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被淩睿帶迴幾個月前,我猛然記起那個被蒙著眼睛走過的地方。


    當時視線被阻,我全憑聽力和觸覺。手裏的繩子牽著我把我帶迴人間,那個時候我還什麽都不懂,心裏隻有恐懼和害怕。


    那段記憶很快就被我逃避過去,迴到人間以後,我甚至來不及細想自己還陽的過程,就被告知家裏出了大事。


    如今,被淩睿再一次提起,想起走過的那一段路,心裏竟然有些瘮的慌。


    其實黃泉逆行的事情九哥後來在忘川也跟我解釋過一部分。我那一次能夠還陽,是以魂換魂來的。牽著我走過黃泉的那個人,就是代價。


    “月丫頭,你還記不記得,你還陽之前,我曾經問過你,如果你重新迴人間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是否還願意迴去。這個問題當時被陰九給打斷了,他是關心則亂,所以為了你,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可是這一次,我還是那個問題。”


    淩睿一字一句,十分鄭重:


    “你的身體已經隨神屠毀滅,或許陰九還是會想盡辦法讓你迴去,哪怕付出比上一次更大的代價。那麽你的意見呢,你會迴去嗎?”


    我輕輕搖頭:“我不迴去。”


    他意外地看著我,其實內心早就已經接受死亡的事實,這一路我覺得做個陰魂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續命丹一丹難求,引魂人更是難上加難。以前是我不懂,不明白九哥是付出多少代價才送我迴去。可是這一次,我不會迴去了。我不是怕再走一遍那條路,我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我在甲板上自在地轉了一圈,輕鬆道:


    “以後我就可以長久陪在九哥的身邊,不用擔心受傷,不用害怕變老,可以一起跟他去冥界,做他想做的事情。”


    淩睿沉思著我的答案,忍不住追問:


    “如果你就是死了也不能和陰九在一起呢?”


    我心裏一咯噔,有點懷疑地看著他,淩睿急忙解釋:


    “在一個地方就要遵從這個地界的規矩,從前你是人,生老病死約束你;現在你要是打算當陰差,就必須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那當然,我會好好遵守。”我的保證十分痛快,淩睿眉頭微微皺起,道:


    “所以你是這輩子都要跟在陰九身邊?”


    我篤定:“對的。淩睿,你不會也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麵,拆散我們吧?”


    淩睿尷尬地笑了笑,說:“我隻是打個比方,畢竟現在時局未明,你也知道七日後就要迴冥界,剛才陰九交給我很多事情,當中也有關於你的安排,所以,我才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來了興趣,急忙追問:


    “那九哥打算怎麽安排我?”


    淩睿似乎不忍打擊我,慢吞吞地解釋:


    “事情了結以後,送你迴去。”


    難怪他會問我,我有點失落。


    如果事情了結,那九哥豈不是就會留在冥界,他卻讓我迴去……


    “當然了,他帶著你從那麽危險的地方逃出來,擔心你的安危,所以想讓你平安生活也是難免的正常反應。幽冥不是人間,環境複雜,他不可能一直把你護著。但是陰九還是很在意你的感受的,如果你能明確告訴他你的意願,我想,他也不會勉強你的。”


    “好的,那我知道了。謝謝你淩睿。”


    “陰九可能還需要睡一會,你別去打擾他。大概明天就能到人間,你也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


    冥河上的霧散了,總算能看得遠一些,河水像靜止一般,水質發黑,深不見底。河流的下遊隱在一大片火焰一般的花叢裏,如夢如幻。


    甲板上就我一個人,四周寧靜無聲,我望著那一大片紅燦燦的花地忍不住感歎:


    “這裏的花開的好漂亮!”


    一個從我身邊經過的陰魂聽見,忍不住介紹道:


    “那是彼岸花。”


    他以為我隻是普通的陰差,與我攀談幾句。


    之前就聽九哥提到過黃泉路上的彼岸花,花開如雲,明豔似火。


    百聞不如一見,一下子就被花的美麗迷得沒了憂慮,也通過看花,認識了這個在船上服役的陰魂,他叫楚運。


    淩睿忙著部署九哥的安排,哪裏顧得上管我,他隻吩咐元惜緊跟我,然後自己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整整的一個傍晚,楚運帶著我把大船參觀了一遍。他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船工,不過對這條河運清楚得很。


    “冥河啊,我們每天都在河道上來往很多趟,年近中元,陰間的人允許出鬼門走親,河道上的運輸船隻多著呐。等到後天初十,鬼門大開,你還可以去鬼市長長見識,那裏好玩的東西要比這裏多多了。”


    “你聽說過冥河逆流嗎?你能不能跟我說說。”


    “當然,我還見過呢。就是十五那天,冥河水會從臨仙渡口倒灌,河水會在半夜十二天發生逆流,一直持續到十六日的淩晨。這段時間,鬼城內外陰陽顛倒,出去走親的陰魂必須在河水逆流結束之前迴到冥界,要不然就會變成孤魂,被陰差抓迴來可是要受刑的。”


    他的話裏連續提到了好幾個新鮮的詞,我繼續往下問:


    “臨仙渡口,那又是哪裏?”


    楚運十分耐心地給我解釋,跟講故事一樣,繼續說:


    “就是冥河的盡頭,過了臨仙渡口,就是人間的地界了。也是咱們這船要去的地方。”


    “那鬼城呢?”


    “你是第一次外出公幹吧,”楚運笑著:“竟然連鬼城都不知道,咱們冥界的人管那地方叫鬼城,不過那並不是實際意義上充滿鬼的鬼城,而是人間的一個小縣城,叫酆都。鬼城是陰陽交界的地碑,從幾千年前,冥界初建時就存在了。”


    “哦……”我沒再多問,隻是覺得從被人口中聽來的這些東西十分新奇有趣,楚運後來還給我介紹鬼城裏最有名的風味小吃,巍峨壯觀的山川景色,還有什麽陰間建築,總之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我們一直聊到暮色深沉,水天同成黑色,在元惜的懇求下,才分開。


    迴到艙裏,元惜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不可以以後去哪裏都帶著她,我看她一直都是可憐兮兮地狀態,雖然知道她跟著我是因為命令,不過還是答應了。


    做了陰魂,省去吃飯這一項,到了飯點也不會再覺得餓,隻是之前聽到楚運提起的那幾道特色小吃,我肚子裏的饞蟲活泛起來,想著等到了那個鬼城,如果能多待幾天,一定要去他說的那個鬼市上去轉一轉。


    夜深了,我翻來覆去在床上睡不著,九哥的屋子就在我隔壁,本來想溜過去看看他,沒想到門口竟然還守著人,一臉嚴肅地拒絕了我的探視。


    “大人……您怎麽出來了?”


    元惜冷不丁冒了出來,嚇我一跳。這人走路都不帶聲啊,我拍著小胸脯,道:


    “你不是也沒睡,我就是覺得天氣熱,睡不著。出來走走。”


    “可是……晚上還是不要隨便出去了吧。”


    “沒事,我就在這裏待一會,你要是擔心,就在這裏陪我。”


    她不敢反駁我的意思,別著嘴安靜地退到一邊。


    聽說這船大概淩晨才會靠岸,離人間越近,好像霧氣就會越薄,前方甲板上最頭的那盞燈,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換了新的樣式。紙糊的外殼,形狀像個巨大的眼睛,我不由一愣,總感覺這個燈的樣式我仿佛在哪裏見過。


    小的時候,還在安家村。元宵節,家家戶戶都會在門前掛燈,元宵節的燈代表了一年的紅紅火火,驅邪避災,就像端午節家家都要吃粽子一個道理。


    別家的燈都是女人靈巧的雙手一點一點糊出來的,有的做成荷花的樣式,燈泡在裏麵亮著,外麵的花瓣都是粉瑩瑩的,十分好看;還有的做壽仙的供桃,也是栩栩如生,讓人忍不住想抱著咬一口。


    唯獨我家,那燈簡直是我兒時的陰影。


    爸爸忙著賺錢,外婆的眼睛又不好,舅媽是個手笨的,種地掰玉米棒子可以,做這樣精細的活可不行。


    於是,我家門前的燈在那一天幾乎是重災區,左鄰右舍少不了一番評頭論足,連親戚串門都會打趣幾句。


    可偏偏,外婆每年照樣我行我素,後來有一年,爸爸迴來的早,那年的燈是他做的,雖然形狀精致程度還是跟別人家的比不了,但至少看得出那是個燈。


    那一年,我記憶尤新,爸爸紮的就是一個圓鼓鼓胖乎乎的小圓燈,亮在夜裏,像眼睛一樣。


    想到這裏,看著那個酷似爸爸紮的元宵燈,我觸景生情,不由得又想起了我的家人。


    爸爸、媽媽、外婆……你們投胎去了哪裏?


    正在神思遊蕩間,身後一個冰涼的懷抱環繞我,九哥沙啞的聲音襲來,帶著幾分心疼和慵懶: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在這裏看什麽呢?”


    我一喜,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你醒啦?”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間,深深一嗅,歎道:“你在外麵披霜帶露,我怎麽好意思再睡著,不過來開門?”


    我鬧了個大紅臉,剛想辯解幾句是自己睡不著覺,才不是為了等他開門。可是九哥已經打發元惜迴去,牽著我迴了船艙裏。


    屋子裏沒點燈,可是我卻目視極佳,他牽著我一路越過障礙,徑直朝床的方向走。


    我一頓,低聲道:


    “你……你拉我進來,幹嘛?”


    我隻是想看看你怎麽樣了。


    陰燁塵迴眸,唇色看上去雖然還有些發白,不過也比之前好多了。我正想要不要找個借口迴去,他的手卻僅僅攥住我的,笑著,曖昧地說:


    “這麽晚了,娘子,你還不隨為夫睡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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