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一艘超大的古式帆船慢慢靠向渡口,胳膊一般粗細的繩索垂向岸邊,船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船丁吆喝著方位,船下的人也忙碌配合,不一會,這個大家夥就緩緩停靠在渡口。


    淩睿過來喊我們:


    “陰九,我們的船到了,走吧。”


    我驚詫不已,有生之年能看見這麽古董的帆船,還能有幸體驗一把!我撒開腿就往渡口裏鑽,陰燁塵無奈在我身後喊:


    “月兒,你慢點兒。”


    等到船離岸,河風從甲板上迎麵而來,我才發覺在船上的視野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闊。


    河麵上時常有霧,從桅杆上升起的大帆,印著陰司局慣有的標誌,風一吹鼓起巨大的弧度,幽冥花瓣妖冶冷豔,看似嬌弱,可在冥界看著這個標誌,就無人敢上前挑釁。


    淩睿介紹,隨行押送的人一部分是述靜派來的,還有一部分船上的船工,都是陰司局服役的人,他們並不是陰差。


    “咱們的人雖然不多,但是預防有人在半路下手還是沒有問題,陰九你放心,隻要他們不增員,對付那些沒有能力的服役人,綽綽有餘。”


    淩睿還是在擔心九哥的傷勢,到船上以後,我們隻是在甲板上象征性地巡視了一番,淩睿就逼著九哥迴房間休息。


    神屠的創傷不容小覷,他修為被吸了大半,又是闖出神屠,又是和溟烈鬥智鬥勇,堅持那麽久硬是沒有倒下。


    剛才陰燁塵在眾人麵前談笑風生,隻是強撐。


    這一刻傷勢爆發,我和淩睿還沒來得及將他扶到床上,九哥已經昏迷過去。


    淩睿撥開九哥前襟,隻見心口位置的幽冥花急速枯萎,花瓣也少得可憐,我的心被緊緊揪著,淩睿滿眼擔憂,看我踟躕不前,忍不住沉聲吼道:


    “你還不過來幫忙。”


    情急之下,我隻覺得身體在控製下平滑挪移,甚至沒怎麽費力,就“飄”到了床前。


    我已經越來越習慣陰魂的體質,也在慢慢開發作為陰魂的新技能。可當時我一心擔憂九哥,都沒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淩睿讓我扶著九哥單薄的身體,他喂了一顆滋補陰氣的東西給九哥。然後就沒有任何拯救錯事,歎道:


    “散失的法力和修為,也隻能靠他自己一點一點找迴來了。”


    陰燁塵似乎好受一些,眼睫輕顫,慢慢地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虛弱到自動休眠,失笑地看著淩睿:


    “我睡了多久?”


    “不到五分鍾。你醒的還挺快,可是你這樣子還是好好睡一覺比較好。”


    陰燁塵半躺著靠在我的身上,一刻也不休息:


    “我們迴到人間,才算是真正安全。淩睿,此刻我不能睡。”


    淩睿的目光都快變刀子了,狠狠紮在陰燁塵身上,他警告道:


    “你再不趕緊自我修複,恐怕你等不到十五那天,就該掛了!陰燁塵,我是希望你努力,可沒希望你把自己玩死。這一路的安全我全力保證,你,還有璃月,絕對不會有任何事情,這樣你還不放心?”


    我心疼地看著他輕微搖頭,聲音都弱下來,可就是不肯服軟,還在說:


    “淩,我不是不放心你,隻是時間不多了,有些事情還需要重新部署。如果你想讓我好好休息,那就聽我把話一次性說完,你辦的漂亮,我才能睡得安心。”


    最後還是淩睿沒能扭過,皺著眉頭讓九哥有什麽話趕緊交代,別婆婆媽媽地沒個完。


    陰燁塵先是慢慢從身上解下那個裝著引魂簿的錦囊,交給淩睿保管,然後對我說:


    “月兒,我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去幫我端杯水過來?”


    我心中明了,九哥這是想要支開我。


    雖然他這個舉動讓我自尊心受創,可是我也明白,知道的細節越多,我自己就會越危險。


    我還沒有能力保護自身,有些機密,還是不知道的好。


    出了船艙,一到甲板上,才發現船已經穩穩地行駛在冥河之上。可是奇怪的是一點也聽不到正常的河水撲打船板的聲音,四周極目遠眺,除了霧還是霧,就連掛在船頭最明亮青幽的引路燈,也是昏昏沉沉。


    這奇怪的天氣,這奇怪的河流,歲還沒有到幽冥,可這一路上的奇遇已經讓我瞠目咋舌。


    “月大人,”熟悉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我扭頭一瞧,歡喜道:


    “元惜,你怎麽在這兒?”


    元惜笑吟吟,乖巧溫順地看著我,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細的像蚊子:


    “月大人,其實我一直都跟著你們呢。”


    我點點頭,看著她卻忽然想起自己被抓的那個晚上。


    那個神秘的奸細,可以越過九哥設下的房屋禁製,把我抓走,委實讓人匪夷所思。


    在神屠裏我們也曾分析過那個藏在當中的奸細到底會是誰,九哥沒有明說,可我總覺得他應該想到了什麽。


    我自己倒是對元惜比較懷疑。我那個屋子能進去的人不多,元惜天天給我送飯,那段時間與我接觸最多。


    可是有幾個地方也說不通,比如抓我的人聽聲音分明是男人,元惜就算假扮男人,也不可能裝的那麽像;再比如元惜入行資曆尚淺,她應該沒有能力放出困在禁瓶當中的怨嬰,也不可能有能力帶著我連夜奔襲感到神屠法陣附近。


    所以,對元惜,我沒有證據說她就是那晚襲擊我的兇手,可是我多少還是保存了一些警惕。


    “我被抓那天晚上,你上哪去了?”


    元惜略帶愧疚道:


    “那天,我……我不小心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死。等我醒過來,大人您就已經不見了。過了沒多久,淩大人的命令傳達過來,要求會館所有人整裝待發,這幾天就一直跟著隊伍,我哪裏都沒有去……”


    她的眼神還是怯生生的,我轉念一想,應該不是她吧。如果撒謊,隻需要去找同她一起去歸隊的人核實情況就會知道。


    到此,我暫時打消了對她的懷疑。


    那個奸細,此刻說不定還混在我們當中。這一次因為他的通風報信,害得溟烈吃力不討好,也讓九哥趁機抓住了機會。


    不知道他自己知道以後會不會暴跳如雷。


    躲在暗處又如何,九哥照樣拿他鋪了一條康莊大道。隻是……我暗自發愁,如果奸細一直揪不出來,那不就跟身體裏裝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要命的麽。


    “月大人……”元惜打斷我的思考,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個禁瓶,說道:


    “這是剛才陰九大人讓我轉交給您的。”


    我一瞧,是怨嬰,它居然被九哥從神屠裏帶出來了?


    “陰九大人還有一句話轉達,這個案子還沒結,如果您在船上覺得無聊,可以自己試著分析分析,全當……解悶兒。”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個人……自己都快掛掉了,還操心著操心那的,還要管我無不無聊?


    不過麽,我握著禁瓶,暗想,怨嬰的案子,的確還沒有結。


    原本是要找它的母體,隻是事情接二連三的爆發,這個計劃被暫時擱置。況且這個小家夥也算是在神屠裏保我一命,於情於理,我都該盡快幫它找到母體,了結執念,才好盡快送它往生。


    “小家夥,你安心待著,本大人一定會幫你找到母體的。”


    那怨嬰似乎聽懂了我的話,瓶子在我手心裏晃了晃,我彎唇淺笑,似乎越來越喜歡自己新的身份和新的工作。


    身體已死,感受著陰魂體質漸漸帶給我不同一般的感覺,我不禁想,如果就一直這麽下去,哪天成為陰差,一直陪著九哥闖蕩,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想起入幽冥的事情雖然曆經千難萬險,甚至付出了生命代價,可我們也終於實現這個可能。


    七日後,以越善案重要證人的身份,隨九哥迴冥界,我的心裏揚起一陣漣漪。


    爸爸,如果你還沒有轉世,請再在那裏,等一等我。


    溜達的差不多了,我去廚房裏端了水,進到屋裏,才發現九哥已經睡下,淩睿守著。他看見我端著水進來,小聲靠過來,樂著:


    “你還真去拿水了?”


    我一呆,他揶揄道:


    “璃月,你現在也已經是陰魂了,以後還是少吃點人間五穀,影響修行。”


    我默不作聲,他說九哥已經睡下,需要自我修複,不能打擾。我跟著他走到甲板上,他望著前方不說話,但我知道他一定有話要問我。


    “月丫頭,你知道黃泉路為什麽不能逆著走嗎?就算是身為陰差,每次辦案去人間,也都隻能從水路過去。”


    我搖頭,暗想,作為一名剛加入陰魂隊伍的菜鳥,你問我這麽高深的問題我肯定答不上來啊。有什麽話你就直說,不要賣關子。


    淩睿知道我答不上來,他背對著我沒看到我搖頭,繼續道:


    “因為萬物都有秩序,破壞規矩,就要付出代價。你……還記得上一次你從樓上摔下來,麵臨瀕死,九哥幫你還陽嗎?當時的你,就是在逆走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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