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一口氣緩了過來,腦中還在嗡嗡作響,眼前閃著白光。她動了動左手,用極輕的聲音說道:“別拍了,臉痛。”


    李隨豫這才舒了口氣,見她臉上確有割痕,伸出手指去摸了摸。淡淡的月色下,那細長的傷口已經止了血,裂開的皮膚卻微微皺起,像是貼在麵上的一層薄膜。他看著千尋蹙眉睜開眼,卻隻是問道:“還有哪裏痛?”


    “咳,咳。”千尋捂著喉嚨,隻覺裏麵血腥氣彌漫。想要去看葉笙歌在哪兒,上身剛一動,銳痛劃過腦仁,接著眼前又是一黑。前傾的身體倒在李隨豫身上,額頭抵著他的肩。李隨豫急道:“怎麽了?”


    “別動。”千尋的聲音黯啞微弱。李隨豫立刻不動了,卻不知道她怎麽了。


    千尋閉著眼,可以聽到自己脖頸上的血脈跳動,血流嘩嘩作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沸騰。她運起了沐風心法,在體內緩緩流轉,忽然追逐上了體內的每一處跳動,綿延的氣息將異樣包裹在內,片刻後歸於平靜,腦中的銳痛也逐漸緩和。


    也就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李隨豫卻覺得像是很久,他不敢動,隻是側耳聽著千尋的唿吸聲。此時她的氣息終於平複下來,額頭抵著的地方濡濕。她微微一動,李隨豫就去扶她,卻發現她渾身是汗,浸透衣衫,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千尋有些脫力,一時站不起來。她無奈地笑道:“我就說了三眼紅娘麻煩,這葉笙歌就是個毒祖宗!你說怎麽現在是個黑衣人,就會使蟲子,還是說會使蟲子的,都愛穿黑衣殺人?”


    李隨豫拿袖子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卻覺得她脖子和發間也都是濕的。怕她著涼,又不好現在換衣服,忙脫了自己的外袍蓋在她身上,道:“我先帶你迴山上。”


    話音剛落,樹林裏又傳來了打鬥聲,與方才葉笙歌被引開的方向卻是相反的。李隨豫聞聲看去,卻見山林間隱隱約約有個黑影正飛速向這邊靠近。那黑影身後還跟著一個黑影,兩人一前一後,中間時不時交一迴手,但前麵那個黑影並不戀戰,時刻想著擺脫身後那人。


    待兩人近了,李隨豫已看清,前麵的黑影正是之前交過手的黑衣人,後麵那個緊追不放的卻是阿爻。李隨豫微微皺眉,沉聲道:“怎麽還沒拿下?”


    阿爻邊追那黑衣人纏鬥,邊苦笑道:“我收迴前言。這人看著笨,一條筋,但那些蟲子是真不好對付。”說著,那黑衣人果然又放出了毒蟲來,阿爻身形受阻,立刻同飛蟲糾纏起來。


    李隨豫淡淡道:“若對付不了,就讓他們換個人來。”


    這話說得有些重,剛才還嘻嘻哈哈的阿爻立刻閉了嘴,也不顧飛蟲襲向他身上,劍光一抖,眼中閃過殺機,直接朝那黑衣人刺去。


    千尋拉了拉李隨豫的手,道:“唉,你別讓阿爻把人弄死了。他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蟲子,一個不小心全放出來,逃都來不及。”


    李隨豫卻不動,反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無事。”


    千尋歎了口氣,說道:“隨豫,我還有事問那黑衣人。你家阿爻已經被蟲子咬了,再不停手,就要死了啊。要不你出手將他拿下?”


    李隨豫挑眉,低頭看著千尋。千尋連忙陪笑道:“你放心,我在這裏替你念咒。”說著,掙出手,一本正經地按在他肩上,“你看,我已經替你加持了。去吧,保管蟲子不敢咬你!”


    這次輪到李隨豫歎氣,他站起身,身形一閃已插入兩人的戰圈。那黑衣人似乎正中下懷,棄了阿爻,劍招淩厲地刺向李隨豫。李隨豫避過劍勢,迴掌反擊,冷聲說道:“去她身邊待著。”


    阿爻聽了,立刻退出戰圈,看了看樹下的千尋,卻有些猶豫,兩眼還黏在戰圈中的李隨豫身上。千尋卻笑眯眯地朝他勾了勾手指,說道:“阿爻,來。”


    阿爻無法,隻好走了過去,身上卻有不少傷口在淌血。他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站定了,背對著千尋,看著纏鬥的兩人。


    千尋又道:“阿爻,再靠近些。”阿爻卻似沒聽到一般,一動不動。


    “嘖。”千尋皺眉,左手撐著地麵,腿上動了動,覺得恢複些力氣了,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後,伸手去捉他手腕。


    阿爻何其警覺,千尋起身靠近時,他並未作出反應,此時千尋伸手來抓,他立刻閃身避開。千尋在他身後笑道:“一把好劍若不時常保養,上了戰場就是塊遲鈍的鏽鐵。傷成這樣了還死扛,你以後還能做隨豫的劍麽?”


    阿爻聽了,目光微閃,卻沒動。千尋立刻捉住了他的手腕,錯身站在他身後,隻露出右側的半邊肩膀,兩眼看著遠處的李隨豫。


    “一共鑽進去五隻。三隻到大腸經了,剩下兩隻正在往脊髓去。”千尋淡淡道,手中沐風真氣緩緩注入阿爻體內,阿爻立刻要掙脫,千尋輕喝道:“不要命了麽!不出半柱香,你必死,死人能做什麽?”


    阿爻果然不再動了,任由千尋的沐風真氣在他體內的經脈流轉。片刻後,千尋似是累極了,放開他的手腕,慢慢坐到了地上。阿爻忙迴頭去看,卻見她雖然坐在地上,兩眼仍看著前方的李隨豫。


    此時李隨豫出手,一掌擊中了那人。那人似乎受了極重的內傷,腳下步伐不穩,勉強揮劍抵擋。如此過了不出十招,李隨豫已擊飛他手中的長劍,一掌拍碎了他的肩胛骨,將人摔在地上,抽搐幾下就不動了。


    ……


    卻說葉笙歌被突如其來的人影絆住,兩人交手時,四周的三眼紅娘紛紛落地死去,他知道來人不簡單,也是個行家。那人手中捏著把漆黑的骨扇,轉瞬間點向他身上多處要穴,不待他反應,又起了變化,周圍升起了灰蒙蒙的煙霧,越來越濃,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


    葉笙歌心中忌憚,急急退開,煙霧卻如影隨形,侵入毛孔,竟使得氣息凝滯起來。他足下發力,加快了速度,終於衝出了煙霧的包圍,周圍卻已經不是方才的景象了。地勢變得陡峭,地上山石亂生,鮮有植被。他冷笑一聲,手中握著一隻鋼絲線球,腕間輕抖,細絲飛快地擊向煙霧中的某處。


    快速的切割瞬間將煙霧打散,絲線刮過地麵,直接切下了一段尖石,卻並未傳來割斷*的觸感。葉笙歌冷眼看著山石亂飛,眼角忽帶到了一片衣角,他立刻轉身退開兩步。那人卻未動,站在一塊高石上,肩上還立著一隻雪白的海東青。黯淡的月色下,一張充滿褶皺的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暗夜中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精光閃動,配著他短短的下巴和高起的鼻骨,讓人不禁想起了貂。那隻海東青也睜著一堆黑漆漆的眼,歪頭看著葉笙歌。


    葉笙歌嫌惡地皺了皺眉,隻覺這張又醜又老的臉汙了他的眼。他看了半晌,鼻中哼出聲來,道:“你也要來壞我的事麽,白鬼?”


    被他叫做“白鬼”的人站在高石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戲謔的笑意,雖說他麵上仍是鬆風閣裏那位慢性子老大夫的臉,可開口時卻全然不是公鴨嗓了,那聲音溫淳輕快,帶著點慵懶,他打趣般地說道:“嗬,冤魂索命?小葉子,這出戲你絞盡腦汁想了很久吧?可惜被我徒弟三言兩語就揭穿了。”見葉笙歌眼中果然冒出了火星,他十分高興地說道:“每次惱羞成怒就要殺人滅口,對著晚輩也這般小氣,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不要臉呢!”


    葉笙歌心中惱怒,卻不上當,眯了眯眼,道:“你這白鬼也強不了多少,過了這許多年,易容術恁的是差勁,頂著張褶子臉也不覺害臊。”


    白謖聽了,卻笑出聲來,摸了摸海東青的頭,道:“易容術講究的是形神合一,化世間百態。哪像你,明明已經不小了,還做著美少年的夢,連混在燕山派裏,也要找個長得最俊的小弟子來扮。”他忽然收了笑,語重心長地對葉笙歌說道:“莫怒莫怒!生氣容易長皺紋,下次再扮美少年時,皮膚就不滑了!”


    葉笙歌向他怒目而視,手中仍握著鋼絲線球,兩人一鳥,六目相對,僵持了許久,葉笙歌終於說道:“條件?”


    白謖哈哈一笑,道:“別人隨你怎麽玩,我徒弟你動不得。”


    葉笙歌哼聲道:“就是方才那丫頭?”


    “嗯,就是差點被你掐死的那丫頭。”白謖笑道,好整以暇地看著葉笙歌額上的汗如豆子般顆顆滾落,他越是動怒,方才中的煙毒愈會加速擴散。


    葉笙歌朝他伸出手,咬牙道:“解藥。”


    白謖但笑不語,卻沒動。葉笙歌立刻怒道:“我何曾食言過!既然答應了,就決不會動她。白鬼,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樂嗬嗬地掏出一個小瓷瓶,丟給他。葉笙歌立刻拔了蓋子,將整瓶藥丸倒入口中,把瓷瓶重重地丟到山石上。他抬頭看著白謖,說道:“你就看你的戲,別再拿這張老臉來我麵前晃!”


    白謖從山石上躍下,肩上的海東青振翅而飛,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揚起了些灰。葉笙歌立刻皺眉避開,瞪了他一眼,轉身向方才的樹林走去。白謖背了雙手走在後麵,仰頭看著疏淡的星子,竟哼起了曲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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