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在後院的廚房外找了一處蔭涼地,讓小廝搬了三個爐子過來,架了小鍋開始煎藥。她自己搬了個小木凳坐在一邊。因昨晚睡得少,又正值午後困頓的時候,不知不覺就靠著樹幹打起了瞌睡。


    不知是誰敲了敲她的手臂,千尋有些愕然地從夢中醒來,睜眼就看到了一抹亮紅色的影子。那人逆著光站在她麵前,讓她不由怔怔除了會兒神。


    俞琳琅手中握著把帶鞘的劍,雙臂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的人,隻見她醒來時的,雙眼中罩著曾霧氣,看向自己時仍有些迷離,不知為何,忽然就覺得胸口有些悶。她冷著臉,看著這人的眼睛逐漸清明起來,展顏向自己一笑,問道:“姑娘找我何事?”


    “找你自然有事!”俞琳琅繃著臉,指著地上的爐子說道:“你一個人就占了所有的爐子,我師兄怎麽熬藥?”


    千尋有些詫異,“廚房裏不是還有灶台嗎?”


    “你怎麽不用廚房的灶台?”俞琳琅當即怒了,麵上有些充血,厲聲說道:“這麽熱的天,有誰會在廚房裏生火煎藥。”


    千尋靠在樹幹上,隻覺身上懶散,頭上有些重。她輕笑一聲,說道:“我的藥也快好了,你且等上一刻鍾再來吧。”


    “我師兄的傷可等不起!”俞琳琅見她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更是來氣,手上的劍把指著其中的一個爐子道:“你須立刻讓出一個來,不然我會讓你後悔煎了這鍋藥!”


    無奈地歎了口氣,千尋心知這姑娘是要來硬的。一陣困倦起來,她不由捂嘴打了個哈欠,眯起的眼中水潤起來,眼角沁出顆淚來。


    俞琳琅胸中又是一窒,隨即勃然作色,手上的劍不由自主地向爐上的藥鍋砸去。千尋一個哈欠還沒打完,就見紅影襲來,指尖立刻扣了枚銀針,隻待她靠近。


    俞琳琅手中的劍擊落,倒也是氣勢如虹。不料,劍端在堪堪要擊中藥爐時,忽地停在了半空。千尋也有些詫異,她手中的銀針尚未出手,卻見麵帶怒色蕭寧淵站在了藥爐前,手中緊緊握住了俞琳琅的劍。


    蕭寧淵不語,隻皺眉看著俞琳琅,半晌,才放開了劍,淡淡道:“你去聶師弟房中照看吧。”


    俞琳琅劍上被阻,初初還有些驚愕,見一向溫和的師兄忽然冷淡起來,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她有些害怕起來,又有些惱恨千尋。不知怎麽,胸中仍是悶悶的,一時連氣也撒不出,眼眶卻紅了起來。她一轉身,一聲不吭地負氣走了。


    “琳琅年少,被師兄弟們寵壞了,這次差點傷到公子,蕭某實在過意不去,先代師妹致歉。”蕭寧淵立刻向千尋抱拳賠罪,心中有些慶幸自己恰好來此查看。若是再晚一刻,師妹打翻了藥爐,這滾燙的湯藥即可便要撒到千尋身上。若真如此,隻怕這人再不願與自己這一行人打交道了,那昨晚的事情便也無從問起了。想到此,他低著頭,倒是有種千尋不開口,便不會離開的態勢。


    千尋不動聲色的收了銀針,微微一笑,道:“幸好蕭兄來得及時,不然這鍋藥就真的白熬了這麽久。”


    蕭寧淵聞言,舒了一口氣,抬頭時,臉上已帶了些笑意,問道:“還不知公子貴姓?”


    “姓蘇。”


    “蘇公子,其實蕭某有一事昨日就想請教。這……”


    “坐。”千尋拍了拍身旁不遠處的草地,笑著搶道:“仰頭和你說話,我脖子疼。”


    蕭寧淵聽了一愣,隨即莞爾,從善如流地曲腿坐下。他身材欣長,即使坐在地上,也並未比千尋矮。看著爐上的鍋蓋被熱氣頂得嗒嗒作響,他不禁又是一笑,開口說道:“是想問你,昨日那牛毛細針是何來曆?為何讓人傷得如此怪異?”


    千尋聽了,默然片刻,答道:“來曆我自是不知。隻是昨日我仔細查了這針的質地,是用鉛石混了雌黃、朱砂煉製的。”


    蕭寧淵有些意外。這鉛石和朱砂是道家人煉丹時常用的物料,雌黃卻是味消腫解毒的藥材,怎麽反讓人幾乎喪命?


    千尋看了他的神色,解釋道:“這朱砂和鉛石,雖說是煉丹用的,可道家有多少人服用丹藥後病死了,隻怕你是想不到的。這雌黃也是如此,少用些或許是藥,多了就是毒。”說到此,她頓了頓,見蕭寧淵已聽明白了,又繼續道:“至於這針為何會在經脈中流竄,一則是因為打磨得細致,想來就是為了重傷經脈製作的,二則應與用針的人有關,或者說是發針的手法有關。”


    蕭寧淵此時不由皺起了眉頭。這般陰毒的手法,在江湖中雖未見過,卻也不難猜測出自何處。低頭想了半晌,他才抬起頭來,說道:“這下又欠了蘇公子一個人情,卻不知該如何報答。”


    千尋覺得有些好笑,迴道:“看病自然是要付診金的,勞蕭兄替我結了房錢吧。”


    蕭寧淵聽了又是一愣,隨即輕笑一聲,道:“這個是自然。”


    三個並置的爐子上,鍋蓋同時發出著嗒嗒的聲響。千尋放了一隻碗在地上,取了塊布,包在其中一隻藥鍋的把手上,緩緩倒出湯藥。瀝幹後,她將藥鍋放迴了爐子上,用火鉗熄火。隨後,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啜了起來。


    “蘇公子身體不適?”蕭寧淵初初見她熬了三鍋藥,就有些詫異。原以為是給那茶棚遇到的女子準備的,未想她自己喝了起來。


    “嗯,老毛病,熬夜不得。”千尋麵不改色地啜著苦藥。蕭寧淵聽了,卻不由訕訕,摸了摸鼻子。


    許是藥太苦,千尋吹了吹,便仰頭一口喝了。隨後便去熄另兩隻爐子,取碗瀝藥,再將藥碗放在一隻托盤上。她端著托盤起身要走,忽迴頭向蕭寧淵道:“對了,晚些時候迴春堂來這裏收藥錢,你也替我結了吧。”說完,也不等蕭寧淵開口,徑直走了。


    這一日,安城風和日麗,連帶遠處地平線上起伏的舒倫山脈,都看得清清楚楚。晴空萬裏,碧空如洗,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辰時剛到,一身黛色銀紋常服的李隨豫就走進了雲來客棧的大門。天門派弟子已有幾人候在了大堂中。機靈的小廝見李隨豫進來,立即上樓去敲千尋的門。


    李隨豫不愧是大藥商,準備的馬車雖外觀看著普通,內裏卻布置得精巧,僅僅是看一眼,就覺得寬敞舒適。


    天門派的人占了兩架馬車,千尋等人一架,李隨豫一架。四名駕車的馬夫都是老手,將車趕至客棧前一字排開,馬匹停下時並不多動。除此之外,還有四名打扮幹練的武夫,騎馬兩兩立在車隊的前後。


    千尋下樓時,就見到李隨豫身後不遠處,還恭敬地跟著一名隨從,穿了並不顯眼的青布衣衫,腰間配著把長劍,低眉順目地站在陰影處。若不細看,倒也不會注意到他。


    李隨豫等著千尋下樓,見她看著別處,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微微一怔,隨即迴過頭來笑道:“竟會有你這樣的人,盯著別人的隨從不放,正經的主人在此卻不聞不問。”


    千尋哈哈一笑,迴頭看了看才從房裏出來的阿淩和邈邈,輕喊一聲:“出遊需趕早,再磨蹭我們可走啦。”


    阿淩自燕子塢中毒發後,麵色一直有些不好。因昨晚喝了千尋新配的藥,一覺睡到剛才,匆忙間洗漱後,這才出來,臉上倒是比幾日前紅潤了一些。剛到樓梯口,他忽瞪大了眼睛,驚愕地指著樓下那人喊道:“怎麽是你!”


    李隨豫見了他,輕笑一聲,說道:“阿淩,我們又見麵了。”說著,視線掃向了最後下樓的邈邈,微微一頓,再看向千尋時,眼中多了些玩味。


    千尋見他笑得古怪,不由挑眉,一手搭上了有些怔愣的邈邈,將她攬到身旁,隻覺她身上僵硬,於是板著臉道:“竟會有你這樣的人,盯著別人的美人不放,正經的主人在此卻不聞不問。”


    這下輪到李隨豫挑眉,他隨即別開頭去,胸前卻因憋笑,輕輕顫了起來。須臾,他轉迴頭,嘴角不由自主地扯了起來,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道:“恭請正經主人登車。”


    此時,蕭寧淵正負著聶師弟下樓來,肩上還掛著一件三尺來長的行李。另兩名弟子見了要來接手,被他隨手一擺擋了迴去。“你們身上也都有傷,快上車吧,莫讓李兄久等。”


    見眾人都已安置妥當,李隨豫上了頭車,青衣隨從牽過一批馬來,走在車旁。


    車廂裏備了茶水點心,千尋將一疊芙蓉糕和一疊玉片糕推到了阿淩麵前,讓他充當早點。看了看邈邈自下樓來便帶了些鬱色的臉,從袖中掏了個小瓷瓶給她,說道:“一日三次,每次一顆。”


    隨後,她便取過一個軟枕,撿了個寬敞的位置,躺了下去,閉眼就睡。馬車晃晃悠悠,不一會兒,她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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