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是陰的,雲層很厚,太陽躲在雲幕之後。那強光似乎在拚盡全力要透過雲幕。紀行便在這將透未透的強光之下,指尖仍然在往外冒著煙,整個人像是從光裏走來。

    外行看熱鬧,整個西南大軍都在看熱鬧。他們看不懂那一根白線是什麽意思,也不明白紀行指尖外溢的寒氣有著怎樣驚世駭俗的威力。

    汗青也不懂,但是他看得出來那個刺客死得莫名其妙,猜到這件事可能和紀行有關。

    周武月現在十分疲憊,他沒有請示朝廷私自出兵已是重罪。雖然打得整個南境異族差點滅種,但這並不能算是一件奇功。周武月看著紀行,他疲憊得幾乎快要睡著,眼前年輕人強大到詭異,他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受陛下所托,哦,陛下說什麽了?”周武月沉悶的聲音響起。

    紀行笑道,“陛下什麽也沒說,隻是叫我來看看。”

    周武月可能是精神不大好,說話顛三倒四,“你看到了什麽?”

    紀行道,“將軍好威武!這麽半年功夫,打出了上百年的氣勢。就算大齊百萬軍親至此地,也不過隻能打出來將軍的戰果了。”

    周武月迴頭望了望自己的部眾,神情像是在感歎,又像是在惋惜自己做了最大的一個無用功。的確是一件無用功。他做成了這麽大一件事,從頭到尾沒有一道從京城來封賞的命令。而眼前這個於他而言幾乎可以說是來曆不明的年輕人,卻不知道是過來拿他的腦袋的,還是僅僅過來看看而已。

    天上的濃厚雲層似乎被撥開了一點,一絲強光如同利劍落到紀行身後。紀行緩緩走過來,“將軍是天下有數的豪傑,我早就已經想要來和將軍聊聊了。”

    周武月抬頭看著天上異象,他仿佛也生出了渺天地之一粟的感歎,“你這樣年輕,又走到了這一步,自然是想見誰就見誰。”

    他仰頭望天,“多少人想走到這一步卻不可得,誰人能想到你這樣的年輕人,也能走到這一步了?”

    紀行道,“天道無常吧。季夏很多年前就在想這個事了。將軍是他的前輩,想來不會對當年那場意境之爭陌生。”

    周武月道,“你知道的真是太多。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就是當年的人。”他甚至半開玩笑道,“莫非有什麽人參透了長生之道,這是返老還童了?”

    紀行笑道,“想來將軍也是當年去那天涯海角三處的人了。”

    周武月淡淡道,“沒有什麽好瞞的了,你都知道了,自然可以知道更多。但是你既然過來找我,想必不是為了當年的事,而應該是近來的事,是吧?”

    紀行點頭,“在下正是為了這些瑣碎之事。但是隻是聊幾句就走。”

    周武月道,“論武功,或許你已經勝過天下所有人了,論氣度,你也真是不差了。你想知道什麽?”

    紀行笑道,“這裏人多,咱們說話得聰明點兒。在下隻想問問將軍,眼下正是風雲變幻之際,對於京城的局勢我猜閣下應該比我清楚。我隻想問一問,倘若天下舉兵犯齊,你還剩下的疲憊之師,打算往哪打?”

    周武月知道這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紀行的話幾乎是在逼宮。齊帝太過自負,也不知道這個帝王究竟手裏捏著怎樣強大的底牌,緣何這些年一直放任那些叛逆分子在暗中發展。現在那些有反心的,二十年前的餘孽勢力實際上已經大到了能夠一舉翻盤的地步。

    隻是現在就看誰先舉起大旗,聯合異族犯齊了。因為第一個反齊的人,必定是死的最快的那個,不管齊帝的力量還是其他的叛亂力量,都會舉著維護大統的旗號攻擊他。等到天下大亂,便是各路梟雄火中取栗的大好機會。

    而他現在若是說出來半點對朝廷不敬的話,想來剛剛創下足以載入史冊之大功的他,會立馬被齊帝與其餘反叛力量想方設法斬首。而他若是表明立場要支持朝廷,結果也很悲劇,齊帝自然是不會對她怎麽樣,但是那些反叛力量絕對不會放過他。

    紀行這一句話,足以誅心。

    但是周武月幾乎是沒有遲疑,“哪裏用得上我這數萬雄兵,哪裏就有我周某人。”

    紀行稍微錯愕了一下,發現他這句話真是說得滴水不漏,“將軍的兵會揮向何處?”

    周武月道,“大統。我隻要齊庭大統。年輕人,你滿意了?”

    紀行笑笑,“周將軍真是百年不出的雄將,在下實在是佩服得很。”隨後他以真氣傳音入密,“周將軍,在下願做陛下的一柄天子之劍,誰要是露頭,誰就會死。不管他們在哪裏,露頭一個,就會死一個。這個過程不會超過兩年。最終有心叛亂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周武月剛剛聽到紀行的聲音時,本來沒覺得什麽。可是他突然發現紀行的嘴型和聽到的聲音不一樣時,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再看周圍部眾,竟然都在議論紛紛那年輕人為何隻張嘴不說話!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高明的武功,居然能夠傳音入密!這不是話本小說裏才有的功夫嗎?

    但是或許是他太疲憊,又或者是他已經足夠淡定,依然淡淡道,“人數太多,你殺不過來。特別是有人要殺你想保住的人時,兩年時間,足夠別人報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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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行還是傳音入密道,“不勞將軍費心,百步之內,某人確是天下無敵。”

    隨後紀行對汗青傳音道,“你既然能在軍中混上這身衣服,自然說明你的本事足夠活下來。時機變得太快,我沒法按照當初的約定將你馬上接迴去。”

    汗青聽到之後隻是點點頭,沒有說什麽。紀行如今已經是他難以高攀的大山,人家現在還記得他,已經是一種極大的重視。

    周武月道,“這天下何時出了你這樣的怪物。”

    紀行傳音道,“我看將軍隻不過是身不由己,特來給將軍交代一聲。再說了,這麽能打的大將,都已經做上節度使了,想來也是極受陛下信任了。”

    周武月道,“倘若真是如你所說,怎麽隻來了你一個?”

    這才是周武月想說的。怎麽隻來了你一個。這句話隻有他和紀行能懂。倘若我真是極受陛下信任,為何默認調動大軍,卻沒有送來糧草輜重來補充?死的這四萬人,按照他的用兵,加上朝廷支持,本來可以不用死這麽多的。還不是怕他擁兵自重,屆時他打了大勝仗,封賞時又封無可封,自己就真算功高蓋主了。若是自己振臂高唿,還真有可能被人當成出頭鳥打了。

    紀行當然知道高瓶兒是因為什麽不高興,見到她扔了劍,便放下小憐,慢慢走到她麵前,“還不給兄長請安?”

    高瓶兒終於聽到紀行那熟悉的寵溺語氣,而他卻又擺出一副冷冷的臭臉,不禁噘嘴,同時伸出手,“拉我。”

    紀行將她拉起來。高瓶兒剛抓到紀行寬厚的大手,便一下子撲到他懷裏,委屈巴巴地喊,“哥哥。”

    紀行微微彎腰,方便她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肩頭,“行了,今天的確是我不對,以後再也......誒!你的手別往屁股上抓啊!媽呀疼!”

    高瓶兒不屑地瞪了紀行身後的小憐一眼,此刻她恨不得鼻孔朝天,昭告全天下的人哥哥來了!

    小憐低下頭,悄悄走了。等她走到無人處時才悄悄道,“他和我睡過覺了,我才不稀罕他抱呢。”

    想到清晨發生的事,小憐一路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而紀行那一邊,高岐佑看到這倆孩子相擁的一幕,也是不禁麵上帶笑。所謂一山更比一山高,惡人還需惡人磨,不為其他的,這妖女總算有個人壓得住了。

    而高關生則一臉震驚地看著那個小鳥依人的少女,哪裏還有平日裏把他打得雞飛狗跳的模樣?

    高岐佑注意到自己這逆子,氣得抓起狼牙棒就要朝他腦袋上砸。高關生趕緊逃命,去找他媽。

    高瓶兒看到逃跑的高關生,臉上淚痕猶在,卻笑道,“聽說你一過來就打了他?”

    紀行道,“沒打,隻是嚇了嚇他。早知道他把他爹一池子魚給毒死了,我就下點重手了。”

    高瓶兒噗嗤一笑,“他就是這麽沒輕沒重。”

    紀行搖搖頭,“這些年你在京城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在信裏瞞著我們,其實在悄悄哭?”

    高瓶兒抓著紀行的手,“我才不會哭呢!這些年我過得很好,陛下對我尤為關照,連公主都怕我!你說我厲不厲害?嘿嘿!”

    紀行一聽這個,才知道原來高瓶兒無法無天的底氣源自於皇上,雖說持寵而嬌容易掉腦袋,可紀行卻有不同的看法,於是笑道,“原來你的靠山是陛下,難不怪在京城像隻螃蟹似的橫行霸道!”

    高瓶兒一拳砸在紀行胸口上,“說誰螃蟹呢!”

    紀行笑笑,“陛下對你如此厚愛,你可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高瓶兒疑惑道,“什麽期望?”

    紀行道,“京城多紈絝,正需要你這妖女殺一殺他們的脾氣,必要時,麵對某些大臣也得甩甩臉色給他們看!”

    高瓶兒狐疑道,“不好吧?”

    紀行道,“有什麽不好?你隻是個女孩子,在陛下眼裏你十七歲和七歲沒區別,不管你做什麽事他都會原諒你的。”

    高瓶兒皺眉,“你是不是在慫恿我去闖禍?還是你在嘲弄我惹的麻煩太多了?”

    紀行笑道,“我可沒這麽說!”

    高瓶兒鼻子一皺,“你就是在揶揄我!”

    說罷她就使出一通王八拳,朝著紀行臉招唿過來。紀行輕輕一抓,恍然間覺得這一拳有些熟悉,“你是不是教過高關生拳法?”

    高瓶兒驚異道,“你怎麽知道?”

    紀行道,“你的力氣不如男子,因此出拳必須幹淨利落,力求一招製敵。以防意外,我曾經教過你一旦不能傷人,就要及時應變,所以傳給了你一手能夠快速收拳的陰柔架子。剛剛你一拳過來,那陰柔架子是渾然天成。可高關生昨晚也對著我來了一拳,學龍不成反成蟲,我一抓到他,他那個架子瞬間破功,倒是把他自己疼了個半死。”

    高瓶兒見紀行分析得頭頭是道,“你不是編來騙我的吧?”

    紀行笑道,“我騙你做什麽?你教高關生拳法我不反對,可他學你的拳法不合適,以後我來教他。”

    高瓶兒撇撇嘴,“說得好像你現在很厲害似的!”

    紀行歎口氣,“我要是真的很厲害就好了。這一路上我曆經千幸萬苦才到了京城,路上還遇到......”

    隨即他湊到高瓶兒耳邊,壓低嗓音道,“遇到一夥人,差點要了我的命!”

    高瓶兒兩眼瞪得溜圓,“等等!你先別著急講!過來,咱們去公主府,公主最愛聽這些故事了!”

    紀行撓撓腦袋,一臉茫然,“啥?”

    高瓶兒抓著紀行就走,“快點啊!我以前就給公主誇下海口說我去過江湖,還是和你一起去的,公主總是不信,這迴她不信也得信了!”

    紀行震驚地看著自己妹妹,“老子差點沒命,你竟然隻想當故事聽!”

    高瓶兒卻不管這些,“你不是現在一點事沒有嗎?快點啦,給咱們講講什麽是江湖,等你殿試完了咱們就去好不好?”

    紀行隻得由著她把自己往門外拉,“你等等,我去給高二叔打個招唿,免得他們見不到我心急。”

    高瓶兒興奮道,“好!你快點迴來啊!我就在這裏等你!”

    紀行緩緩離開,搖搖頭歎道,“江湖?我都不知道什麽是江湖。”

    高瓶兒見他磨磨蹭蹭,撿了塊石頭扔他腳下,“快點快點!”

    紀行轉過頭苦笑一聲,隻能加快步伐。

    高瓶兒在院子裏等了半刻鍾也不見紀行過來,心急如焚。可她知道自己兄長從來不騙自己,說了會去就一定會去,所以還是耐著性子等。

    再過半刻鍾之後,紀行還不來。高瓶兒已經等出火氣,惡狠狠地想到,“我就在這裏等你,我就看你來不來,等你來了就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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