有燁塵,誰在喑啞


    情愫竟短暫猶如,花好月圓夜下的煙花


    ……”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的名字叫陰燁塵。


    他有一雙淺灰色的眼眸,有溫涼的寬懷的胸膛。


    他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清冽沉香,最適合凝神靜氣。


    他給我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他教會我麵對困難要有所擔當。


    他雖然是個陰差,可是也喜歡和我一起藏在人間裝普通人。


    他送我定魂玉,送我守護神,還送我一把金燦燦的匕首。


    他最愛吃的東西是曇花凍,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不相信他。


    他皺眉的時候總是喜歡歪著頭,講道理的時候總是讓人發瘋。


    他無所不能,他戰無不勝,他最喜歡摸頭殺,捏我鼻子。


    他信奉天命,一直為陰陽兩界平衡努力著。


    他是個無情的男人,卻隻肯對我有情。


    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大概也隻會為我打破規則。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


    雖然他騙過我,利用過我,傷害過我……不對,是我傷害了他。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很愛很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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