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裏已有不少人。看著岑新銳進來,還帶著個明顯也是知青的朋友,好幾位教師向他打起了招唿,並友好地向著闕仁東微笑示意。岑新銳一邊應答著同事,一邊在窗口排隊。就在他打好飯菜,和闕仁東在食堂餐廳角落處的餐桌邊坐下來開吃時,何老師走到了他倆的跟前,手裏亦端著剛打好的飯菜。

    “何老師。”岑新銳恭敬地站了起來。

    “你坐你坐,”何老師注意到了闕仁東,但嘴裏卻對岑新銳說道:“吃過飯到我那裏去一趟,有你的信。”

    “好的。”岑新銳仍然恭敬地答應著,見她走了,方坐了下來。

    “這位老師好麵熟。”闕仁東覺得剛才的來者似曾相識。

    “你不記得了?她是何芳菲老師,教過我們生物的。”

    難怪!闕仁東想了起來,但隨即又想到了什麽,“你們是在一中就很熟還是在這裏認識的?”

    聽他這樣問,岑新銳搖搖頭,隨之又點點頭。

    看著他這樣子,闕仁東有點不解了。

    “噢,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和何老師在這裏會麵,還真有點戲劇性,”岑新銳看了一眼四周,小聲告訴闕仁東:“到現在我仍覺得心裏發酸。”

    是嗎?闕仁東聞言,頗為訝異了。

    看著他這模樣,岑新銳打量了一下周邊的情形,小聲地將自己和何老師邂逅的情形說給了他聽。

    原來如此!聽著岑新銳的述說,闕仁東震驚不已了。

    “你是不知道,何老師還有些話,同樣使我震撼。”看著闕仁東許久沒有吱聲,岑新銳輕聲說道。

    “是嗎?”聞聽這話,闕仁東迴過神來,轉頭望著好友。

    “你猜她講到曲金柏、褚蘭為什麽對她施暴的時候怎麽說?”

    “怎麽說?”

    “她說,人從動物進化來,用了幾百萬年,可要變迴動物,隻需要一瞬間。這是為什麽?很大程度是一個有否外在約束的問題啊!”

    可不?聽著這樣的話,闕仁東覺得很有道理。

    “她還說,恩格斯曾經說過,人是由動物變來的這一點,決定了人始終擺脫不了獸性。現在看來,那些自認是他的信徒的造反派,不過是以自己的野蠻行為,給他的這個論斷做了一個注腳而已。”看著好夥伴聽了自己剛才引述的何老師的話語後默默地思忖,岑新銳又補上了一段話。

    是嗎!聽著這番話,闕仁東這會真是瞠目結舌了。一是他不知道恩格斯說過這樣的話,足見自己書讀的少,識見淺陋,二是這要給別人聽到,搞不好又要會被扣上頂大帽子,上綱上線。

    “仁東,你想什麽?”看著他呆呆的樣子,岑新銳問道。

    “啊,沒想什麽。”見岑新銳有所探尋地望著自己,闕仁東迴過神來。說實話,對於何老師的遭遇,他除了深為之同情外,亦為自己暗自慶幸。

    和岑新銳一樣,他由於出身不好,哪一個紅衛兵組織都不要,當時很是沮喪,現在看來倒是件好事,真要像曲金柏、褚蘭他們那樣,這一輩子靈魂都不得安寧。

    想到這裏,他很有點感慨地對岑新銳說道:“何老師不幸,其實我們又何嚐不是?不過也好,我們雖然沒有參加文化革命的資格,也不能留在城裏,隻能在農村苦熬,但我們沒作過惡,心裏踏實,叫做‘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說的是,”岑新銳表示讚成,但接著又說:“不過,這隻能叫做明哲保身,而且能這樣做的人都不多!”

    “看來,要做一個好人也不容易!”闕仁東發著感慨。

    可不!岑新銳覺得好友的話說得有道理。隻是覺得這種話越說越沒勁,便對對方說道:“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該幹嘛幹嘛。”

    “也是,我得趕緊迴去填表,免得夜長夢多,”瞧著他在食堂洗滌池裏衝洗飯盆,闕仁東說道:“你也快去何老師那裏取信,是你爸爸來的也說不定。”

    “不去何老師那裏坐坐?”岑新銳拿著洗幹淨的飯盆,甩了甩上麵沾著的水滴。

    “今天就算了,如果這次能上學,離開巴陵湖時我一定來。”闕仁東看了圖書室一眼。

    “那也行。”岑新銳將洗好的飯盆放進櫥櫃裏,陪著好友向校外走去,直到他走出校門好遠,方掉頭向圖書室走去。

    是誰來的信,哥哥抑或父親?岑新銳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猜測著。自下放到巴陵湖以來,哥哥務實給他來過兩封信,可父親卻一個字都沒有。他知道父親被關在幹校,沒有可能給自己寫信,可心裏卻總是存著希望,自然,更多的是充滿了對父親的掛念。

    但願這次是父親來的信,岑新銳在心裏暗暗的祈禱著,因為就在上個月,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聽朱主任提起過,道是縣上在落實政策,有一大批幹部會要解放。果然,當他走進圖書室,從何老師手中接過信件時,發現確實是父親寄出的。

    能夠自由通信了,看來境遇好了許多。想到這一點,岑新銳剛才還陰著的心情明顯著晴了不少。

    看著他愉快起來的神情,何老師在邊上也受到了感染,嘴中不由得開了句玩笑:“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的確!聽著這話,岑新銳很有同感。他急急地拆開信封讀了起來。讀著讀著,臉上浮現出了平素難見的笑容。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有好消息吧。”何老師關切地問道。

    “我爸爸解放了!”岑新銳非常激動。

    “是嗎?那可是大好事啊!”何老師亦為之高興。

    確乎是大好事,以至岑新銳將來信看了幾遍。

    “你不迴去看看?”何老師提示他。

    “迴去,肯定迴去,”岑新銳小心地收好來信,“我爸爸在信中說了,如能抽出空,就迴家一趟,他說就這幾天內會迴荔川縣城。”

    “正好,下周學校學生學農,開墾茶山,”何老師說道,“你不是班主任,走得開。”

    “對,我等下就去向朱主任請假。”岑新銳連連點頭,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快去收拾下吧,”何老師催促起來,臨到岑新銳出門時,又遞過來一本書:“帶著路上看。”

    岑新銳接過書來,發現是一本老舊的《建築識圖》,遺憾的是頭尾都沒有了,也不知道著者是誰。不過他還是很感動。

    從郝治國借給自己的兩本書開始,這兩年,岑新銳找了不少有關建築的書來看。他這樣做,除了這類書不會引起太多的麻煩外,還在於從中得到了很多的樂趣。越看,他越覺得中國的建築文化博大精深,值得深入研究。

    別的不說,單是自己住了二十來年的衙後街,就不簡單。隻是,此刻,拿著何老師給自己的書時,又不免產生了一種悵惘的心緒:自己這樣看書,除了聊以排解心中的空虛和苦悶,還有什麽用呢?能做一名建築師嗎?反倒是什麽書都不愛讀也讀不好的洪小勇,進了很不錯的武漢工學院,聽闕仁東說,學的居然是建築專業。

    唉——

    走出圖書室來,岑新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剛才因父親的解放導致的高興勁,一下子便消失了大半,此刻籠罩著心頭的,更多的是為自己前途無著的憂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迴衙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方寸刻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方寸刻心並收藏春迴衙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