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管家重複著每一次見到紀行總會說的一句話,“你進來吧。”

    沒有他人對待紀行的那種小心翼翼,隻有平靜,就像看到一條從家裏跑遠了的狗迴來了一樣。紀行看著老洪頭,過了會兒才道,“老洪……”

    洪管家仍舊如同往日一般沒有什麽廢話,“不必多說,你是要傘。”

    紀行沉默會兒,“何先生早就安排了一切是嗎。”

    洪管家轉身,安安分分地立在了院子裏何先生曾經經常坐的躺椅旁邊,神態恭敬,如同何先生還在這裏一樣,“老爺的事,我一個做下人的,是從來不過問的。但是府上還有什麽你現在想要的東西,也就是那把傘了。”

    紀行道,“老洪,你怎麽不老呢?”

    洪管家並不介意紀行打探他的由來,“都是老爺給的。狗呢?不見你帶迴來。”

    紀行知道洪管家很排外,他第一次帶白芙他們迴來的時候,洪管家甚至不讓老邢他們進門。現在他提及狗子,算是對狗子的一種承認了。

    “他傷還沒好,在皇宮裏養著,我問到了治他的法子,應該沒什麽事。”紀行道。

    洪管家嗯了聲,“老爺的傘太重,我拿不動,你自己去取。這個院子裏的物事,都是好東西,少爺,你現在應該也看得明白了,老爺是有大本事的人,他要你做的事,可不隻是這一點。”

    他指了指天上。

    紀行抬頭,眼神深邃,可是當他看向這天空之後,神情卻滿是敬畏,“我在天外眼中,隻是一條,僅僅一伸手還碾不死的蟲子而已。對手的強大遠超想象,我等凡人,要誅仙屠魔,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洪管家十分平靜,“老爺是有大本事的人,他給你的,自然是他認為足夠讓你應付眼下的這一點……小事。凡是你能夠用眼去看,用耳去聽,思想能夠觸及到的,都是小事。”

    洪管家的話很有深意。不過紀行聽得明白。隻要自己能夠理解的存在,都有本法可以找出應對的方法。可是目前為止,紀行出了積蓄力量,真的沒有別的手段。

    在對付六道的時候,他還可以用刀去劈,可是麵對這天外異魔,他又怎麽去應對?用刀劈會有效果嗎?又或者說,他手中的刀,真的就是那麽用的嗎?

    洪管家對紀行道,“拿了東西,就趕緊去做你的事吧。老爺給了我一個能棲身的地方,我得守在這兒。”

    紀行在這院子裏沒法動用神識,院子裏始終有一股力在壓著他,“傘在哪兒?”

    洪管家道,“老爺的臥房。”

    何先生時時刻刻都帶著這把傘,足以說明一切。保命的東西,自然是隨時帶在身上。那個時候紀行以為何先生隻是一個普通富家翁,即便這個印象在這些年仍然深植於他的腦海當中。但是現在的他已經大概能夠感受到何先生的強大了。假說自己是何先生,有看不見的強敵隨時盯著自己,自己肯定也會想什麽辦法脫離別人的視線。否則自己想做的許多布置,豈不是都暴露在他人眼前?

    紀行取了傘後,迴到了自己的本體,而後他抬頭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到處都是眼睛,一睜一眨。他打開傘舉了起來,那些眼睛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那一直在劈他的黑色閃電。

    然而奇異的一幕出現了,在天上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個挨一個,一個擠一個,同時向著這世界投下異樣的光。而地麵也像是有什麽不安分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雖然大地睜開了眼睛,沒有錯,那些眼睛就像草一樣遍布任何地表。然而行走在大地之上的人們卻根本看不見這些。紀行知道,自己在天外異魔的視線當中消失了,它正在找自己。

    紀行閉上眼,向前踏出一步,不過一瞬,他又迴到了昆侖。睜眼之後,他的狀貌又發生了極大變化,沒有了黑色閃電的壓製,他的修為開始瘋長,懾人的境界威壓好比重錘一般砸向大地。

    雖然沒有了黑色閃電,但是他仍舊在貪婪地吸食著靈石中的能量。猶如無窮盡的力量仍舊在從極品靈石當中噴湧而出,將他的身體充盈得向外範出紫色熒光!

    紀行不自覺擰了擰脖子,哢哢響了幾下,他無比享受地呻吟一聲,“呃啊!”

    他手一揮,兩把刀握在了手中。現在的他可以算是武裝到了牙齒,傘和刀他都有了,甚至還能夠做到滴血重生。現在的他對於自身唯一要解決的便是如何防止他人拘走自己的魂魄。當年他被梅生盯上了,隱尊隔著好幾萬裏就開始收割他的陽壽,讓他不知不覺當中差點兒死了。這等手段,他不相信天外異魔會想不到。

    不過他看了看頭頂的傘,似乎這也不算什麽問題。

    那黑色閃電一停下來,他的腦子就好使起來。很多以前沒有辦法做的推算,現在簡直是手到擒來。

    不顧白猿看他異樣的眼神,紀行馬上開始對將來進行預測。他現在無比確信天外異魔正在滿世界地瘋找他的蹤跡,一旦找不到他,他現在還不知道天外異魔究竟會做什麽。如果是他,麵對一個比自己弱小許多倍的對手,而對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沒了蹤跡,自己也會做點兒事出來。

    他看著這滿布天地的眼睛,他大概能夠想到天外異魔是在做什麽了。就像一個東西僅僅是外表消失在了大雨當中,而雨滴濺落在那東西上麵總會打出水花,那麽所謂的消失也不再是真正的消失。

    天外異魔從一開始的監視自己,變成了監視全天下,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所以紀行很快反應過來,一旦自己的行蹤暴露,弄不好就是一道黑色閃電下來。自己雖然不會有事,但是身側其他的人一定會遭殃。

    那麽也就是說,天外異魔或許是在用這種方式在切斷他與這個天下間的聯係。

    紀行知道,自己與天外異魔的對抗,因為自己具有了脫離對方控製的能力,從今天開始,他們終於算是能在同一張桌子上麵掰手腕了。

    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必要再在昆侖山上待著了。對抗已然升級,他們兩個現在要玩的就是各自的智慧了。

    紀行他現在根本不用去試探,若是一個比自己要弱小的對手脫離自己控製之後,不管他接觸到了什麽人,自己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他接觸過的人。所以紀行現在要想出一個辦法,既能夠傳達出自己的信息,又能夠不被天外異魔發現。

    神識傳音現在肯定是不能信賴的了,別說現在,就說他挨劈的這一年來,就從來不認為神識傳音保險。

    但是當全天下都被天外異魔監視起來之後,他又該怎麽做呢?

    所幸他當初的布置仍舊在進行著,一切都按照他所布下的局在發展。關鍵在於後來他應該怎麽去繼續接下來要做的事。因為他有理由相信天外異魔對他的警惕已經上升到了不敢小覷他的地步。

    紀行舉著傘,身體一瞬間霧化,而後傘收了起來,組成他身體的粒子也被收到了傘當中。一塊裹刀布將兩把刀纏在了這把傘上,隨後這把傘升到了極高的天空。不會有人知道紀行會去往何方,因為沒有人能夠再找到他了。

    埔鴉村。

    遠處的大山仍舊如牛一般靜靜俯臥在大地之上。伴隨著衛國大將軍衛青的震怒,村子裏終於完全恢複了往日的安寧。但是村子裏很多地方都已經不一樣了,這件事很多人都清楚,但是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牛阿公再也不隨便往外扔武功秘籍。老酒鬼的酒也不再有曾經那麽烈。村長似乎心灰意懶,村裏許多事,他也不大管了。神醫雖說活下來了,但是到底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是在給小鐵匠治好傷之後。嬌花也不怎麽上街晃了,工叔倒是常來小鐵匠的鐵匠鋪。似乎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事。

    倒是鐵匠鋪仍舊如往日一般。

    此時的小鐵匠手邊一壇酒,這是老酒鬼早就為他準備好的。他一指淩空,維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的人,還以為他是在發什麽神經。埔鴉村這個地方實在太適合煉器,也太適合提振修為。小鐵匠來埔鴉村的這幾年,每天修為都在蹭蹭往上跳,卻根本引不來絲毫天地異象。無他,隻因為這裏乃是洞天福地,一切異象都會被這洞天所壓製。

    小鐵匠終於是睜開了冥思苦想已久的眼睛,痛飲一壇之後。一抹金色流光從小鐵匠的指尖溢出,隨後他的手指動了。從第三把劍開始,由“見”字起始,後麵那一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好比渾然天成。一個個金色的草書浮躍而起,帶著盛唐的大氣,萬國來朝的霸道,以及李白的謫仙之氣,狂放不羈,豪邁萬丈!

    小鐵匠一路寫下去,有些字甚至都已經看不清完本的筆畫順序,好比一筆帶過一般,但是其中的精神氣意早已保留其中。這一寫,就是七天七夜。

    小鐵匠順著醉意,寫下這一百多言之後便唿唿大睡。一睡便是三天三夜。等他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埋在了劍堆當中。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大奎也是不太管小鐵匠是怎麽放浪形骸的。而且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因為那些劍,每一把都有幾百斤,他要想把小鐵匠從中拖出來,還不如讓小鐵匠自己睡醒。

    待到小鐵匠醒了之後,他隨便抓了一把劍放在眼前看,嘿嘿笑了兩聲之後,又笑了兩聲。沒有人能夠體會他現在的心情。師傅交代他的東西,到今天算是成了一半了。雖然他手裏的劍都很醜,但是其中精氣神還有鋒銳卻沒有一點兒假。

    小鐵匠就像遊水似的在這些劍當中瞎扒拉,過了很久以前他才從這種喜悅當中清醒過來。大奎見他笑得這麽高興,“這些東西都賣了,能換不少錢了吧?”

    小鐵匠笑道,“賣?給我個皇帝當也不賣。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將來出了天大的麻煩,靠這些就能撐下去了。”

    大奎疑惑地問道,“又不能換錢,能撐得過什麽麻煩?”

    小鐵匠搖搖頭笑道,“你現在還不懂,等你出去了之後你就明白了。這裏的一把劍,隨便拿出來一把,十月刺的月勝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要是拿出三把,就算整個十月刺也得琢磨琢磨他們承不承受得起這個損失。但是我這裏一共有一百七十六把劍,自己好好算算吧,一百七十六把劍是個什麽概念。要不怎麽說咱老李是個狠人呢,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那可真不是隨便說說玩的。”

    大奎道,“那個月勝看起來也沒什麽厲害的,等我出去了,練幾年功夫,逮著他就打他一次。”

    小鐵匠並沒有否認大奎的話,但是這個功夫恐怕不是幾年能夠練出來的。以大奎的天資,起碼得幾百年吧,而這幾百年都是他對大奎最高的評價了。真靈九境,根本不是用時間就能夠熬出來的。世間多少人都卡在了真元境,尤其是真元八境到真元九境的那一道生死關。能夠躋身真靈九境的人,在真元八境入九境的時候,多數都是熬了差不多十年的。而十年的功力上上下下起伏不定,又不知道會遇到多少麻煩。很多人都在這個時候栽了跟鬥。

    小鐵匠對大奎道,“大奎,恐怕過不了多久我就要離開這裏了。”

    大奎疑惑道:“你要離開這裏?去哪兒?”

    小鐵匠道,“我來這兒就是來打鐵的,打完了鐵,就該去見一些人,做一些事。”

    大奎看著小鐵匠身邊的那些劍,“你是說你要帶著這些走?可是這麽多劍,你怎麽能帶的走?一把劍幾百斤,一百多把劍多少斤?你帶的動嗎?”

    小鐵匠搖搖頭道,“大奎,你不明白,這些劍已經是我的了,我能拿走,也隻有我能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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