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寂靜,然而皇宮之中,卻注定了無法寂靜。


    元承昊剛召集一眾臣子議事完畢,抬手揉去眉間的疲憊,正待要離開議事廳,眼角一抹豔色閃過,竟是有人闖進了議事廳。


    他隻抬眼一瞥,看到來人是容玥後,便淡淡地錯開了目光。


    “怎麽,是那個老家夥又不舒服了?本侯說過很多次,有事找太醫,不要來打擾我。”他的語氣非常冷淡,甚至連看都不再看容玥一眼,就要從她身邊走過。


    容玥卻忽然轉身跪了下來,語聲迫切:“你答應過我,要我助你成事,你就會把蘇遙交給我處置的!”


    元承昊長眉一挑:“是嗎?”


    容玥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了,一雙眼睛卻越發亮了,就像是有火焰在瞳孔深處燃燒一樣,讓她整個人的神情都顯得極為可怕。


    “你……難道是要反悔嗎?”她一字字問道。


    自打上次在皇帝的寢宮裏碰過麵以後,容玥就看出來了,元承昊對於蘇遙,有種異樣強烈的情感,哪怕是在皇帝麵前,他都執著地牽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麵對著這樣的情形,讓她怎麽能相信,元承昊還會履行當初合作時的承諾?


    元承昊用的還是和剛才一樣輕佻的語氣:“那又怎樣?”


    ……又怎樣?容玥霍然抬眸,猛地站起身來,聲音淒厲:“你當初是在騙我?”


    元承昊眼眸一眯,語氣可惡到了極點:“天下想做騙子的人千千萬萬,騙人的事也每天都有,隻不過,不是每個騙子,都能成功的。”


    容玥腳下一軟,一個踉蹌竟險些跌倒,可見這事實對她的打擊有多大。


    她之所以會選擇和元承昊合作,甚至不惜委身於皇帝這樣一個老人,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向蘇遙報複。


    就算她容玥得不到那個男人,她也不會讓蘇遙如願以償,就這麽平安地過下去!


    她不惜焚身自毀,也要把蘇遙拉下火坑,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這樣強烈的報複意識,支撐著她走到現在,忍耐著每晚都睡在一個苟延殘喘的老人身邊,度日如年。


    然而,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竟然發現這是一場騙局?


    而且,眼前這個男人還在挑釁地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這樣的氣,怎麽能忍,如何能忍?


    偏偏元承昊還在落井下石:“不是本侯的騙術太高明,而是你……太愚蠢。”


    最後三個字,他輕描淡寫說來,卻像是重錘一樣,直擊容玥的天靈蓋,讓她整個人都仿佛失了魂魄一樣呆立在原地,半晌都沒有迴過神來。


    待她醒過神來時,元承昊已經走到了庭院中央。


    容玥的雙眼冒著怒火,衝著他的背影吼道:“元承昊,你這樣過河拆橋,難道就不怕我報複你嗎?”


    元承昊隻是微一側眸,嘴角露出個輕蔑的笑容,接著便頭也不迴地走了。


    顯然,他從來就沒把她看在眼裏過。


    容玥的雙手陡然握緊了,嘴唇也被牙齒用力咬住,直到滲出了鮮血,她都仍然沒有停止用力。


    就在這時,她卻聽到某個角落裏傳來一聲冷笑。


    循聲望去的時候,隻見屏風後麵轉出了一個人影,而他臉上的黑色麵具,已經昭示了他的身份。


    “金陵郡主,又見麵了,”麵具後的露出的那雙眼睛含著一絲惡毒的笑意,“差點忘了,數月不見,應該稱唿你為容妃娘娘了,娘娘,別來無恙否?”


    容玥皺起了眉:“你怎麽會在這裏?”


    從前,她和這個像是鬼魅一樣的夜涼國師打過交道,隻不過交易僅限於那一次而已,她按照他的指點,成功地得到了和蕭譽談條件的機會,還差一點就讓他娶了自己。


    然而,終究還是差一點!


    那個男人這樣狠心,竟然可以想出這樣的計策來,先迎娶她進門,然後立刻休棄!


    容玥自從出生以來,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屈辱,所以,現在看到當初為她出謀劃策的這個人,她不由自主地就遷怒於姬尚了。


    “大概容妃還不知道,我和靖陽侯,其實也做了一筆小小的交易,隻是,”他眸底多了一絲怒色,“他毀約了。”


    容玥冷笑一聲,頗有鄙視的意味。


    剛才元承昊是怎麽羞辱她的,她現在就不由自主地發泄到姬尚身上去了:“我還以為天下隻有我這個女人如此愚蠢呢,沒想到連國師大人,竟然也會有如此糊塗的時候。”


    “不是你我太糊塗,而是有個人太過無恥,言而無信。”姬尚幾乎是咬牙切齒般說道。


    雖然他說的這句話很合自己的心思,但出於防禦的本能,她臉上還是沒有露出什麽表情,更沒有應聲。


    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應聲了,但姬尚卻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


    他微微前傾了身子,聲音裏帶著循循善誘的意味:“難道,容妃就不想報複他們嗎?”


    “他們?”容玥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雙眉緊鎖,“你是什麽意思?”


    姬尚大笑一聲:“你難道不會還指望著,能和蕭譽重歸於好吧?”


    這句話就像是刀子一樣紮進了容玥的心窩,痛得她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沒錯,從前她還是金陵郡主時,蕭譽對她向來都沒有半分情意可言,更何況是現在了。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尊貴的少女了,在將死之人身邊待久了,自己仿佛都染上了死氣,也變得半死不活起來。


    可是憑什麽,憑什麽他們都能好端端地活著,而她卻要過這種行屍走肉般的日子?


    這樣想著,容玥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眼神,重新又變得明亮起來。


    隻不過這種光亮,非但不能給人任何有希望的感覺,反而讓人看了就覺得心驚膽戰。


    “是啊,”她喃喃出聲,“憑什麽他們就能出爾反爾,而我卻隻能受人擺布?”


    姬尚適時在旁出聲補充道:“對於已經下了地獄的人,還有什麽好怕的?我們怕的,其實隻是孤單而已,要多抓幾個人墮下地獄來相陪,才不負此生。”


    容玥臉上露出了被蠱惑的表情:“對,我要讓他們,都下地獄來陪我!”


    她的聲音已經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仿佛把自己也給嚇醒了似的。


    直到現在,容玥才像是真切地看到了姬尚這個人的存在。


    她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眼裏閃著可怕而偏執的光:“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們也下地獄?”


    “很簡單,”姬尚其實早就準備好了計策,隻不過還想吊一吊容玥的胃口,並沒有立刻就說出來,“兩虎相爭,便是兩敗俱傷,當男人失去了權勢和自由時,他們和待在地獄裏還有什麽分別?”


    “兩虎相爭……”容玥低聲重複了一遍,眉心越發緊鎖,“你把話說明白,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他們互相殘殺?”


    她已經略微明白了姬尚的意思,現在元承昊和蕭譽,一個占據京城,一個手握重兵,正是僵持不下的時候。


    這樣繼續僵持下去,誰都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最後總會有一個,能笑到最後,握得皇位和天下。


    但是,現在被仇恨和嫉妒所驅使的容玥,卻不希望看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好過!


    他們敢輕視她,侮辱她,就要得到報應!


    “你說,怎麽做才能讓他們萬劫不複?不管是什麽,我都願意做,都敢做!”


    沒錯,就是這樣,哪怕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她現在也敢去做。


    隻要……能讓那兩個男人後悔莫及!


    這樣想著,容玥眼底迸出了冷厲的光。


    看到火候已經撩撥得差不多了,姬尚終於傾身湊到容玥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聽到他的話時,容玥的眼睛猛然瞪大了,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這……這……”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容玥,一下子就結巴起來了。


    顯然,她聽到的事情太過震撼,一時無法接受。


    然而姬尚卻提出了更好的說服理由:“其實,你對晉王還是一直不能忘情的吧?這樣做,也可以說是幫了他一把,或許到時候他就會明白,你才是那個對他最有幫助的人。”


    “那又有什麽用……”容玥語氣懨懨。


    “你要知道,一個人處在王爺之位時,看到的就是這個位子所能看到的東西,然而一旦做了皇帝,看到的或許就不一樣了。”


    雖然明知道這人的話不可盡信,但容玥還是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說的是真的嗎,那樣的話,他會有迴心轉意的機會嗎?”


    姬尚冷笑一聲:“不做,怎麽知道?”


    容玥慘白著一張臉,眼底的神情卻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很明顯,她剛才問那個問題,需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個支持而已。


    她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告訴自己隻要按照姬尚說的做了,就有可能讓蕭譽迴心轉意。


    雖然希望很渺茫,但她還是選擇了要去相信。


    就像姬尚所說的那樣,不去試試看,怎麽會知道結果如何?


    看到她逐漸變得堅定起來的神情,姬尚眸底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他已經能看出,容玥其實已經妥協了。


    那夜,容玥在議事廳裏待了許久,才慢慢走了出去。


    她並沒有叫人抬來轎輦,而是用雙腳一路走迴了皇帝的寢宮。


    剛走進內殿,她就聽到金帳之內傳來一聲咳嗽。那聽得熟悉了的咳嗽聲,讓容玥頓時感到了滿心厭惡,而這種厭惡的感覺,似乎讓她接下來要做的那件事,變得沒有那麽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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