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上一章司馬鵠的感悟,宿誼自然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這些人腦袋裏想的太複雜了,宿誼無法理解。

    別的人不迴信是既不熟悉也不知道怎麽迴;司馬鵠的信轉給慕晏是因為宿誼當司馬鵠是朋友,朋友處於低穀期,他不迴信有點不近人情,但他確實不知道怎麽迴,還是交給專業的來吧。

    不過,誤解就誤解吧,反正對司馬鵠沒壞處。

    東漢末年起,奢侈之風盛行。像司馬鵠這種“自找苦吃”的基本見不到了。所以司馬鵠最先這麽做的時候,一些人認為他被打壓的太厲害,一些人以為他腦子有病,還有些人以為他嘩眾取寵。

    不過當司馬鵠考上進士,步步高升之後,現在的“自找苦吃”就成了美談,成了儒家“修身”的典型案例之一。

    宿誼自己是喜歡安逸的人,但他對司馬鵠現在的選擇是很佩服的。他在給慕晏的信中也提到了這件事。

    宿誼非常看好司馬鵠,他覺得司馬鵠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知恥而後勇”。若能挺過這種壓力,就會像被打磨過的寶石一樣,綻放出絢爛奪目的光輝。

    慕晏吃醋了。

    好吧好吧,司馬鵠真是棒棒的。那他呢?他難道不如司馬鵠嗎?

    慕晏心想,自己要不要也去考科舉?他要證明他比司馬鵠更厲害。

    皇帝看了宿誼的信之後,才分出心去了解一下這個世家內部爭鬥中落敗被“逐”的“毛小子”。

    皇帝也覺得這人不錯。

    司馬鵠出身世家,有才華有人脈;與本家不和,重用後不用擔心壯大司馬家勢力;能吃苦,能忍,心性好。

    如果他能進入殿試,殿試上文章不錯,他不介意給司馬鵠一個一甲。

    一甲中有世家子弟,正好可以安世家的心。

    然後慕晏試探的問自己要不要去考科舉的信送來的時候,皇帝額頭青筋暴綻。

    河清這是幹什麽?不服氣?這有什麽好不服氣的?

    在把這封信送給宿誼的同時,皇帝同時給了慕晏一封信,讓慕晏“好好工作,別東想西想”。

    就算是慕晏,要準備科舉,也得潛心讀書。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皇帝有大把的事要交給慕晏做,哪有時間給他讀書?

    何況科考不過是走上仕途的路而已了,慕晏已經在仕途上走得十分順暢,

    何必多此一舉?

    慕晏知道皇帝有暗搓搓的拆他和宿誼的信,但沒想到皇帝會因這事給他寫信。

    不久之後宿誼的信也到了。宿誼和皇帝一樣,讓他別沒事找事。

    宿誼勸說的方向和皇帝不同。科考是讀書人走上仕途的路,已經是大官的慕晏,就不要跟人搶名額了,這樣,被他擠掉的人多可憐啊。

    慕晏看著宿誼的信,心裏的嫉妒稍稍平息了些。宿誼這信的意思,就是肯定慕晏若是參加科考,必定能金榜題名。

    慕晏於是迴信,說自己隻是開玩笑,並解釋自己隻是很想和天下讀書人比一比而已。

    皇帝鬆了口氣。還真怕慕晏撂挑子去讀書準備科舉。他了解慕晏,知道慕晏前一封信是認真的。

    司馬鵠的事在京城官宦世家中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頂多在茶餘飯後拿出來嘲笑一番。

    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成了一個“山野粗鄙之人”,當然是值得嘲笑的一件事。何況司馬鵠在被“司馬家放逐”之前,在京中可是很有名氣的貴公子。

    許多不如司馬鵠的人,幸災樂禍的惡意已經溢了出來。

    司馬鵠之前雖然被“放逐”,但他照舊有錢,有朋友,過得並不淒慘,所以落井下石的人還隻是稍稍諷刺一下,並不會太過分。

    但司馬鵠現在這樣子,不了解的人並不知道司馬鵠是“自找苦吃”,以為司馬鵠真的跌落塵埃之中了,甚至專門來司馬鵠住的小破院子門前來嘲笑。原本還有聯係的一些人也立刻跟司馬鵠斷了交情。

    司馬鵠便在這種嘲笑冷落中慢慢打磨自己的心。

    京城中,最近讓人談論的最多的大事,是世家中的世家,王家那浪蕩子王稟居然正兒八經的入朝為官了。

    王稟在世家中可是非常出名。

    他視禮教為無物,每日縱情聲樂,和一些不願意入朝為官的名士一起,放誕不羈。

    王稟並非身上沒有官職,皇帝之前甚至給了他實職。不過王稟每日醉酒,不上朝不上班,實職自然隻能免了。皇帝為了給王家麵子,給了王稟一個虛階,讓他白領俸祿不幹事。

    這次王稟突然入朝為官,讓人以為王家又要做什麽事了。

    但王家老太爺卻病了,王家人人麵容嚴肅,似乎並沒有高興的意思。

    之後的事京中世家就更看不懂了。

    一日,有人看見

    王稟一瘸一拐的從王家本家走出來,然後對著緊閉的王家大門咳了三個響頭。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王稟和王家起衝突了?

    但王家的人嘴很嚴,誰也不知道究竟在王家中發生了什麽事。

    宿誼本來也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一日,王家老爺子居然親自登門拜訪。

    當然,王家老爺子是偽裝後悄悄上門拜訪的,還是王博源帶上門的,把宿誼嚇得不輕。

    還好宿誼現在裝逼已經裝習慣了,才沒有在臉上露出被驚嚇的表情。

    王承麵容看上去比宿誼曾經在王家看見的時候蒼老許多,好似經受了很大的打擊似的。

    王博源悄悄退出門外,屋內隻剩下宿誼和王承兩人。

    宿誼覺得這氣氛實在是太凝重了,他需要做點什麽來減輕一下自己的心理壓力。

    但宿誼想不出來。

    就在宿誼冥思苦想的時候,王承率先開口。

    “宿天師,有家族會長盛不衰嗎?”

    正在走神的宿誼想了不想就答道:“孔家。”

    王承道:“孔家為何會長盛不衰,因為有孔子這位聖人嗎?”

    宿誼道:“因為尊儒學,因為不慕權,因為左右逢源。”

    王承愕然。

    宿誼這才迴過神來,心想,要糟,自己怎麽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孔家的確有許多忠直之人,但孔家世代不倒,除了儒學好用之外,更有孔家世代都有“識時務”之人有關。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換代之際,總有孔家後人向當朝皇帝投誠,然後皇帝就把反對他的孔家後人殺了關了放逐了,將正統的帽子給支持他的孔家後人。

    現在這個時代還看不出來,但宿誼那個世界的曆史就很明顯了。

    比如明末孔府三姓衍聖公孔胤植,明末時,他作為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君恩如山;李自成一入山東他就令人供奉大順國永昌皇帝龍位;李自成沒多久就敗了,清軍來了,他立刻奉上《初進表文》,說清朝“山河與日月交輝,國祚同乾坤並永”,“臣等闕裏豎儒,章縫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慶新朝盛治,瞻學之崇隆,趨蹌恐後”,“恭設香案,宣讀聖諭”,令族人剃發。

    這時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深受孔孟思想教導了幾千年的漢族民眾激烈反抗,“嘉

    定三屠”,“揚州十日”,慘絕人寰。

    前有聖人先祖作為保護傘,後有識時務的族人不斷湧現,孔家當然能長盛不衰。

    當然,宿誼並沒有看不起孔家的意思。因為每個家族都有敗類。後世傳聞,孔姓四百萬,孔家有“識時務”的人同時,也有“不識時務”的人。

    這些“不識時務”的孔家人有死戰的,有殉國的,有避世不出的。隻不過為了打好“尊孔”這一個招牌,每朝皇帝總能從孔家人中找出那麽一兩個敗類,給他們扣上“衍聖公”的帽子而已。

    元朝時,皇帝就挑起孔家內部鬥爭,扶植歸順元朝的“衍聖公”。孔洙“讓爵”,歸而不順,南北孔分裂。

    若孔子知曉後人之事,不知是喜是悲。

    不過現在雖然還沒有這種事發生,孔家也發生了差不多的事。

    作為大世家的族長,作為當朝太傅,王承當然不是盲目尊孔之人。他尊的事孔聖人,而不是整個孔家。

    孔家在當朝皇帝登基的時候,前代孔家族長並不願意“歸順”。在一番孔家內部爭鬥之後,這一代孔家族長並非前代族長之子。他率人歸順當朝皇帝。

    至於前代孔家族長的子嗣,天知道遭到了什麽樣的待遇。

    皇帝不關心,世間的讀書人,也不一定關心。

    王承心想,孔家尚且如此,王家如何?

    王家沒有孔聖人這個金字招牌保護自己,就算能夠左右逢源長盛不衰,但後來的王家人和他王承有什麽關係?說不定還是他王承後人的仇人。

    就像現在的孔家嫡係,和漢朝時的孔家嫡係。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王承突然想通了。

    在兒子中,他最擔心的就是王稟。現在王稟自己要奮起了,就算不和王家一條心,但隻要王家不和皇帝作對,王稟也不可能去害自家人。

    而王家會和皇帝作對嗎?沒那麽傻。

    至於孫子,就交給兒子教導了。他已經老了,不想操那麽多心。

    “天師果然通透。”王承歎息。

    他站起來,對宿誼深深一拜,在宿誼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轉身離去。

    這時候的王承身上好像少了什麽,又像是多了什麽。但至少,他的精神氣又重新迴來了。

    宿誼眨了眨眼睛。

    算了,他都習慣了。

    作者有話要說:衍聖公爵位傳承期間發生過多次奪門之禍,滅門之災。而且孔子後人的事,也不能怪在孔子頭上。誰管的了自家親戚呢?就像是南北孔分裂了,但南北孔都有忠烈之人,也有敗類。所以,因為孔家後人有敗類而批孔我認為有失偏頗。孔家正統,也是孔家內部的事,旁人沒必要置喙。孔家自己認可就成了。

    當然,因為孔聖人而對整個孔家跪舔,那也是很畸形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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