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小憐的事,紀行不願意想那麽多。相處這麽多年,她對自己而言有著不一樣的意義,他自己說不清楚,也懶得弄那麽清楚。

    他現在有的是麻煩。季夏的警告猶在耳邊,此人的威脅程度目前來說於他而言,是他無法抵抗的。雖然他曾經跟了這個人將近一年,但是他相信除了自己在陛下身側,或者在父親高寒士身邊,隻要這個人一出現,他就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再加上那不知劍客的事,就像懸在他腦袋上的一把劍。他有能力與那劍客正麵廝殺,也有信心三招之內將此人斃殺。但是他沒有那個本事隨時將他揪出來,這也意味著李誦筠的性命隨時在那不知名劍客手裏。而且此人這麽快就有空托人傳話給李誦筠,無疑是仍然被他主子信任。

    而且曇羽太子那籃子事,他到現在也沒個頭緒。齊帝對自己的態度如此曖昧,若是有一天被他發現自己是個假貨,說不準高家又會遭一次大劫。

    他如今在齊地沒有什麽可牽掛的,就那幾個人,最後是高家。高家的每個人都對他很好,而且父親高寒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卻依然將自己當成親生。這份恩情他是一定要還的。可是目前他別說還恩,就是連保住高家,他都沒那個把握。

    最令他擔心的那件事,那個被他一手造出來的女魔頭柳娥,現在不知去向,也不知道她在謀劃著什麽。未知的永遠是最恐怖的,這女人要是頭腦發熱迴來將他一劍殺了,他找誰說理去?這件事怕是連自己父親高寒士都算不到。

    遊煥之的變化也令他心憂。許多事因為自己手下的人不夠用不得不擱置起來,豐達榮啊豐達榮,你到底什麽時候來?要知道那不知名劍客搞不準就會在哪一天來刺殺他,他又沒有分身,托天寶合安一齊去辦這個事,哪怕加上遊笠豫潛,他也不覺得靠譜。

    那一夜他可不光察覺到季夏一人,暗中可是還有其他高手。按理來說八品高手不可能,沒有哪個八品高手會這麽無聊去照看兩個小孩兒,但是他說不清暗中的人是六品還是七品。即便是來幾個六品好手,他也不能保證天寶合安不出岔子。

    自己空有通天之能,卻被這一件小事給難住了。

    想著想著,他就孤身一人出了高府,走到了一家酒肆。都走到這兒了,不如就喝一杯。紀行信步走進而後隨便挑了個坐兒坐下來。

    剛一坐下,這酒肆就有夥計迎過來,“公子,喝點兒什麽?”

    紀行擺擺手,“您給看著上,別太貴,也別太便宜,將就就行。”

    夥計滿臉堆笑,“公子說話真講究,八年的麗花雕如何?”

    紀行點點頭,“您給看著上吧。”

    可是夥計卻沒走,欲言又止。紀行奇怪,轉頭看他,“還有什麽事?”

    夥計有些為難,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道,“高公子既然是三公子之一,可否留下來一句詞?我店西麵那麵牆,白淨,刷得也細,早在高公子進門時小的就將墨寶備好了。”

    紀行抬頭看他,笑道,“我要是把那牆塗了......要是塗毀了,你家店主不會罰你?”

    夥計靦腆笑道,“店主是我老爹,小的不如高公子,讀書不成,隻能恣睢鑽研一些經商小道,幫襯我父親做點兒事。”

    紀行笑笑,“行,寫一幅字能當酒錢嗎?”

    夥計笑道,“若是公子能寫,小的就是偷也給公子偷兩斤酒來!”

    紀行搖搖頭道,“讀書人怎麽能說偷呢,是竊。”

    隨後他大唿,“拿筆來!”

    此時他才發現整間酒肆的飲客都在看著他,既然如此,他就是裝模作樣裝也要裝出一番士子風度。夥計把筆拿來,紀行擒住了,想了許久,走到西麵那麵牆前。他今天的身份是讀書人,那就要寫點兒讀書人的東西,搜腸刮肚一番,好在他如今算是有了點兒墨水,揮筆寫下一首詩:

    吹滅讀書燈,滿身都是月;

    剪殘寫筆彩,一手皆為風。(1)

    這詩粗看之下全是大白話,可是其中意境卻需要人細品。一個苦讀士子的形象躍然其上。雖然是大白天,但是眾人還是能感受到那種隻屬於讀書人的清苦。

    在座不乏有真才實學的,可是沒有人見過這詩到底是哪位大家所作。寥寥四字,意境並非多高遠,卻十分確切。沒有在墨池當中浸淫數十年的功夫,可寫不出來這兩句“大白話”,所以根本沒有人會信這首詩乃是紀行所作。很快便有人來問,“高公子,敢問此詩出於哪位先人之手?”

    紀行自然清楚這首詩不是他的獨創,而是他當年尚在大商時跟在白芙身邊讀到的一首詩,此時他隻能應付道,“此詩乃是出於我父親之手,你們看看這字,難道不覺得眼熟嗎?”

    眾人再看那字,發現不光那首詩就極為符合高寒士之風,就連那字也與高寒士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此時大夥兒才驚歎,“好詩,好字!”

    一個人捧場,便是一群人捧場,登時大夥兒都說好。

    可是紀行卻注意道這酒肆之內有一個人始終緊皺眉頭,沒有絲毫叫好的意思。他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嘴上大唿道,“能夠一斤麗花雕嗎?”

    那夥計早已將酒備好,手上卻壓著酒不敢往紀行這邊走。此時紀行才發現那夥計是在看那沒有為他喝彩之人的臉色。酒肆裏喝酒的人都是精明人,見了這一幕,便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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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夥計小心地叫了一聲,“爹,這是高公子。”

    原來那一直沉默不語的老者,正是這家酒肆的老板。老板兩道粗眉毛,隨時都是一副愁眉緊皺的模樣,他腰間拴了件圍裙,自己倒了一杯酒閉上眼在那慢慢暈。

    席間有人喊道,“老宋!你給句話啊!”

    宋老板喝光杯裏的酒,眼睛都沒睜開,“挺好!”

    紀行鬆一口氣,他還真怕有人在這時候拆他的台。論武功,他是真不怕任何一個年輕人。可是這紙筆上的事,他可不敢放肆。

    宋老板睜開眼,給紀行倒了杯酒,“麗花雕不算頂好的酒,但是少年人,你是年少得誌,寫得字,卻也隻值這一杯。”

    紀行笑著接過來道,“老先生的酒,一杯就夠了。”

    宋老板道,“你寫點兒你自己的。詩要是你自己的,字也要是你自己的,不然隻是拾人牙慧。不值錢。”

    紀行歎口氣,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行!既然宋老板都這樣說了,那在下就獻醜了!”

    他給手中筆飲足了墨,端著手中酒碗,而後到了那牆之前,閉著雙眼,苦思半刻,卻是一句也寫不出來。

    正在這時,早上還在和他胡鬧的憐兒卻跟了過來。這姑娘剛到酒肆大門,紀行隻覺得靈光一閃,笑道,“有了!”

    隨後他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粗糙酒碗,提筆便以自己苦練十多年的字跡寫下來一首詞:

    玉碗冰寒滴露華,粉融香雪透輕紗。晚來妝麵勝荷花。

    鬢嚲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霞。一場春夢日西斜。(2)

    小憐見紀行揮筆奮書,一點也不忌諱,“公子,你出來怎麽不帶上我?”

    紀行笑道,“來來來,你來賞賞你家公子的這一首詞!”

    小憐不太懂這些,她懂唱戲,也懂唱腔,但是對於這些詩詞的敏銳程度確實比一般人還低。一襲紅衣的小憐在這群男人中間,倒真像一朵紅芙蓉。

    宋老板見了此情此景,登時撫掌大唿,“哈哈!妙!妙!”

    隨即他走到那麵牆之前,手掌輕輕撫過那數十字,這些字寫得圓潤飄逸,十分漂亮,與高寒士的端正克勁截然不同。宋老板不禁道,“這個字寫得好!”

    紀行歎口氣,“嗨,臨摹我父親的字臨了有十年,平日裏寫字也是照著他的字寫得,不怪你們覺得我寫得像。冷不丁寫一迴自己的字,倒是覺得不像自己的了!”

    眾人卻都對追他而來的女子產生了興趣,“這位美人,嘖嘖!不怪高公子能寫出來這首詞,換做是咱們家中藏著這美嬌娘,也能寫得出來啊!哈哈!”

    這些人要是能打,紀行非得把他們的嘴給縫上。但是男人,無非如此,隻以為女人是自己的私有財產,這種固化想法由來已久,可不是他能改變的。他又怕小憐尷尬,便從那夥計手裏一把搶走了那一斤麗花雕,拉著小憐便走了。小憐卻是知道紀行所想,壓根不在意那些飲酒客對她的淫意,反倒是在出門之前迴頭十分漂亮地微微施了一禮。

    宋老板能在京城將這酒肆經營數十年,自然是個人精哪能看不出來紀行是有些生氣,便歎口氣,“你們呀!都是貴客!都是貴客!”

    貴客二字說得生分,宋老板也說得客氣。大夥兒都聽出來其中之意,便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討論小憐,轉而都看向那兩幅字,不住地誇好。隻是這好是不是真心誇出來的就不知道了。

    另一邊小憐對著紀行笑道,“公子不是在那兒喝得好好的嗎,怎麽我一來就要拉我走?”

    紀行瞪她一眼,“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我拉你走是為了什麽你能不知道?休要取笑你家公子!”

    小憐笑道,“我可沒有取笑公子。”其實還有一句話她沒說,我心裏可美著呢!

    紀行搖搖頭,“怎麽現在你也讓我這麽不省心了?”隨後他道,“汗青的事已經到了哪兒了?”

    小憐見紀行說起來正事,便道,“這事和公子預想的一樣,隻是有個事可能有點麻煩,導致現在這個案子還在查。”

    紀行疑惑道,“什麽事兒?”

    小憐道,“查案的是龍衛,這是陛下的直係力量,刑部不好對付,這個案子很可能會將有些人連根拔起。公子,暗中算計汗青,讓他來刺殺你的那個人,或者那個勢力可能來不及把汗青推出來做替罪羊了!”

    紀行一瞪眼,悄聲道,“嗯?怎麽會這樣?要是任由龍衛這麽高,我怎麽把他弄出來?”

    小憐道,“公子,你這麽看重這個人?”

    紀行歎道,“我答應人家的,總不能反悔。”隨後他想了想,“要是這件事真的被龍衛全部查了出來,那就真的難辦了。咱們前邊做的很多計劃可能全都要重來一遍!”

    他想了想,麵色陰沉道,“要是真的被龍衛查出來了,我猜他汗青也會被推出來,而且是死罪!”

    小憐道,“那怎麽辦?”

    紀行扶額歎息,“怎麽總是事事不如意?憐兒,這件事已經相當嚴重,不是咱們能夠控製的了。這後邊關係到陛下與那些意圖謀刺我的勢力的真實博弈,可是咱們的目的是把汗青弄出來。”

    小憐道,“可是龍衛查這個案才幾天?公子,沒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吧?”

    紀行想了想,搖搖頭,“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件事我還是去找二叔吧。”

    小憐沒有想到這個事已經發展到了這個程度。紀行比她想的多得多。龍衛的辦事能力他很清楚,可以說比之白使也沒有任何差別,隻是行事方式不同而已。此時他若是一個不慎,甚至有可能被龍衛查到遊笠豫潛。

    這倆人可是他的兩個寶貝疙瘩,若是被龍衛給揪出來了,他可舍不得。再說,要是真的查到了這一步,他臉上也不好看。

    事不宜遲,紀行說走就走。等迴了高府,紀行卻發現高岐佑不在。高關生見紀行匆匆忙忙,便問道,“大哥,你是找父親嗎?”

    紀行點點頭,“剛剛二叔不是還在嗎?怎麽現在就沒影了?”

    高關生道,“父親被陛下召到宮裏去了,你要是想找他,得去宮裏找。”

    紀行歎一口氣,“行。那我就在這裏等他迴來。”

    高關生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父親常常被陛下召到宮裏去,而且經常一去就是三五天。你要是有急事,那就隻能找位公公給父親捎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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