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氣氛很靜,靜得幾乎可以聽到門外風吹過的聲音。

    “這樣可以嗎?”陌殤懶懶地靠在椅子裏,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後,將杯子靜靜地擱在桌上,不發出一絲聲響。醉舞落落地站在她身後,碧綠的羅衫似乎是整間屋子裏最濃重的色彩。

    君寒羽坐在首座,緊緊地將唇抿成一條線,不發一語。

    鳳長歌半個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嘴巴微微地張著,墨黑的眼眸中盛滿了驚訝。許久,他才緩緩地開口,“冷……冷陌殤,你究竟是什麽人?”

    “恩?”陌殤歪了歪頭,“我可以理解為,你同意我剛才說的了嗎?”

    “當然可以!”鳳長歌猛地直起了身子,一改之前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發覺自己失言,他立刻拿眼偷偷地往君寒羽那個方向瞥。

    君寒羽那如同墨湖一般的眼中,不起一絲波瀾,讓人無法看清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察覺到鳳長歌征求的眼神,他微微抬眼,衝他點了點頭。

    “你看吧。”鳳長歌有些心虛地朝陌殤道。

    “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可以算一下,你們剛才在路上諷刺我的那句話的賬?”陌殤麵沉如水,語氣卻依舊清清淡淡的。

    “在路上諷刺你的那句話……?”鳳長歌仔細迴想了一下,隨即臉色大變,“你聽到了?”他朝君寒羽看去,卻發現他仍然古井不波,波瀾不驚,心下狠狠咒罵了一遍。

    “我好像……還聽到了‘非離’這兩個字。”陌殤有節律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你說的,該不會是……鳳非離吧?”

    “沒……錯……”鳳長歌下意識地退後數步,並不斷地提醒自己,眼前這個人——很危險!

    “哦~~”陌殤故意拖長了尾音,“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你們都姓鳳,該不會是兄弟吧?”

    “他……還真是我二弟。”鳳長歌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怎麽,你認識?”老天哪!該不會又是自己那個妖孽二弟在外麵惹的情債吧?迴家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小小年紀不要到處沾花惹草的,像什麽話?還嫌惹的人不夠多嗎?尤其是眼前這個。

    “那就太好了。”陌殤陰森森地冷笑一聲,“他現在人在哪裏?”

    “我……我也不清楚,他好像又去遊山玩水了……吧?”鳳長歌緊張得語不成句。

    “那他什麽時候迴來?”陌殤把語氣放得又輕又柔,聽在鳳長歌耳裏,卻如同索命的鈴聲。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鳳長歌話還沒說完,陌殤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啪”地一聲拍桌立起,“你一口一個不清楚,一口一個不知道,你這個大哥是怎麽當的?還是說……你是故意隱瞞他的行蹤?”

    “沒有!冤枉啊!我二弟一向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你不信,不信可以問寒羽啊!”鳳長歌遞給君寒羽一個求救的眼神。

    怎知君寒羽竟假裝沒有看見,把頭瞥向一邊,“別問我,我不清楚。”

    鳳長歌再次在心裏把他鄙視個遍。

    “你放心,我不會對他怎麽樣的。”陌殤撫慰似的對他說道,然後活動了一下身上的筋骨,發出骨骼碰撞的清脆的響聲,“隻是切磋一下而已。”

    “冷公子,你別這樣,你要冷靜,我二弟對你始亂終棄,是他不好,可是你也不能愛極生恨,先殺他,再自殺吧?其實這件事,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的。實在不行,我把他綁了嫁給你,總行了吧?”鳳長歌抱頭蹲到牆角,轉過頭對陌殤露出一張哭喪的臉。

    “你以為……我和他什麽關係?”陌殤臉色不變,淡淡地問道。

    “你不是……他的情債嗎?”鳳長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情債?”陌殤的眉角抽搐了一下,隨即衝上去對他一陣拳打腳踢,“老子見都沒見過他,你妹的才情債!”

    “啊?”可恨的是,鳳長歌一邊躲避著她淩厲的攻擊,一邊竟露出了始料未及的神情,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立即暗罵了自己一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為之前類似的事件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我才會……”

    “太多了?”陌殤停下動作,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可我是個男的。”她不可置信地提醒他。

    “男的怎麽了?在你之前……”鳳長歌認真地掰了一下手指頭,“光是男的,來我家提親的,或者是求我二弟娶了他們的,就有九百九十九個。”然後,他忽然抬起臉,一臉興奮地宣布,“冷公子,算上你,正好就湊成個整數了。”接著換來陌殤的一個飛踢。

    “不會吧?”陌殤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這是真的。”沉默了許久的醉舞忽然說道,手裏還拿著一遝紙,“凡是見過鳳非離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要麽非他不嫁,要麽非他不娶。”

    “怪不得現在這麽多人單身。”陌殤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隨即一個眼神丟給醉舞,“你手裏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作為一個優秀的情報搜集人員,無論何時何地,所有情報,都應該信手拈來。”說完,醉舞還得意洋洋地揮了揮手中厚厚的一遝紙。

    “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吧?”陌殤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看來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了。我找他,完全是為了——找他單挑。”

    “單挑?!”鳳長歌瞠目結舌地重複著,確信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

    “呃,其實是這樣的。”醉舞上前一步,職業性地向他解釋,“我們家公子,小時候的確是有些頑劣成性。所以,鸞師傅就以鳳非離來激勵她。”

    “什麽……意思?”鳳長歌一臉茫然。

    “意思就是,”醉舞加重了語氣,“我們家公子,為了超越他,從此勵精圖治、兢兢業業、赴湯蹈火、精忠報國……”

    “都叫你不要亂用成語了!”陌殤的怒氣不可遏止地衝了出來。

    “哦。”醉舞委屈地退到自己先前站的位置。

    “不管怎樣,他總是會迴家的吧。”陌殤挑了挑好看的眉,“既然如此,等這裏的事了結了,我就跟你們到東傲國的國都……叫什麽名字來著?”

    “楚鄲。”鳳長歌無奈地迴答。

    “沒錯,我就跟你們到楚鄲城,跟鳳非離,一較高下。”陌殤一字一句地狠狠說道,然後一甩袖子,走出了屋子。醉舞趕緊跟了上去。

    “哎!等等!”不忘向寒羽告辭,鳳長歌立馬追了上去。

    “你跟著我們做什麽?”醉舞挑釁似的瞥了他一眼,大有你若奉陪,我就大幹一場的架勢。

    “你們知道慕容渙在什麽地方吧?”鳳長歌躲開她要殺人的眼神,看向陌殤。

    “怎麽?你找他有事?”陌殤沒有停下腳步,隻是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地走自己的路。

    “最近我都好久沒見他了。自從上次為了你,他和寒羽算是徹底決裂了。這種時候,除了我,還有誰肯幫他們修補關係?”鳳長歌像是習慣了似的,攤了攤手。

    “他們兩個經常這樣?”陌殤頭也不迴地問道。

    “本來這種事牽扯到皇家,是不能亂說的。但是你和慕容渙的關係似乎非比尋常,我想你知道了應該沒什麽關係。”鳳長歌始終跟在陌殤身後,“其實,似乎從小時候開始,寒羽就特別討厭慕容渙的樣子,三天兩頭吵架。不過那也是先皇後,也就是寒羽的母後,在世的事情了。先皇後去世後,寒羽交與賢妃撫養。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他似乎一下子內斂了許多,對慕容渙的不滿也隱藏了起來。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樣的他,反而更加可怕。”

    “他就那麽討厭慕容渙?”陌殤不解地皺起了眉。依著慕容渙的性子,要討厭他也是件挺困難的事。

    “其實,這和先帝有著莫大的關聯。先帝在位時,無論是後宮哪位妃嬪懷上子嗣,也無論生男生女,他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個做父親的人應該有的表情。到後來,哪怕是皇子公主隻犯了一丁點兒小錯,他也立即下令處死。這種事,幾乎已經是屢見不鮮了。先皇後,也是因為先帝賜三尺白綾,自縊而死。”鳳長歌重重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先皇後被賜死之後,寒羽和她的皇妹揚羽,便被雙雙交托於賢妃娘娘撫養。”說到這兒,鳳長歌的眼中終於出現一抹亮色,“說起賢妃娘娘,我們一直都覺得她是一個很好的人。她一直久居深宮,潛心佛學,不問世事,大概也是因為這清靜的性子,才最得先帝的寵愛吧。聽說,當時先帝每次發怒時,隻要賢妃娘娘在,再大的火,也會收斂下去。而當他每次不愉快時,也會到賢妃娘娘的寢宮。可奇怪的是,賢妃娘娘入宮十二年,卻從未懷上子嗣。”

    “等等,你不覺得你偏題了嗎?”陌殤忽然提醒他。

    “什麽呀?我這叫鋪墊。”鳳長歌認真地看著她。

    “好吧,你繼續鋪。”陌殤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當時,先帝最喜愛的,恐怕就是慕容渙了吧。我記得慕容渙三歲時,先帝就常常召他入宮,十二年間未曾間斷。先帝疼他,比自己的親生孩子還要疼愛得多。聽說,慕容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見過先帝笑的人。大概寒羽討厭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也許是因為君洛昀的心死了呢?”陌殤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湛藍廣袤的天空,忽然說道。渙,你到底是誰?你的父親丞相大人,又和先帝是什麽關係呢?

    “會嗎?那個一生戎馬,虎毒食子的先帝,心會死嗎?”鳳長歌順著她的目光往上看,滿眼澄澈的藍色。

    “為帝者最大的悲哀,就是寂寞。寂寞久了,心大概也就死了吧?然後,慕容渙大概是填補了他的心,僅此而已。”陌殤淡淡地笑了笑,沒有一絲情緒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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