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我也不曉得真假,我是聽她們亂嚼舌根子說的……說是上月十九夜裏,延chun宮突發大火,燒到次日天亮才滅。有宮人說,燒毀的大殿裏有一個嬰兒,頭顱被劈成了兩半,那收殮的嬤嬤還說,像是剛出生的嬰兒……”


    夏初七眉頭一跳,“是男嬰,還是女嬰。”


    梅子搖頭,不敢看她,“誰曉得呢。”


    不曉得為何躲躲閃閃?夏初七眼睛一眯。


    “延chun宮是哪?”


    “是前朝……不,就是貢妃娘娘的舊居。貢妃在前朝時得寵,延chun宮修得極是華貴,可洪泰爺卻憎惡得緊,所以延chun宮附近宮殿全都廢棄成了冷宮。就那奢華的延chun宮,也二十多年未有人涉足……”


    梅子聲音不高,可夏初七卻覺得字字刺耳,刺得她脊背涔涔冒著冷汗,冷得不再是手腳,而是整個身子都冰冷得像是落入了冰窟窿裏。


    “七小姐,興許不是小郡主……”


    梅子不僅是個大嘴巴,腦子也單純得緊,見夏初七麵色難看便一心想要說話來安慰。可在這個時候,她越是安慰,便越是容易把她的思路引入悲途。


    夏初七哆嗦一下,躺入被窩裏。


    “下去吧。”


    她瞬間蒼白的臉,嚇得梅子後悔不已,耷拉下腦袋,她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七小姐,那,那茶點還吃麽?”


    “吃。”


    夏初七很欽佩自己,總是在該缺心眼的時候缺心眼。就比如現在,明明心cháo澎湃,憂急如焚,卻還能不動聲色的吃茶點,吃完還踏實地睡了一個下午。除了在夢裏見到趙樽威風凜凜的攻城掠地,夢見小十九滿臉是血的喊娘有些不愉快之外,她就像沒事兒人一樣,睡到日落天邊,睡到天際發黑,在醒來時,屋子裏已是漆黑一片。


    “啊……”


    她拍著嘴打了個嗬欠,微微側頭,這才發現榻邊上立著一個身形頎長的影子。屋子裏沒有燭火,昏暗的光線裏,那人就像一隻落在暗夜裏的蒼鷹,冷漠,孤寂,高遠得令人無法直視。


    世間上有一種人,哪怕他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一動不動,也可以影響空間裏的氣流速度,讓周圍的一切都圍在他的身邊運轉。他若高興,空間氣流便暖和,他若冷漠,就空氣都會一片冰冷。


    夏初七想,趙樽就是這樣的人。


    “你來了?”


    她捋了援淩亂的頭髮,臉上帶著蒼白的笑,就像她心底從來沒有生出過懷疑一般。趙樽坐在chuáng沿,攬住她的身子,凝視的目光比之往日更為專注。


    “這都天黑了,你怎的還在睡?”


    “不是坐月子麽?整日窩著催肥,不睡覺做甚?”


    趙樽身子微怔。他看她一眼,那一眼,銳利得似利箭鑿在心底,但他卻什麽也沒問,隻是慢慢起身,點燃了屋子裏的燭火,站在三尺外,靜靜看她。


    “你臉色不好?”


    “有嗎?可能是天冷了吧。”夏初七笑著抬起雙手捧著臉捂了捂,又扯高被子蓋到胸前,把脊背抵在chuáng頭,輕輕笑道,“一會得叫晴嵐換一chuáng厚些的被子。”


    “嗯”一聲,趙樽沒有多說,也沒有主動解釋什麽,隻是從隨身帶來的包袱裏取出兩雙嶄新的靴子來,放在她的麵前。


    “爺特地為你備好的,看看可好?”


    那是兩雙厚底方頭靴。一雙是石青色緞繡,一雙是錦邊彈墨,與普通的宮靴不同的是,靴麵上點綴了幾顆流光溢彩的珠玉,拚成秋海棠圖案,海棠蕊中有小小粉珠,看上去栩栩如生,極是貴重。


    “很美!不知穿上怎樣。”


    夏初七撫著秋海棠,輕輕笑說。趙樽掃她一眼,握住她手的靴子,說了一句“試試”,彎腰便要為她換鞋。


    “不必試了,你準備的,自是好的。”


    她阻止了他,笑著從他手上把靴子接過,放在枕頭邊上,順勢拉住他的手,拽坐在chuáng榻邊,方才抬頭,認真地凝視他。片刻,他沒有說話,她慢慢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喚了一聲。


    “趙十九。”


    “嗯。”他迴答。


    “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趙樽身子微微一僵,側過身來,手臂攬住她倚入懷中,掌心順著她的脊背由上往下摩挲著,語氣凝重,“有。阿七,我要南征了。”


    “多久?”她並不吃驚。


    “大婚前趕迴。”他聲音微哽。


    “決定了?”她又問。


    “決定了。”


    “你掌了兵權,不必出戰的。”


    “出戰不是為趙綿澤,是為我自己。”


    為自己?其實也隻是為了國家吧?夏初七前生是紅刺特戰隊的一員,自是明白“為自己與為國家”裏麵所包含的意義。她牽了牽唇角,並不反駁他,隻溫馴地點點頭。


    “小十九呢?我想見見她,可以嗎?”


    她的眼,有些反常的晶亮。


    那一抹晶亮,很灼人。若仔細看去,可知是眼睛裏的濕潤在燈火下的反光。


    趙樽很少看到夏初七這般無助的樣子,無助得她偽裝的堅qiáng隻須瞬間就能被徹底摧毀。他滯了片刻,大拇指摩挲著她的臉頰,冷峻的神色黯然得似乎有一腔的心事要與她說,卻終究又無法說出口。


    “不是說了麽?她很好,在定安侯府,由菁華照看著。”


    “趙綿澤沒有懷疑?”夏初七麵色一凝,qiáng笑。


    “沒有。”趙樽道,“他並不知你懷孕。”


    夏初七怔怔的望住他,茫然的注視了片刻,突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極是緊張地問:“真的?你沒有騙我?”


    趙樽緘默一瞬,嗓音喑沉沙啞。


    “傻瓜,爺何時騙過你?”


    “好吧。你才不會騙我。”夏初七揉了揉眼淚,像是破涕而笑,又像是鬆了一口氣,“你且放心的去吧,等我出了月子,會想法子去定安侯府,瞧著我們小十九的。”


    “阿七——”趙樽喊住她,輕描淡寫地道,“目前形勢嚴峻,你不要去,免得引起旁人的懷疑和……”


    “嗬”一聲,夏初七打斷他,眉目一寒,“做母親的人,總得親眼看看自家孩子才能放心的。趙十九,這些事qing你就別cao心了,你隻管好好殺敵,保護好自己……”


    趙樽抿緊唇角,遲疑良久,方道了一字。


    “好。”


    夏初七不看他,泰然自若,“幾時出發?”


    “明日。”他答。


    嗬一聲,她眨眨眼,“明日我可送不了你,你當心著點兒。”


    “不必相送的,爺習慣了。”


    一句又一句平淡如流水的對白,兩個人都從容的應答如流,聽上去似是與往常每一次見麵時的家長裏短沒有半分區別,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極其微妙的,尤其是戀人之間,qing緒更為敏感。它不必言說,不必明言,不必相詢,卻可以明白,彼此中間添了一些莫名的隔閡,一種誰也不願在趙樽出征之前戳破的隔閡。它或許如紙般薄,但到底還是隔在了二人中間,就像一鍋燒開的水,煎熬得人五髒六腑都疼痛,卻不能挪開。


    “趙十九,你得保重。”


    她撲入了他的懷裏,緊緊擁住他,小貓兒似的貼合著他,磨蹭著他,撒嬌似的與他共歡,把一頭原就淩亂的長髮折騰得散亂開來,瀑布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他的肩膀,與他的長髮揉和輾轉在燃著紅蠟的火光中,映得他眉清目朗的麵孔添了深邃,也映得她霜肌脂白的小臉兒,溫比玉,膩如膏,艷若chun色。


    “阿七,美極。”


    “爺更美。”


    她頷首窩在他的懷裏,眉在笑,眼在笑,唇在笑,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在笑。


    邸深夜靜銷魂色,鸞枕鴛被一段歡。


    一整夜的同chuáng共枕,兩人沒有提半絲不愉快的事qing。她撫著他俊俏的眉眼。不怨,不恨,不問,不管,不思,不慮。他摟著她的身子,隻吻,隻愛,隻憐,隻惜,隻寵,隻疼……直到她氣喘籲籲地從他懷裏鑽出,說了一句話。


    “告訴東方青玄,我想見他。”


    那天晚上趙樽並沒有答應她的要求。他是不喜歡她見東方青玄的,從來都不喜歡。但他也沒有拒絕。在這樣的夜晚,在他臨行前的夜晚,不管是她,還是他,都不願再多增添對方的負擔。隻想在這個接近中秋節的晚上,說一些令彼此都愉快的話。


    她說:“月亮快要圓了。”


    他說,“是啊,又一年中秋。”


    她說,“要是中秋夜,你能在京中陪我數星星多好。”


    他說,“你不適合數星,隻適合數月。”


    她問,“為啥?”


    他答,“月亮隻有一個,適合你的智商。”


    她嗔,“好,下次中秋,我來數星,我便數月。”


    他慢慢轉頭,目光深深地盯住她,喟嘆一聲,把她攬入懷裏,喑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阿七,下一個中秋,我定會陪你渡過。”


    她笑,“不,往後的每一個中秋。”


    ~


    八月初四,趙樽帶著“王命旗牌”領著南征大軍一路南下,直奔雲貴而去。


    與往常趙樽每次出征的“三駕馬車”配套不同,這一次趙樽南下,沒有“左膀”陳大牛,也沒有“右臂”元祐。麾下將領隻有新婚燕爾的駙馬都尉、三千營指使晏二鬼,擢升為南征軍右將軍,打先鋒。另外,便是在皇城禁衛軍中做了許久都統的陳景,在趙樽南征之前,得到了建章帝趙綿澤的允許,破格提拔為南征軍左將軍,隨同趙樽南征。


    元祐沒有南下征戰,卻也沒有閑著。極賦戲劇xing的是,他在趙樽出征的第二日,就被趙綿澤委以了重任,做為南晏的和親使節,前往北狄為烏仁公主的大婚送彩禮。而陳大牛也因北邊的防務問題,被趙綿澤在八月初八派往了遼東。


    看上去這是很正常的軍務安排,可仔細一品,箇中又意味深長。三個人去了三個不同的方向。元祐前往北狄送彩禮,除了是對南晏與北狄關係破裂,有可能重燃戰火的最有力迴擊之外,也是淡化了他在趙綿澤大婚之前有可能起到的作用,至於陳大牛前往遼東的意義也是一樣,至少可以確保在此期間,趙樽的勢力不會太深的滲入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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