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瓶兒帶著李誦筠在京城逛了一整天,可是李誦筠的心思並不在此。

    她與高瓶兒書信來往多年,自己早就到了當嫁之年,哪裏會不想遇到一個溫和如玉的夫婿。當年紀行的名聲可真是不怎麽樣,她一度對紀行沒有投向更多的目光。

    但是隨著父親給自己講得越多,她越發明白高家,乃至紀行是有多了不得。

    要知道高寒士頂著齊國積聚了數百年的恐怖壓力,硬是憑著一身的乾坤手段在十五年前將大局定了下來。而紀行則是頂著高家生死存亡的關鍵,孤身赴京甘願做一把刀,不論進京途中還是進京之後,一場場刺殺都讓他挺了過來,又豈是等閑之輩?

    高瓶兒雖然不笨。但是紀行有意不讓她看到自己身後是怎樣的腥風血雨。加上高瓶兒也不太願意多想,所以也沒怎麽當迴事,隻是覺得紀行的江湖實在是太過好玩。

    但是通過她一點一點的描述,李誦筠完全能夠想象紀行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隻要他還沒有表露出隻是想做個閑散人的意思,就隨時隨地有人想要他的命。

    而且種種刺殺已經表明那些人寧願讓紀行變成一個死人,也不想現有的狀態受到任何打擾。

    在寒台的高寒士始終是哽在齊帝還有亂黨餘孽之間的一根刺。一旦矛盾爆發,若是紀行始終什麽事都不做,高家在這之前就會死得很慘。

    李誦筠仍然記得自己父親將自己送來之前說的那些話:“他此行是飛蛾撲火,向死而生。但是這個人的確是個值得托付的,萬萬不可錯失!”

    隻是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女人,我又如何自處?李誦筠眸中光影流轉,京城的繁華喧囂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等到了晚上,遊煥之在門外大喊,“高老弟!開門啊!”

    紀行趕緊去開門,結果看到遊煥之一隻胳膊夾著一個女人,可不就是自己妹妹和李誦筠嗎?人還沒進來,一股酒氣先噴到紀行眼前。

    “怎麽喝成了這樣?”紀行驚訝道。

    遊煥之也是含糊不清道,“撞上了!咱們在同一家酒肆撞上了!我說的那個酒喝不得,百日醉,她倆不信!得虧我還算有點傻力氣,不然她倆今晚就得住那。”

    紀行趕緊來扶高瓶兒。小憐將李誦筠扶著,卻看到李誦筠一雙眼正盯著自己。她默不作聲,慢慢地將她挪到自己已經收拾好的房間裏。

    紀行將高瓶兒也放在了李誦筠睡的那張床上,“你倆今晚就這麽湊合著過吧,反正喝成這樣,要是一人住一間,還不好看著你倆。”

    高瓶兒嘴角突然咧起來然後傻笑。紀行以為她有什麽話要說,湊過去問,“你想說什麽?”

    高瓶兒哇地一口吐了紀行一臉。小憐看到紀行,覺得十分好笑,但是隻是道,“我去取熱水,再煮點解酒湯。”

    另一邊遊煥之和一道牆懟上了,“高老弟,這個門咋開啊!你是不是上了鎖了!”

    紀行喊道,“你搞錯了!你得趴在地上才能進去!”

    遊煥之聽話得很,當場就趴下來,用腦袋頂牆,頂著頂著趴地上就睡著了。

    燒熱水還要點時間,所以小憐遲遲沒來。紀行把高瓶兒放好,給她把穢物稍微擦拭了一下,然後叮囑道,“要吐一定要吐到地上。”

    高瓶兒嗯了一聲。

    紀行到院子裏取了水,洗了把臉,然後進門去看高瓶兒怎麽樣。

    “你和她住在這裏多久了?隻有你們倆嗎?”李誦筠半躺在床上,盡量讓自己說話正常一點。

    紀行道,“人多著呢,隻不過他們都住後院,遊兄和我倆住前院。”

    李誦筠道,“你對她很好。”

    紀行笑道,“我對誰不好?你來京城時投奔誰來了?”

    李誦筠道,“你。”

    紀行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會兒才確定,“李大人是想?”

    李誦筠冷冷一笑,“他覺得你可以做我的好夫婿。”

    紀行尷尬道,“開不得玩笑......”

    李誦筠眼神空洞,“是啊,開不得玩笑。可是令尊沒有給你說這件事嗎?”

    紀行還真沒收到高寒士什麽信,“什麽事?”

    李誦筠道,“差不多一個月以前,高先生來了我家,我知道不是提親,但是我爹爹說那就是提親。”

    紀行一怔,高寒士怎麽給自己亂點鴛鴦譜啊?

    李誦筠自嘲一笑,“瓶兒往日給我信裏說過,你好像對我有意?”

    紀行一聽,頓時頭皮發炸。這話自己的確說過,可自己並沒有當迴事。沒想到高瓶兒當真了,還在信裏給李誦筠說了。他能怎麽說?說沒有吧,可那話自己的確說過。說有吧,身上又要背一屁股情債。

    紀行強行鎮定,“你喝多了。”

    李誦筠笑道,“我不喝多我能說這話嗎?”

    紀行想了想,“那時我才十二三歲,年紀還太小。”

    李誦筠很聰明,所謂慧極必傷,她對很多事也從來不避諱,但是這樣很容易傷及自身。不過她還是直言道,“那就是真的動過心?”

    紀行硬著頭皮道,“是......是有這麽迴事。”

    李誦筠看著紀行,嘴角在笑,但眼裏就像充滿了對一隻小獸的挑逗。紀行越看越不對勁,他一迴頭,小憐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門口。

    小憐走過來,遞給紀行毛巾,“擦擦吧,熱水還沒好,我去看看。你們繼續聊。”

    紀行站定沒動,“當心燙著了。”

    小憐點點頭就走了。紀行坐到床邊,確認高瓶兒已經睡著了才放下心來。

    李誦筠玩味地看著坐在她旁邊的紀行的窘迫,“她很漂亮,七分的容貌,八分的衣著,再加上你這個九分的男人寵著,真是幸福啊。”

    紀行隻覺得這個女人太棘手了,“那時候我年紀小,你好像比我大兩三歲,已經長開了。莫說我,換誰會不喜歡?”

    李誦筠道,“喜歡對你來說就像喝水吃飯嗎?見一個愛一個?”

    紀行道,“這天下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李誦筠道,“你父親。”

    紀行緩了很久道,“那你又怎樣想的?要說動情,哪個男人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各有各的抉擇而已。可你百般為難我,又是為了什麽?是動情,還是認命?”

    李誦筠搖頭笑笑,“因為新鮮。我在寒台與十惡不做的女魔頭沒有分別,高不成低不就,你說我除了你,還能選誰?”

    紀行道,“那就是認命。”

    李誦筠道,“我能不認命嗎?”

    紀行道,“往後你就住在這裏,不管你想什麽,有些事咱們都身不由己。倘若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

    李誦筠歎口氣,“你就娶了我?”

    紀行深出一口氣,“你真的喝多了。我去看看熱水怎麽樣。”

    李誦筠伸手拉住紀行,紀行一掙居然沒把她甩脫。李誦筠使了暗勁,眼神冷漠到了極點,但就是不放手。紀行內力一震,將她抖開。

    今晚紀行把高瓶兒和李誦筠給處置好了,才去扛起遊煥之,把他放到床上。

    到了深夜,紀行坐在床上,怎麽都睡不著。

    小憐拉著紀行的手,“想什麽呢?”

    紀行道,“她會武功,武功很高。”

    小憐道,“公子要娶她為妻嗎?”

    紀行腦子裏一團亂麻,“我沒想這事。小憐,你要知道這世上不是什麽人都能隨便利用的,特別是女人。可我身邊現在缺一個人,她要是在我身邊待著就正好,但是我不能這麽做。”

    小憐道,“公子怕負了她?”

    紀行歎口氣,“什麽負不負的。”

    小憐追問,“公子與她是青梅竹馬?”

    紀行搖頭。

    小憐道,“是高先生的意思?”

    紀行沒說話,但也沒搖頭。

    小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隻是道,“早些休息吧。”

    紀行幹脆躺下來,“真是一堆爛賬!”

    等到了第二天,高瓶兒醒來後發現自己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得不行。不過她也沒大吼大叫,她知道老宅這邊可沒那麽多下人伺候她。可是小憐卻早就候在了她門口,“小姐,水已經備好了。”

    高瓶兒一時忘記了她本是一個婢女,她倆雖然打過一架,可現在看起來她似乎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

    “我先去洗一洗,你看著點李誦筠姐姐,她醒了後好生伺候。”高瓶兒沒有為難她,但是言語間卻是將她處在了奴婢的地位。

    小憐隻是點頭,“是,小姐。”

    等到李誦筠醒了,小憐也不知道怎麽知曉的,竟然在門外提醒道,“李小姐,熱水備好了,洗洗吧。”

    李誦筠扶著頭痛欲裂的腦袋,道,“你進來。”

    小憐推開門走進去。她沒有看李誦筠,低眉順眼。李誦筠仔細打量著她,倆人就這樣僵持了半刻鍾。

    李誦筠道,“本來這就是你家,你找個地方坐坐吧。昨晚你倆睡在一起?”

    小憐當然知道她說的話是在指什麽,“是。”

    隨後小憐又道,“我隻是高府的一個婢女,不敢認高府為家。”

    李誦筠道,“你叫什麽?”

    小憐道,“憐兒。”

    李誦筠歎口氣,“憐兒,憐兒。名字是怎麽來的,他問過嗎?”

    小憐道,“公子很忙,也不太愛問這些。憐兒是我師傅給起的名,以前我在戲班子裏。有個小戲,隻演過一場,我就演憐兒。然後師傅就叫我憐兒了,時間久了,大家都這麽叫,我也忘了自己以前的名字是什麽。”

    李誦筠道,“記得姓什麽嗎?”

    小憐道,“不記得。”

    李誦筠皺眉,“忘得這麽幹淨?”

    小憐點頭,“那時候還小,而且時間也太長了。”

    李誦筠道,“還記得憐兒那場戲的戲文嗎?”

    小憐笑道,“當然是記得的。”

    李誦筠也笑了,“能唱唱嗎?”

    小憐眉眼間全是笑,抿了抿嘴唇,“許久不唱,可能生疏了,小姐見諒。”

    李誦筠便饒有趣味地看著小憐唱戲。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

    小憐剛唱到那個“怎”,哪料到破音了,頓時臉紅起來。

    李誦筠笑道,“唱得很好,你要不是停下來,我都以為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瑕疵。”

    小憐道,“小姐太過譽了。”

    李誦筠問道,“憐兒是哪裏人呢?看你細皮嫩肉,應該是南方人吧?”

    小憐卻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自小就被放在戲班子裏,家在哪裏早就不知道如何去尋。”

    李誦筠道,“你愛他?”

    小憐一愣,最後道,“公子人好,誰人不愛?”

    李誦筠道,“你說實話。”

    小憐道,“小姐問這麽多,憐兒能不能也問小姐一句?”

    李誦筠笑道,“自然可以。”

    小憐道,“小姐會對公子好嗎?”

    李誦筠倒是一怔,“你說什麽?”

    小憐道,“我本是無根浮萍,全憑公子寵愛才能有今天。但是奴婢不能做正妻,卻也不願為妾。既然李小姐來了,小憐自然隻有退去的理由。小姐若是會對公子好,小憐可以走。”

    李誦筠沒有想到她會這麽想,“你一定受過很多苦吧?”

    小憐笑道,“都過去了。我們這樣的人,是福薄命薄,不敢貪圖太多。這些日子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時候,公子也教了我很多。他還說會幫我脫了奴籍......”

    李誦筠打斷她,“他要做什麽,你就不要給我說了。”

    小憐收迴笑,“小姐,請洗洗吧。”

    等李誦筠躺在了熱水裏,小憐又給高瓶兒換了一次水。

    高瓶兒不由得讚道,“真是勤快。”

    等小憐走了。高瓶兒問道,“你們在那裏嘀嘀咕咕說什麽呢?怎麽好像一副相交莫逆的樣子?”

    李誦筠笑道,“算是吧。這個婢女真的太不像婢女了。”

    高瓶兒撇撇嘴,“他都快把她寵到天上去了,去哪都帶著,哪能有婢女樣?”

    李誦筠點點頭,“是啊,是啊。”

    她想起來小憐剛剛唱的戲文,心裏歎道,“高何以,你這麽聰明的人,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裝作看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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