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麻平怎麽也沒有想到,就在此後不久的一天早上,岑新銳也在大隊的有線廣播中聽到了去公社的通知,道是公社老伍有事交辦。

    去公社?聽著這話,眾人皆將探詢的眼光投向了岑新銳。老伍是公社民政幹事,知青的生活、勞動、救濟和返城等事務都歸她管,她傳話找岑新銳,是不是意味著他要招工返城了?

    岑新銳早已注意到大家關切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動。他清楚得很:別看大家不出聲,對彼此間的動向卻非常在意。情況明擺著:所謂紮根,也就是一說,當年同來的夥伴,有不少早就跳出“農門”,返迴了城市,剩下的都在巴望著,關鍵的是家裏政治條件如何,有沒有過硬的關係。誰都希望自己能早一點離開這個貧窮荒寂的地方,他也一樣。不過,對於老伍要他前往公社去一趟的傳話,他委實一點底都沒有。要知道,招工當兵不是那麽容易的,輕易輪不到他這種家裏沒有什麽門路的人頭上。

    是不是大姐給找了門路?就在這時,岑新銳的腦海裏掠過了這一想法。隻是這個想法剛一閃現,馬上便被他給否定了:不錯,那天大姐來時,曾告訴他姐夫調到位於清江市的省拖拉機廠去了,可他隻是個小小的會計,而且剛去,能將自己招進廠裏去?更何況他從來不願為家裏辦事,指望他能幫這個忙,基本沒戲。

    那會是什麽事呢?想著這些,岑新銳很有點疑惑了。不過,他曆來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故此不動聲色地吃起了早飯。盡管他知道同伴們都在想什麽,包括一直對自己有意無意示好的溫麗娟。

    一會兒工夫,岑新銳吃完了早飯,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在同學們複雜的目光中離開了集體戶,隻是那一路走著,腦海裏始終沒停止翻騰。到達公社時,兼管知青工作的個公社民政幹事老伍正忙著給別人開介紹信,見他來了,對他說,縣裏迴收辦來了電話通知,點名要他迴縣城一趟。

    “迴收辦,”乍聞這個機構,岑新銳有點莫名了,“幹什麽的?”

    “是新成立的機構,主要是迴收不適宜在農村生產生活的原下放人員。”老伍解釋道,“為什麽隻通知你,他們沒說,我也沒打聽,但我想對你總歸是個好消息。”

    原來如此,聽老伍這樣解釋,岑新銳似有所悟。前一陣,他就聽隔壁公社來串門的知青說起,道是最近下放政策可能有所調整,看來指的恐怕就是這迴事。

    “你怎麽了?快走哇!”看著岑新銳呆在那裏不知想什麽,老伍催促起來,“還有半小時,去縣城的班車就要開了。”

    岑新銳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

    “沒帶錢吧,”老伍見狀,歉笑了一下,“是我沒說清楚。”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五塊錢,“拿上吧,迴來後還我。”

    “好的。”岑新銳接過錢,走出了公社大院,刻把鍾後,踏上了就要出發的班車。

    通向縣城的道路是土石路,很不好走,老舊的車子一路上搖搖晃晃地顛個不停。走了不多一會時間,便開始有乘客嘔吐起來。岑新銳沒有什麽不適,隻是腦子裏始終在想著這個迴收辦是怎麽迴事,又為什麽隻給自己來電話通知。

    答案自然是沒有的,時間一長便有點犯困。不知不覺,岑新銳打起了盹。待他醒過來時,車子已開行了兩個多小時,並最終駛進了縣城車站。

    先去哪?看著站場內進進出出的人群,岑新銳猶豫了一下。當迴眸站內牆壁上的大鍾,發現時針指著的是11字時,他決定還是先去那個迴收辦,至於家裏,反正今天不會迴巴陵湖,有的是時間和媽媽、奶奶說話。

    盡管下鄉已三年多,但荔川縣對岑新銳來說仍然是輕車熟路。按照老伍給出的路線圖,他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向他發出通知的迴收辦。隻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這裏接待他的居然是林紅英,而且通知就是她發的。

    “沒想到吧?”看著他立在門口不無訝異的神情,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林紅英站起來,向著岑新銳打起了招唿。

    麵對對方伸過來的白嫩柔軟的小手,走進室內的岑新銳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自己的大手握了一下。他不能不承認,幾年不見,林紅英出落得越發漂亮了。瞧她一舉手一投足的模樣,盡顯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吃公家飯的。

    “喲,你的手怎麽這樣硬咯?”林紅英故意誇張地說道。

    “對不起,這隻能怪鋤把子。”岑新銳看了看自己長滿老繭的手,歉意地說道。

    “開你的玩笑的,還當真了。”林紅英嗔了他一眼。

    麵對她的媚態,此時的岑新銳隻能“嘿嘿”了。

    “是這樣的,”林紅英招唿他在靠窗的木質沙發上坐下來,並給沏上了一杯茶,“我們這個迴收辦是由民政、知青、公安、財政、糧食等幾家各派一人組成的,牽頭的是知青辦,負責迴收前些年下放到農村、但身體確有疾病而不適宜繼續呆在那裏的原城鎮居民。”

    原來如此,聽著她的解釋,岑新銳明白了是怎麽迴事。隻是他還是有點疑問,那就是林紅英為什麽會在這兒,他記得自己和邵一山、麻平等人上山下鄉時,她是被宣布留在一中繼續上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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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他有所探尋地望著自己,林紅英知道他想著什麽,便笑了笑,說道:“你們走後,一中改成學製兩年,完了我就被分配到了縣糧食局工作。”停了停,又說道:“在這個迴收辦中,我代表糧食局,並同知青辦派出的另一位姓李的幹部負責日常事務。我知道,自下放後,你一直沒能招工招生,在農村裏過得很艱難,故此想幫你辦迴縣城,至於病曆和診斷等證明,你不用擔心,我都可以給你代辦。”

    原來是這樣!看著眼前這個處事已非常幹練的同學,岑新銳真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隻是他無心細想這些,而是想著這樣辦後的下一步,故此問道:“這樣迴城,有沒有工作安排呢?”

    “迴收辦隻負責返城的戶口登記和糧油計劃供應,不管就業。”林紅英迴答道。看著岑新銳疑惑的眼神,她又說:“你還是先上來,工作的事以後再說,至少,我可以先幫你在縣大米廠找一份臨時工幹著。”

    聽她這樣說,岑新銳默然了。抬眼之際,發現林紅英正期待地望著自己,便說道:“要說,我還真要感謝你的關心,隻是這件事說不大也大,我一下也答複不了你,得告訴爸爸媽媽,聽聽他們的意見。”

    “那也是。”林紅英點頭,表示理解。

    “那我就告辭了。”岑新銳站起身來,“我是一下車就來你這裏的,還沒有迴家。”

    “不急。”林紅英見狀,連忙勸止。

    “還有事?”岑新銳不解了。

    “沒有其它事了,就是現在已到了下班的時候,你吃過中飯再迴去。”林紅英亦站起身來,一邊說著,一邊收拾著辦公桌上的文件表格。

    “這——”岑新銳覺得有點不太合適。

    “怎麽,不肯賞光?”看著岑新銳不好意思的樣子,林紅英笑了,“不就是一頓飯嗎?虧你和我還是同學兼街坊哩。”說著,又補上一句:“你事先沒給你媽媽說要迴家,這時迴去,不一定有飯吃。”

    也是,聽她這樣說,岑新銳覺得有道理,便走出房來,看著她關門落鎖,然後跟著她向機關食堂走去。

    食堂裏已有不少人吃開了,還沒有打到飯菜的人則在窗口排著隊。看到林紅英走進食堂,不少人跟她打著招唿。其中有幾個年輕女性更是注意到了跟在她身後的岑新銳,投過來探究的目光。

    岑新銳感覺到了那目光中的疑問,但他素來沉得住氣,故此泰然應之。他想,你們不就是好奇我是什麽人嗎?想看就隻管看吧。我既然來了,也就不怕你們怎麽想,終不成因此便跑了開去。

    眾人怎麽看,岑新銳怎麽想,在林紅英似乎渾然不覺,她隻是在售飯和售菜的窗口來迴奔忙著。一會的工夫,便將打好的飯菜端到岑新銳身邊的餐桌上。

    “有什麽需要我做的?”看著她跑前跑後,岑新銳提出幫忙。

    “不用不用,隻一個湯了。”林紅英擺擺手,又走向了窗口。看得出,她是真心誠意地請客,打來的菜品有四、五樣之多,而且多是葷菜。

    “那我就不客氣了。”看著林紅英最終坐定,示意自己開動時,岑新銳拿起了筷子。

    “客氣什麽,隨便吃,沒什麽好招待。”林紅英笑嘻嘻地看著他。看得出,她今天心情很不錯。

    “你們這夥食比我們可強多了。”岑新銳迴應道。他說的是大實話,集體戶缺菜少油,同伴們的廚藝都不高,隻能勉強填飽肚子。

    “紅英,來客啦?”就在岑新銳和林紅英邊吃邊聊時,一聲招唿從身後傳了過來。隨著說話聲,兩位端著飯菜的年輕女性來到身邊,各自占據了餐桌的一方。

    “啊,是我的中學同學,”林紅英迴答道,“來,吃菜。”

    “招待得這樣好,隻是中學同學?”來者中一位和林紅英年齡相仿的女性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又打量了一下岑新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不是中學同學是什麽?”

    “那隻有你知道了。”

    “你愛信不信。”林紅英翻了她一眼。

    “喲,還不高興啊。”對方繼續開著玩笑,說著還頗有意味地瞟了岑新銳一眼。

    聽她這樣說,岑新銳一時間不知怎樣是好了。

    “我說王莉,你就別尋開心了,看把客人窘的。”看著岑新銳低著頭,默不出聲地扒著飯,年長一點的女性連忙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紅英已經有了男朋友。”

    “看我這記性,該死。”聽著這話,名叫王莉的女性裝模作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隨即對岑新銳說道:“對不起,帥哥,我隻是和紅英開個玩笑,不是尋你的開心。”

    “沒什麽,你們說你們的好了。”麵對王莉的輕佻之姿,岑新銳雖然出於禮貌應了聲,但內心卻很不以為然。

    “好了,好了,嘴也貧夠了,”看著他這樣子,年長一些的女性對王莉說道,“你不是說在辦公室放了些壇子菜嗎,帶我去嚐嚐。”

    “好吧。”王莉還想和岑新銳搭訕幾句,見同伴這樣說,隻好勉強地起了身,跟著對方向食堂外走去。隻是走到門口時,突然說了句:“李玉,你說林紅英這個同學是不是長得很帥?”

    話音不高,但還是傳來了過來。

    聽著這話,林紅英笑了一下,並偷偷地看了岑新銳一眼。

    岑新銳雖仍低著頭扒飯,但還是感覺到了林紅英的目光。說實在的,先前聽到她有了男朋友的時候,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了某種失落感。但這也就是一瞬間的事,馬上他便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了:她不過是自己先前的同學,而且自己對她並沒有其它的感覺,這次不是為迴收的事情,都不會來見她,有什麽值得遺憾的?更何況她現在已是國家公職人員,自己卻還是名知青,即便她仍像過去那樣對自己有好感,卻並不意味著兩人之間就能夠發生什麽。

    想到這裏,岑新銳不由得為自己的心態失衡感到有點赧然了。

    坐在岑新銳的對麵,林紅英自然很是注意觀察他的表情。隻是,直到兩人吃完中飯,她都想不出他聽到自己有了男朋友後會有何種想法。故此,當她飯後將他送到機關大門口時,所能做的隻是一再叮囑他和爸爸媽媽商量好,盡快做個決定的話語。她告訴他,這項工作抓得緊,沒有多長的時間可供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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