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未時,周楓帶著千尋去了泰和堂。遠遠望去,堂前竟守著幾個官家打扮的侍衛,身上的魚龍紋錦服和佩著的刀劍卻不是梁州城衙役的式樣。


    千尋正想著哪家的護衛竟穿得這麽好,卻聽周楓“咦”的一聲,停下步子拉住了她。


    “蘇姑娘,我們來得不巧,被人捷足先登了,要不還是先迴去,晚點再來?”周楓說道。


    門口的那幾個護衛已經見到了兩人,正目光炯炯地看來。堂外還站著那個姓孫的管家,正引著幾個同樣來得不巧的拜壽女眷去偏廳等候,他一抬頭也瞧見了千尋,微微皺了皺眉頭。


    千尋道:“來了就走,隻怕不妥,在這裏等等也無妨。”


    周楓歎了口氣,想著一會兒主子來了,見到蘇姑娘一準會高興,便道:“那也行,就怕人一多起是非。按理說女眷休憩的偏廳,我這等男丁是不能去的,但姑娘你要是眼盲,便另當別論了。”


    千尋眨了眨眼看著周楓,道:“你要我裝瞎子?”


    周楓哈哈一笑,道:“也不全是作假,你這眼睛……哈哈,孫管家知道你眼睛不好,你別說破就好了,不然你一落單,準得讓他欺負。”


    “裝瞎子我在行啊!”千尋忙道。“可你家的管家為何要欺負我呢?”


    周楓滿臉高深地答道:“天機不可泄露,你聽我的準沒錯。”


    周楓的法子確實不錯,他帶了千尋走到堂前時,恰有幾個梁州城的富家子弟也到了。礙著人多,孫管家也未多作刁難,直接讓周楓陪著“盲眼”的千尋去了單獨的小間等候。


    閑著也是閑著,周楓又將姚羲和的脾性同千尋嘮叨了一番。千尋覺著他如臨大敵的架勢很是有趣,便隨口問道:“方才門口站的那些護衛,是今日的客人帶來的?好像很不同啊。”


    周楓道:“哦,你說那些人啊,是京裏來得禁衛軍,個個都是好手呢。”


    “禁衛軍?那不是天子的護衛嗎?難道是天子來了?”千尋奇道。


    “天子哪裏會紆尊降貴跑來梁州給一個侯爵夫人祝壽,那是禁衛軍下部的人,他們保護的多半是三品以上的官,或是外派的欽差大臣。”周楓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今年竟來得這麽早。”


    “什麽來得早?”千尋問道。


    “嗐,就是欽差大臣了。每年到了年底,皇帝都要派戶部的人來梁州查天下糧倉的賬。沒想到這才十一月,今年的人已經來了,還專湊在夫人壽宴上來。”說著,周楓有些憂慮地看了看千尋,道,“蘇姑娘,隻怕夫人一會兒臉色不會好,不管她跟你說什麽,你都別放心上啊。”


    雖是這麽說,但過了一個多時辰,兩人依舊等在小間中未得召喚。周楓耐不住,出去打探了幾次,孫管家都說夫人尚在見客。隔壁廂房中的女眷倒是都得了召見,晚來一些的幾個世家公子也拜過壽,早早的走了,獨獨剩下千尋還在苦等。


    這下連千尋也覺出味來,姚羲和擺明了不想見她,可此時她若走了,便是她失了禮數。走不得,等不到,將她耗在這裏卻又什麽也做不成,還得心神不寧地等著隨時會來的傳召,恐怕這就是姚羲和的手段了。


    周楓好歹也是侯府的老人,自然比千尋更清楚姚羲和的手段,看了這個態勢,也知道姚羲和是故意給的下馬威,約莫也是想讓千尋知難而退。可周楓也曉得千尋是什麽樣的人,脾氣說好也好,身上卻還留著別樣的傲氣,這等氏族遺留的門第之見在她眼裏就是笑談了,偏偏姚羲和就是在拿這些整治她。他看了看千尋的臉色,也知道她等得有些氣悶了。


    眼看著申時也快過了,周楓又出了小間去找孫管家,卻連孫管家也沒了蹤影,泰和堂裏空空蕩蕩,哪還有什麽客人。周楓重重歎了口氣,快步迴到小間,一推門便道:“蘇姑娘,我們還是走吧。”


    他話音未落,便見房中還站著一人,卻是姚羲和身邊的侍女莫娘。這莫娘的身份也有些尷尬,要說進侯府也不過是兩三年,但她因做的一手縉川好菜,加上身世淒苦,又生的楚楚可憐,很得姚羲和的歡心。約莫一年前,姚羲和竟張羅著要將莫娘送到李隨豫的身邊,名義上是母親給兒子送個侍女,但明眼人都明白,這是在安插耳目。李隨豫已經今非昔比了,這一點連姚羲和也不得不承認,盡管李隨豫藏得很好,對她也十分恭順,但姚羲和的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此時莫娘正轉過身來,眼睛有些紅腫,竟像是剛剛哭過。她微微一福,道:“見過周護衛。夫人方才忙著招待京中來的客人,一時沒顧上蘇姑娘,便讓莫娘過來看看,陪姑娘說說話。”


    周楓忙道:“有勞莫娘了,不知夫人何時迴來?”


    莫娘道:“正是為了這事,夫人請姑娘去後院等候,待她安頓了那幾位客人,便能來見蘇姑娘了。”


    周楓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千尋,此時她正看著某處怔怔出神,也不知莫娘剛才跟她說了什麽。“那行,蘇姑娘,我們一起去後院吧。”


    莫娘不緊不慢地說道:“周護衛,你可不能去。夫人說了,孫昊孫會老家的公子昨日便不見了蹤影,孫會老現下正在府上鬧呢。你須得速速去找劉管家,幫忙將孫公子找迴來。”


    “唉?這孫驁不見了,找我做什麽?”周楓說著,盡力向千尋擠了擠眼睛,那隻她卻並不看來。


    “這是夫人的意思,還請周護衛趕緊去吧,去晚了隻怕又要責備小侯爺了。蘇姑娘這裏有莫娘照顧,不會有差池的。”莫娘說道。


    周楓歎了口氣,又看了看千尋,道:“蘇姑娘,你眼睛不好,自己小心點。”說罷,他慢吞吞地向外走去,心裏卻想著,這事得去知會主子一聲。


    等周楓走遠了,莫娘才迴過身。她看著千尋,麵上恢複了方才的哀戚,低頭說道:“蘇姑娘,莫娘被孫公子欺負的事,還請姑娘莫要說出去。不然莫娘便再無臉麵留在侯府了,他們必然都會當莫娘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卻聽千尋淡淡道:“你方才說,侯夫人送你去小侯爺那裏,是要讓你做他的房裏人,那便是妾的意思麽?”


    莫娘輕輕抽泣道:“莫娘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小侯爺,也不敢奢望什麽名分,能得小侯爺的憐惜,已經知足。姑娘,莫娘*於人,已對不起他了,隻求能常伴他的左右,盡心服侍,報他恩情,還求姑娘成全。”說罷,她索性跪倒在了地上,哭得愈發傷心了。


    千尋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頭。她將失焦的雙眼望向莫娘,道:“不是說去後院麽?走吧。”


    ……


    冬日新陽淡淡,化著積雪,天空一派蔚藍。


    莫娘扶著千尋到了後院的臨水高台上。這高台依托在三層樓高的假山石上,小小的亭榭雕琢精致,垂了半透的遮風紗幔,簷牙下掛著晶瑩剔透的冰柱,偶有化開的冰水滴落,一顆顆地墜落在底下的池塘麵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蕩開的水麵上還漂著細碎的浮冰。


    千尋鼻尖被凍得有些發紅,她接過莫娘遞來的茶盞握在手上,可指尖冷得連茶水的熱燙都難以察覺。


    莫娘起身整理著被風吹開的紗幔,一邊同千尋說道:“那日連累了姑娘,也是莫娘無用,將劉管家找來時,姑娘和孫家少爺已經不知了去向。”莫娘說著,看了看亭榭底下的池塘和院中的石子路。她沒等到千尋接話,便迴頭看著千尋的麵色,接著說道:“幸好姑娘脫了身,不然莫娘就是百死也難辭其咎。”


    “莫娘,你想說什麽,便直說吧。”千尋道。


    莫娘站在簾邊,定定地看了千尋一會兒,忽然放聲哭了起來,邊哭邊道:“蘇姑娘,是莫娘的錯,你饒了莫娘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千尋聽得一頭霧水,卻見莫娘竟拉開了紗幔,背朝外向後靠在了欄杆上。那欄杆隻到她腰際,於是她有半個身子向外探了出去。突然,欄杆發出“哢啦”一聲脆響,支撐著莫娘的那截木杆斷裂,莫娘一聲驚唿,仰麵向外摔去。千尋急忙丟開了水杯,卻被潑出的滾燙熱水灑了一手,她躥到亭邊伸手去拉莫娘的手臂,哪隻卻被莫娘一手拍開。


    莫娘“撲通”一聲墜入了底下的池塘裏,她在水裏撲騰了兩下,隻來得及喊出一聲“救命”,就被冰冷的池水凍得失去了知覺。


    千尋皺眉看著底下的莫娘,隻猶豫了片刻便打算躍下救人,卻聽池塘邊一人怒喝道:“還不救人!”


    話音未落,幾個家丁立刻從假山石旁躍出跳入池塘。


    池塘邊的石子路上,姚羲和怒容滿麵地抬頭看著亭中的千尋,微微眯眼,道:“劉管家,去將那狠毒的丫頭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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