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殤一個人坐在迴廊下,晃蕩著兩條腿,嘴裏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幸好這裏沒有下人經過,否則可能半條命都會因為陌殤那張臉給嚇掉了。

    快入夏了,天氣早已不再乍暖乍寒,陌殤甚至隻穿了件褻衣就出來了。庭院裏飄散著和煦的微風,蓮花池裏連朵花苞都還未見。沒有蟬鳴,沒有梨花香。慕容府裏的人也太沒有情趣了吧?偌大的後院裏,隻疏疏落落的有那麽幾朵野花。

    哪像自己以前住的地方。花圃被鸞師傅打理得井井有條。花開花落,花盛花敗,從未間斷。陌殤生性嗜花,最喜桃花,大概覺得美人似花,對女子一向憐惜,隻要她們不挑戰自己的底線。如醉舞,就是那種經常挑釁的。

    “幾日不見,陌殤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冷冷淡淡的語氣驀地響起,如同蜻蜓點水一般,攪碎了這片刻的寧靜。

    陌殤心下暗歎,抬眼望去,那一抹玄黑在周圍深深淺淺的明綠中甚是惹眼。翻飛的黑袍上用上好的金線繡出的五爪金龍,此刻仿佛要騰空而去一般。棱角分明的臉,濃密的眉,深邃透著冰冷的眼如同瀚海,鼻若懸梁,薄唇微抿著,骨子裏透出一種冷漠疏離。

    陌殤放肆毫無顧忌的眼神赤•裸•裸地打量著他,看他的裝束,好像還沒換便裝就出宮了,是有什麽急事嗎?還得他這個皇帝親自去辦?而且……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什麽時候好到他稱自己為“陌殤”了?

    君寒羽冷眼看著她的眼神連變,不知道她心裏又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隻是,從小到大,哪有人會用如此毫無忌憚的目光看著自己?就算有,不死也早被剜眼。但是,眼前的這個人的眼神他不討厭,所以也不想追究太多。

    “你有急事?衣服也不換就出來了,別人一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陌殤覺得他可能出來得太急,一時忘了,就好言地出聲提醒。反正慕容府裏總不會連男裝也沒有吧?

    “朕懶得換。”昨夜就聽暗衛來報,她已轉醒。但怕打擾她休息,所以到了如今這時辰才來。隻是他自己還未注意到,他之所以懶得換,隻是想盡快見到她。

    “皇上,你真有個性。”陌殤的嘴角微微上揚,“不過,業精於勤荒於嬉。你身為一國之君,怎麽可以連換衣服這種小事都懶得做呢?”

    “朕正是省下換衣服這種小事的時間,來處理政務的。”君寒羽神色不變,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陌殤話中的揶揄之意。

    “我看是你想有多點時間和你的愛妃們親熱吧……”陌殤一個人低語,君寒羽隻能看到她的嘴唇開闔,卻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麽。

    “不知陌殤,這將軍當得可還滿意?”君寒羽忽然轉移話題。

    “恩?將軍?什麽將軍?”陌殤一臉茫然,顯然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你住在將軍府,如今已是第八日,竟不知曉?”君寒羽驚訝道。當然,“驚訝”二字純屬陌殤的想象。事實上,他依舊是那種平淡無瀾的模樣。看得陌殤恨不得衝上去把他的臉撕了,看看真正的他,到底應該是什麽模樣。

    “這裏不是慕容府嗎?”陌殤訝然,說實話,整個楚鄲城適合她棲身的地方,似乎也隻有一個慕容府了。

    “不知你是何以見得?”君寒羽淡淡挑眉,眼中的興味卻表示,他的興致此時正被麵前這個人慢慢挑起。

    “感覺。”簡練的兩個字,陌殤說得鄭重其事,感覺像是某位高人說“天機不可泄露”時的欠抽樣。

    “原來如此。”君寒羽一本正經道,“那朕就不得不提醒一句。希望陌殤以後不要輕易相信‘感覺’二字,畢竟這是攸關性命的大事。”

    好狠。陌殤心裏隻有這一個感覺。不!不要感覺了!必須把這局扳迴來,否則這事要被傳出去,江湖上那群老家夥肯定會擊掌叫好,終於除掉武林一大禍害。然後對君寒羽好感倍增。陌殤怎麽可能讓這種名利雙收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卻落到別人身上。

    “可是,你應該看得出來吧?我完全沒有領兵打仗的才能,畢竟我個性太強,適合單獨行動。”陌殤攤了攤手,聳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這雖然有幾分演戲的成分,但是說得的確是事實。

    “試探了那麽多次,朕當然看得出來。況且,朕也並不是真的要你帶兵打仗。朕看中的,是你的腦子。你很有心機。”君寒羽的眼眸宛如寒星,鋒利而無可躲避。

    “心計?我哪有什麽心計?”陌殤幹巴巴地笑了笑。君寒羽這個混蛋,心計這種詞,怎麽可以用到像自己這麽天真善良的小孩子身上呢?好吧,事到如今她還看不出原因,她就不配姓冷了。君寒羽上位兩年,先不論君洛昀當初的做法在朝中引起了多大的不滿,光是他自己靠殺兄弑弟登上皇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把他拉下來。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想要穩固人心,把一顆顆毒瘤全部拔除,恐怕還是不夠。所以,現在一切都很明了了,“不過,我可以幫你。”頓了頓,望了眼君寒羽的神色,她又繼續道,“這次錢的多少,你可以隨便給。但是我隻有一個要求。”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艱難地滾動著。

    “如果有一天我決定離開,你絕對不能攔著我。”陌殤垂下眼眸。她在說之前當然也有想過這麽說的弊端,在合作伊始就談日後散夥的事,別說是君寒羽那麽多疑的人,就算是其他人恐怕心裏都難免會產生隔閡。但是……

    “朕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君寒羽的眼睛越發深邃,仿佛吸引著人看透他內心被重重掩藏的真實,“沒想到,朕還是低估了你。”

    陌殤笑而不語,不過心裏卻油然而生一種夠嗆的感覺。難道她以後和這個非人類的家夥談話都要這麽猜來猜去的嗎?“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覺得這種做法很愚蠢嗎?”如果能因為這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藏不住心思的人,那也不錯啊。說不定以後的工作就不會太困難。

    陌殤的眼珠咕嚕嚕地轉著。殊不知,她寫在眼底的那些小心思,都盡數落在了君寒羽的眼裏。“朕倒覺得,這恰恰是一種很聰明的做法。把自己的目的從一開始就說出來,少了中間的猜測和揣度。陌殤,你似乎又讓朕更信任你了。”

    陌殤挫敗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老天,這樣下去遲早得出事。合作的事她當然做過,不過一向她都是占據優勢的那一方。不過現在,她真的有些挫敗感了。而且君寒羽那句話肯定是在故意諷刺自己,這個賤人肯定會不得好死的。

    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君寒羽似是又好好地打量了一遍她的臉,道,“陌殤,你在毀容之前,定是位翩翩公子。”

    “……”陌殤的情緒此時有些複雜,她也不清楚君寒羽這句話到底算不算揶揄。而且他話題轉得也太快了!“那當然,想當初,我在我們那片特別受女孩子歡迎。”陌殤的眼中一片認真。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又上了一個層次。

    “是嗎?那當初,你的臉被人弄成這樣的時候,可曾……”

    “當然沒有!”料到了君寒羽接下來會說什麽,陌殤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的話,“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是我們掌握不了的,驚慌恐懼正是由此而來。但是,我就是那種隨遇而安的人。生也好,死也好,都是老天爺早就注定的。所謂驚慌,所謂恐懼,根本就無法改變什麽。既然如此,我就不做沒有意義的事。”她又在騙人了。

    是的。她撒謊了。一開始知道自己容貌被毀的那一刻,她茫然過,害怕過,無措過,哪怕隻有那一刻。

    君寒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著難辨的意味。“曾經有一個人說過和你類似的話。”

    “鳳非離?”其實陌殤沒有什麽根據,隻是這樣覺得。她不認為除了鳳非離,還有什麽人的話能讓君寒羽記住。

    “恩。”他的表情不見意外。也不知是他當真料到了,還是他是在是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太好太好。“隻是有一點你和他不同。”

    “哦?”揚高了眉,不得不說陌殤的確很期待,鳳非離到底說了怎樣的話。

    “他說,世事豈能盡掌握於自己手中?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與天一搏。”君寒羽的眼中閃過莫名的光彩。

    “與天一搏?有個性。”陌殤唇角含笑。說實話,她越來越期待和鳳非離的見麵了。

    “他還說,老天就是為了想方設法讓你活不下去而存在的,要麽死,要麽逆天。”君寒羽忽然垂眸,像是要掩住什麽。

    “我沒想到鳳非離會是這麽偏激的人。”陌殤的心中不知是充滿了怎樣的情緒,“聽得出來,他好像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世界。”

    “等到有一日,你見到他就會知道。他的確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君寒羽淺笑,“朕還有政務要處理,改日再見。”正要提步離去,忽然間,他又迴過頭來,“對了,既然陌殤的身體已經恢複,明日便可上朝了吧?”

    陌殤的心猛地一抽,“不上的話,會不會扣錢?”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

    君寒羽早已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道,“會。”

    “那好吧,我會去。”陌殤一臉欲哭無淚,卻又無可奈何。

    君寒羽看了她一眼,遲疑著說,“你當真把錢看得如此重要?”

    陌殤挑眉,眼中帶著戲謔與認真兩種矛盾的情緒,緩緩開口,“在找到我認為比錢更重要的東西,或人之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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