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稀薄的陽光下,紅色宮牆上敞開的宮門就像是一張張開了的血盆大口,隨時準備著吞噬掉所有人。


    一路走來,蘇遙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和這場動亂有關係的人。


    數以百計的西關軍精銳,就像是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似的,完全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而且,城牆上的那一抹白色又意味著什麽?是有人死了嗎?


    在皇宮這種地方,是很忌諱出現白色的東西的,就算是宮中有人去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舉辦喪儀的哀榮的。


    除非,死的是地位尊貴的人,比如說……


    蘇遙的心口猛然一緊,下意識地催馬前行,闖進了皇宮。


    終於,在前行的路上,出現了少量的血跡,被精心修建過的花叢和灌木叢中,也有一些屍體倒伏在其中。


    從衣著穿戴上看,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皇宮裏的侍衛。


    還有極少的人,從衣著上看不出什麽,但比京城人要顯得黝黑一些的皮膚,顯然證明他們是來自於風沙較大的邊關,是長年經受風雨磨練的漢子。


    那麽,這些人一定就是蕭譽帶來的西關軍精銳了?


    她已經從辰墨口中了解到了蕭譽的計劃,雖然他已經決定了硬拚,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他並沒有大舉攜帶西關軍入關,而是隻帶來了軍中的精銳。


    那些足以以一當十的勇士,將成為他叩開京城和皇宮大門的最好助力。


    但這也意味著,有些人注定會犧牲在這片華麗的沙場。


    宮中侍衛的水準,蘇遙心裏還是有點數的,然而,大略估算了一下西關軍和侍衛的損失數量,她的心立刻就往下沉了沉。


    按照西關軍的驍勇善戰程度,他們才剛走到這裏,不該折損這麽多人手啊。


    除非是……他們在這裏中了埋伏。


    想到剛才看到的情形,無人守衛的城門,公然大敞的宮門……事實似乎已經很明顯了,蕭譽以為要領軍進攻的是一座鋼鐵堡壘,但事實上卻是一個看上去大路暢通,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的圈套。


    元承昊這是故意撤去了京城和皇宮門口的守衛,然後將埋伏放在了皇宮裏。


    “笨蛋!”蘇遙下意識地罵了一句,眼睛卻開始發紅了。


    蕭譽那個大笨蛋,看到外麵的異常情況時,就應該知道這裏有貓膩了,那他為什麽還要帶人衝進來?為什麽明知道是陷阱,還要一腳踏進來?


    抱怨歸抱怨,其實,對於他這樣做的理由,蘇遙心裏隱約是清楚的。


    所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是這樣的道理。


    他明知道這是圈套,是陷阱,但還是不得不闖進來,尋求死路中唯一的生門。


    或許因為他知道,再遲疑下去,也找不到更好的機會,所以他就將計就計,孤注一擲地選擇了拚殺,硬是要在這裏闖出一條路來。


    是啊,他身上是有著這樣的悍性,從來不會因為任何陰謀詭計而停下前進的腳步。


    蘇遙的手心已經沁出了汗水,連韁繩都快要握不住了。


    她幾乎絕望地舉目四顧,想要找到蕭譽的身影,但是,皇宮那麽大,他現在到底在哪裏,是否還……安好?


    就在她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的時候,大白卻嗅了嗅地上的血跡,然後發出了一聲低吼。


    下一個瞬間,它已經找準一個方向跑了過去,在跑的時候還不忘迴頭朝蘇遙甩了甩腦袋,似乎是在招唿她也跟上去。


    難道,大白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麽,知道蕭譽在哪裏?


    雖然不知道這隻神獸有多大的把握,但蘇遙現在的心情已經慌亂到了極點,根本就拿不定主意,也隻好朝著大白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事實證明,不管那是大白的直覺還是它的特殊能力,總之它選的方向是對的。


    越是追過去,地上的血跡就越是新鮮,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重傷未死的人,在屍體堆中徒勞地掙紮著。


    再追過去,風中就隱約傳來了金鐵交擊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打鬥。


    隻不過,打鬥的聲音太過單薄,根本就不像是大規模的混戰。


    蘇遙心中著急,也不管身下的馬兒已經奔波了大半夜,仍然用力揮著鞭子,催促它向前奔去。


    然而,經過了長久的奔波,馬匹的耐力已經到了極限。


    馬兒的前腿毫無預兆地跪了下去,把猝不及防的蘇遙硬生生甩了出去。


    好在大白反應敏捷,迅速迴過身來擋了一下,才沒有讓蘇遙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雖然如此,但她還是被摔懵了一下。


    抬起頭時,眼前已豁然開朗。


    前麵就是武英殿前的廣場,平常早朝的時候,品階較低的官員就是站在這裏,聆聽皇帝教誨的,然而現在,這裏已經儼然成了一片比武場。


    而在場地中央比武的兩人中,有一個身影,讓蘇遙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蕭譽,是他!


    和他麵對麵搏殺的人,蘇遙不認識,但看那高大健壯的身形,就能知道一定是個武將。


    他使用的是一對極為沉重的鐵錘,換了普通人,可能連拿都拿不起來,但是在這人手中,卻是舉重若輕,舞動靈活。


    相形之下,蕭譽手中的那柄長劍,就顯得太單薄了。


    有好幾次,對手的鐵錘都險些砸中了他,讓蘇遙心口一陣陣發緊,一顆心幾乎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一聲下意識的“小心”還沒能出口,她就感受到了一道凜厲的目光。


    武英殿的台階上,站著的人是元承昊!


    蘇遙本能地一閃身,就躲在了旁邊的迴廊立柱下,而大白也非常機靈地跟著躲開了,動作甚至比她還要快。


    現在情勢還不分明,她可不想被元承昊發現,拿去做了人質,用來威脅蕭譽。


    剛才驚鴻一瞥,她的注意力雖然主要集中在蕭譽身上,但周圍的情形也在腦海中留下了一點印象。


    蕭譽身後的西關軍,已經不太多了,而且不少人身上都掛了彩。


    而元承昊那一方,除了有寥落的宮廷侍衛外,還有著兩隊裝備整齊的禦林軍,顯然還沒有投入到戰鬥中去。


    雙方的力量懸殊,已然是很明顯了。


    蕭譽想要贏這一仗,並不容易。


    但是,為什麽他會和一個武將模樣的人在這裏決鬥?是他和元承昊達成了什麽協議嗎?


    蘇遙咬緊了嘴唇,差點想衝出去對他大吼,元承昊是不能相信的啊!


    從前她也覺得,元承昊的行事方式雖然邪氣了些,但至少他還是一個遵守承諾的人。


    但上次在皇宮裏,見識了他對付皇帝和皇後的手段,又聽說了他童年時的慘烈往事之後,她現在已經不這麽認為了。


    一個自小就心靈受創,又被複仇的念頭所驅使的人,什麽瘋狂的事都能幹得出來的。


    至於毀約,那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了。


    所以,不管蕭譽和他達成了什麽協議,這樣的決鬥,都是沒有意義的。


    他隨時都可能毀約,而到了那個時候,已經在決鬥中耗費了太多體力的蕭譽,就非常危險了。


    不安的情緒在胸中翻湧,蘇遙是真有衝出去警告他的衝動。


    然而,有個人比她更快。


    “蕭譽,你不要再打了,就算你贏了這裏的所有將軍,他也是不會信守承諾的!”


    蘇遙偷眼向外看時,隻見武英殿裏奔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赫然便是容玥。


    也正是因為她突然出來一打岔,才讓元承昊收迴了剛才投向蘇遙方向的目光。


    容玥話音剛落,和蕭譽交戰的那個健壯將軍,突然猛發蠻力,整個人猛一提氣,雙腳竟然躍離了地麵,雙錘仿佛挾著千鈞之力,直向蕭譽的天靈蓋招唿而去。


    “住手!”蘇遙的眼睛猛然瞪大了,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想要隱匿行藏的事情,情不自禁地衝了出去。


    千鈞一發之際,隻見蕭譽微一側身,竟硬生生用右肩承受了一下攻擊。


    幾乎是在重錘落到他肩膀上的瞬間,他已經把右手的劍換到了左手裏,劍鋒斜斜掠起,在半空中帶起一蓬血花。


    場中變故陡生,而蘇遙也就徹底地暴露了。


    元承昊的眼神突然一變,竟是充滿了狂喜,而蕭譽的目光也閃電般投了過來,一時間,竟是她和她身邊的那隻巨大怪獸,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蘇遙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隻是咬住嘴唇盯著蕭譽的右手。


    隻見他的右手指尖在無意識地顫抖著,過了片刻,才有殷紅鮮血緩緩流下。


    蘇遙的眼睛立刻就酸了,顯然,剛才他已經受了不輕的傷。


    她還是來晚了,來遲了……


    蘇遙疾奔過去,卻在離蕭譽還有兩步距離的時候就停下了腳步,顫抖的目光傾注在他已經被鮮血侵染了的肩膀上。


    “你……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她語不成聲,已然哽咽。


    在眾目睽睽之下,蕭譽卻突然笑了。


    他伸出左手,用力地攬住了蘇遙的肩膀抱了一下,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啊,還真是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這樣的親昵,隻維持了一瞬間,而下一刻,他就放開了蘇遙,朗聲對站在台階上的元承昊道:“我已經贏了三場,你剛才的話,應該兌現了吧?”


    看著他和蘇遙親昵的舉動,還有蘇遙臉上淒惶的神情和關切的目光,元承昊的瞳孔陡然緊縮了一下,之前的狂喜漸漸散去,盡數被冰冷所取代。


    “誰說是三場?”他薄如刀刃的唇微微開啟,吐出了近乎於無恥的話語,“剛剛,我明明說的是五場!”元承昊看了一眼蕭譽受傷的肩膀,陡然提高了音量:“李原,下一局你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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