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龍鳳穴隻要天時地利人和都可能存在,龍有大小,鳳有貧賤,多大的坑就種多大的蘿卜,棺小的坐不了八人的轎子,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那塊地。


    茅草灣是我們當地人的叫法,誰也不知道這麽一塊巴掌大的山坡上到底埋了多少墳,老墳窩子裏穿行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有點習慣了,那塊鞋底站著的黑土是目前我們唯一的線索。


    浙西北土地偏堿性,多為土黃色,伴隨著的是指甲蓋大小的碎石,偶爾有黏性紅土,但絕無黑色土壤,所以要找也不算是難事。


    果不其然,在一處小山坡上就被發現了那塊黑土地,因為它太明顯也太紮眼了。


    寸草不生這個成語形容一片山林本是矛盾的,因為這裏處處都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來的路上披荊斬棘我臉上都劃出了血痕。可到了這兒,豁然一片開闊地,焦黑一片,這我能認出來。


    浙西北是一個七山兩水一分田的地方,極度缺乏土地,那會兒人的勞動強度又極大,憑糧票供應的那點糧食完全不夠吃,所以就得另開墾一些荒地。於是當地人會選擇一些少有人往來的高山上放火燒掉灌木,一來可以當做肥料,二來也能種點口糧,以玉米為主。


    看這地方燒了怕是有一陣子了,還尚未播種,眼下正是春耕時節,因此我們推斷高城應該是曾經到這兒來過,而且這地極有可能是他開的。


    這幾天沒下雨,地上的腳印還能看見,看得出前兩天的確有人來過,腳印順著走到了地中間就又往迴。中間的位置有些特別,地表要稍稍高出四周一點點,我過去瞧了一眼,不覺得像是個墳包,但奇怪的是那個包前麵的地麵上有兩個碗口大小的圓坑。


    “什麽?”查文斌過來問我。


    “看這兒,覺得有點奇怪,怎麽覺得是有人跪下去膝蓋留下的。”說著,我半蹲下去想自己測試一下,查文斌抓著我的手臂往上一抬道:“別瞎跪,真要有點什麽,你跪了就是自降身份,反而容易被招惹。”


    不一會兒他去旁邊的林子裏找來一根柱子,一頭削尖往那包上紮了幾下,這東西就是最簡單的洛陽鏟了,竹子中空會帶起下麵的土,隻是打不深,不過檢查也就足夠了。查文斌取了土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對我說道:“下午帶點人上山,最好是青壯年,這下麵怕是有些不好的東西。”


    “啥玩意?”我問道。


    他把手指伸到我跟前說道:“你看著土裏是褐色,和表麵燒的黑色又不同,還帶著絲絲腥臭味,有點像是血幹涸後凝固的結果。”


    “紅斂葬?”我跟著他多少也懂了一點,這種葬法是很早之前就有了,多在西南邊陲一帶流行,江南地區很少見。


    查文斌也沒有十分確定,但是他卻對這種葬法極其小心:“有點像,紅斂葬多是用朱砂攪拌在生土裏迴填,但這個更像是用液體浸泡的,說實話,看見這玩意我心裏有點打怵。”


    劉老大哪裏見過這種專業人士,除了連連佩服之外暗自感歎還好這活兒自己沒托大去接,跟著一塊兒下山立馬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什麽竹竿子一捅地上就冒血的話都被扯了出來,搞到後來已是人人自危,差點連幫忙的人都找不到了。


    臨近下午兩點,我買了兩條煙到處散發,總算是湊了七八個小年輕,有不少都是小時候的玩伴,七七八八的大家夥兒拿著家夥事就上去了。關於茅草灣的事兒我們這一撥基本都聽聞過,我記得小時候從那經過的時候都是跑的,能跑多快就有多快,帶頭的孩子往往會大喊:“茅草灣有鬼啊,快跑啊!”落在最後麵的那個通常都是哭著跑迴去的……


    查文斌用石灰在那片黑地上畫了一個長方形的框,長約兩米,寬不過半米,在這個範圍內我們這些人開始掄起胳膊開挖。一開始大家嘴裏還能談笑,互相扯皮,說挖出個美女怎麽辦,那就給某某娶迴家之類的。大約過了半米深度別說笑聲,能不大口喘氣還能小腿不發抖的就已經算是硬漢了。


    我那會兒正在抽煙,實在是被那股子腥味給熏的不行了,那土就像是在殺年豬後用臉盆接出來的豬血一般,用手搓都能把手掌給染紅,這樣的場麵誰還能笑?


    有人第一個從坑裏爬了出來,然後就是第二個,第三個,已經沒有人願意幹這活了,我一狠心說道:“扒拉完了,晚上帶你們去縣城跳迪斯科,我買單!”


    那個年月剛剛流行迪斯科,這玩意我在廣州的時候跟胖子去逛過,消費還不低,我們那小山村的年輕人也隻是聽聞。這一招果然管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三三倆倆的又跳進去了還。不過也就幾鏟子的功夫就露出了一塊石碑,再繼續往下扒拉一直到完全露出,上麵用小篆體寫了幾個字,我是不會讀,那劉老大反倒是給念了出來:“擅入者死!”


    “嚇唬人呢!”我對坑裏的人喊道:“這玩意能管啥用,砸了它,咱們也造它一會兒封建老頑固的反,告訴它現在是新中國,土地都是人民的,咱想挖就挖,去它個姥姥的!”


    來的人裏麵有一個叫大牛,也是我小學同學,從小就是零蛋份子,做事有點愣頭。他舉起鎬子就砸了下去,他這一帶頭倒也好辦,其他人跟著霹靂巴拉一頓砸不久就開始露出了青磚。


    這種青磚和普通蓋房子的又不同,它一塊能頂普通磚四五塊大小,這會兒已經是挖了一米半左右。青磚上還雕刻著花紋,有雲卷的,有鳥獸的,擱在今天指不定就是文物了,可那會兒哪裏管的上這些,用鐵釺照著青磚往下打,兩三個男人輪流用鐵錘砸都砸不爛,可見其牢固程度。


    掀開青磚下麵就是墓室,麵積不大,透過黑漆漆的開口可以看到裏麵有口棺材,那會兒其實都已經被熱血衝昏了頭腦,有人當即就跳了下去,裏麵除了棺材啥玩意都沒有,空蕩蕩的。我以為這就是個平民墓,查文斌在那時也是這麽認為,他懷疑這個所謂的“紅斂葬”或許根本是個巧合罷了。


    棺材被順利的取了出來,這是一口木棺,但是重量超乎了我們的想象。八個男人用繩索吊在木棍上,一邊四個一起發力,廢了吃奶的勁頭才勉強給拉了出來。要說按照查文斌的慣例,找到這東西後一把火燒了也就完事了,可我們忙活完這些的時候,太陽都要下山了。


    這裏是啥地方?茅草灣亂葬崗哎,誰沒事晚上在這裏燒火堆啊?再說了,就這麽口棺材還得砍不少幹柴,晚上六七點高家還得做法事送高城最後一程,查文斌得趕下山去。於是他就用墨鬥給那口棺材上彈了一遍網格,橫著七條線,豎著也是七條線,放在這鬼地方也不怕有人碰到,打算明兒白天上來再燒。


    到了山下天色已經大黑,我那群狐朋狗友立刻嚷嚷要去城裏瀟灑,各自迴家去洗澡換衣服,有一朋友也下午跟著去了,他是跑黑車的,有部大發麵包車,我跟查文斌告了個就拉著一群人往城裏走。


    要說那晚的確要出事是有預兆的,我們走的時候不過是六點多的光景,那會兒農村裏還沒路燈這麽高級的玩意,公路是沿河的,不知為何那晚漫天的大霧。開車的司機叫林寶寶,我當時坐在副駕駛,他開出去沒到兩公裏就跟我嘀咕道:“小憶要不我們迴去吧,煙子太大,不好開。”


    車後麵的那群人立刻起哄道:“寶寶就你掃興,是怕你媳婦兒迴去整你吧。”


    我看那霧的確挺厲害,寶寶那車燈比手電強不了多少,照出去整個一片瞎眼,我迴身對車後麵的人說道:“真不行就別勉強,要不就改天?”


    大牛唿啦道:“那不行,你夏老板一年到頭看不到幾次,我們哪知道你哪天又走了,擇日不如撞日,咱今天就是走,也走到城裏去。”


    “就是……,走也走去!”


    我懶得搭理那群貨,隻問寶寶道:“能行嗎?”


    “夠嗆,路我是挺熟的,要不咱就慢慢挪,興許過了黃嶺那個山包就好了,那兒不沿河。”林寶寶說的黃嶺是洪村去往縣城的必經之路,是一條長約四公裏的上下坡,我見他想試就叮囑他稍稍慢點:“咱車上有九個人呢,可都交代在你手上了,慢點。”


    “沒事,放心。”他握著方向盤盯著前麵的路麵迴道:“你算錯了,咱不不止九個,有十個。”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也沒放在心上,自顧自的靠著車窗開始抽起煙來,那地上的霧好像不是從上往下降的,反倒是從地麵上往上起的,可這依舊沒能讓我引起注意,我想如果當時我堅持一點點也許就不會出那檔子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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