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羅山的黃昏時分,其他世家人也已經趕到了。


    蘇家來的則是天侯裏的寒天侯。


    這一位也許曾和夏極與安蓉蓉作對過,但他真正效忠的是家族,所以這種關鍵場合,是不可能歪到對麵去的。


    其他幾家也都來了幹部級別的人物。


    而現場的事情很明顯,明顯的就好像繪成了精美的畫卷,並且充滿藝術感地拉好了,展現在眾人麵前:


    吳家因為和蘇家的矛盾,而“招降”如夢雪。


    如夢雪投誠,然後殺了青王。


    如夢雪來東羅山,疑似與人見麵,但卻被殺。


    剩下的事就是證據。


    證據就是一封信,信上寫的明明白白。


    還有傷口,傷口也是吳家攻擊導致的。


    最後則是刀上的血。


    隨著吳家人的血與那刀上的血融合為一後,最後一錘也落定了。


    即便吳家人不停否認,但似乎沒人不信了。


    寒天侯冷冷地掃了一眼來的吳家長老,“你們倒是演得好一出大戲,我蘇家與你們到底積怨多深?同為世家,何必如此?”


    那長老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話來辯駁。


    寒天侯一掃長袖,便是離去了,顯然這事沒完,隻是一個開始。


    其他世家來人也緩緩散去。


    吳家長老冷冷掃了一眼木屋裏如夢雪的軀體,忽道:“拉迴去,喂狗。”


    夏極道:“好歹是我蘇家奴仆,該你動麽?”


    吳家長老眯起眼:“你在護著她?”


    夏極微笑著看著他。


    有時候,神色可以傳遞出比語言更具有偽裝的東西。


    他的神色,很快讓吳家長老明白過來,這不是護,而是作對,似乎從今兒起,吳家做的事,他蘇家就是來反著來,這位蘇家帝師不過是表態而已。


    “今年冬天,你為徒弟準備好棺材吧,風南北!!”


    吳家長老也不爭奪,怒然離去。


    一群吳家弟子也隨他離去。


    夏極舒了口氣。


    頭頂,繁星垂幕。


    年盈小心地站在他身後,這一刻,她似乎見到了老師身後的恐怖勢力,這些勢力的人不小心說出的話都讓人心驚膽戰,有一種時光曆史之後的操縱者的感覺。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地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讓人無法親近,那些偶爾投向自己的目光,都如是在看著奴仆、賤民、玩物。


    老師也是這樣勢力的人嗎?


    怎麽會呢?


    明明老師和他們都不一樣。


    她驀然迴首,正好對上夏極的眼神。


    年盈如同偷吃被抓的小孩,垂首道:“老師...”


    “很失望吧?”


    “但老師不是他們。”年盈急忙道,“即便老師是他們,弟子的命是您給的,弟子的現在是您教的,您無論怎麽待弟子,弟子都無怨無悔。”


    “若是我要你死呢?”


    年盈愕然了下,然後用緩沉的語氣道:“弟子...願意。”


    夏極道:“孽徒!!”


    “啊?”


    “你自己沒有思想麽?為師教了你這麽久,你就是這樣的愚忠麽?”


    年盈有些惶恐:“弟子...”


    夏極放柔了語氣,輕聲道:“盈盈,生命、自由、幸福都是自己的,沒有人可以剝奪,為師也不可以。若是真有了那一日,你該拿起刀,站在為師對麵才是。”


    “師父...”


    夏極揉了揉她的頭發,“去把青王王妃火化了吧,骨灰裝盒,然後代我去送給白雲觀的安尋,不要讓她知道你是誰。”


    “弟子明白。”


    火光裏,夏極取出了一根長笛,吹奏起了鎮魂曲,曲音哀婉,隨著衝天大火,逐漸融合成了一幅送葬的畫卷。


    ...


    ...


    壁爐的火焰焚燒著,投落到爐火前兩人的眼眸裏。


    其中一人身材窈窕,相貌美豔,左眼的淚痣呈出幾分慈悲,如同仙子一般。


    這女人正是曾經訪過夏極的呂家老祖——呂嬋。


    她身側的一人卻裹在絨絨的貓耳鬥篷裏,那鬥篷籠罩全身,也遮蔽了她的麵容,隻露出一雙飽滿的腳丫。


    腳丫在火光裏,猶如晶瑩的玉露,正隨著某種童謠般的節奏“啪嗒啪嗒”動著。


    “嬋姐,為什麽要我去聯姻呀?我才十六歲哎。”


    “他適合你。”


    “噫~~~我才不信呢。”


    “妙妙,這是家族的決定,也是我們那做家主的父親的意思。”


    貓耳聳了聳,憋出一個字:“哦,知道啦。”


    ...


    午夜時分。


    一道黑影躡手躡腳地跑過廳堂。


    然而,呂嬋早就坐在廳門前等她了。


    待到那黑影走過時,呂嬋抱著胸,淡淡問:“這麽晚,去哪兒?”


    那黑影不迴答,繼續往前走去。


    呂嬋神色一動,抬手去抓,這一抓直接抓了個空,那黑影竟直接消失不見了。


    這是假的?!


    要知道她可是呂家老祖。


    雖然她沒怎麽認真,但也不是能被輕易騙過的。


    但她真的被騙了。


    “呂妙妙!!”


    呂嬋猛然推開門,一步踏出,吹雲雙袖隨夜風飄搖著,她眸子裏也閃爍了幾分認真。


    沒過多久,她抓著一個裹在小熊鬥篷裏的少女迴來了,把她帶迴了此處的府邸,扔迴了床上。


    “嬋姐,我就是去走走,你幹嘛?”


    “妙妙,你不見見那人,怎麽知道自己和他不合適呢?”


    少女翻著大大的白眼:“合適什麽呀,他比我大二十歲,二十歲,嗚嗚嗚...嬋姐,我看他和你比較合適。”


    呂家老祖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丫頭,然後道:“見一麵再說。”


    少女在床上翻了個圈,一雙長腿蹬向天空:“我不見。”


    呂嬋還要再說什麽。


    床榻上已經響起了睡熟的聲音。


    她自然知道自己這年齡小,輩分大的妹妹在裝睡,但沒關係。


    於是,她輕輕帶上了門。


    ...


    一個時辰後。


    又是一道黑影躡手躡腳地跑過廳堂。


    然而相反方向,卻傳來一聲“咕咕”聲,就是太過饑餓而發出的那種聲音。


    呂嬋搖搖頭,她並沒有被那聲音吸引過去,而是抱胸坐在廳門前。


    這一次,那黑影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停在了門前。


    呂嬋笑道:“又要去哪兒?”


    黑影嘿嘿一笑,“嬋姐,真的我在另一邊呢。這是假的我,假的。”


    呂嬋笑道:“妙妙,你當你能騙過我第二次嗎?那裏的是你的小鸚鵡吧?”


    黑影嬌哼了聲,狠狠跺腳,轉身狂奔迴了臥室。


    “不見,就是不見!大不了,我脫離呂家!我不做世家人了!反正我也不喜歡世家!”


    呂嬋道:“巧了,他也是。”


    “啊~~~”


    臥室裏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


    一個時辰後。


    黑影鍥而不舍地再度出現了。


    ...


    一整天,那被稱為妙妙的少女,足足換了十多種逃脫方式,最成功的一次,居然逃出了府邸足足二十多公裏。


    要知道,這可是呂家老祖。


    但也正因為這是呂家老祖,所以,無論這少女的逃脫手段多麽的新奇、多麽的奇特,結局無一例外,都會被抓迴來。


    抓到最後,呂嬋也是真來火了:“我看你還能再逃多少次。”


    妙妙也生氣了,別著嘴不說話。


    然後,她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足足逃了數百次,每一次都手段巧妙,居然沒有一種方式重複,簡直是越獄界的典範,那些逃脫手段匪夷所思,讓呂家老祖也是大開眼界。


    當呂嬋在地下尋找到“假裝逃了出去,其實卻藏在深坑裏”扛著鐵鍬的妙妙時,她的耐心終於被耗盡了。


    “行了,來談談吧,你怎麽才肯見他?”


    “為什麽一定要我去見一個三十六歲的老男人?”


    “我不是說了嗎,年齡那是對普通人的界定,現在的你才十六,而他是三十六,但是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五百年後呢,這樣的二十歲還算是差距嗎?


    而且這是爹以族長身份發出的命令,那個人很重要,需要綁定在我呂家,而呂家人雖多,但真正能和他相處的,應該隻有你。”


    少女以鴨子坐的姿態坐在床上,很不開心,“不,我不這麽覺得。”


    “你怎麽覺得並不重要。”


    少女抖了抖貓耳,應了聲:“哦。”


    呂嬋道:“好了,服了你了。


    這樣吧,我有一個建議,可以讓你提前去了解一下他。


    今年冬天,吳家和蘇家會在望江樓畔進行一次約戰,而他就是主角之一,到時候他會帶著三個弟子去與吳家鬼帝的三個弟子進行生死對決,我給你安排個好位置,你可以裝作遊人在遠處看看他。


    另外,《萬法卷》的上下兩冊都是他寫的,他是這個時代的天才,他有資格活到下一個紀元。”


    “可是,我對功法不感興趣呀,我也不知道什麽萬法卷。爹說我是天生霸體,說我可以一直活下去,不會死,不用修煉。”


    呂嬋當然知道“天生霸體”是個什麽,她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


    “你去不去?”


    “我去~~”少女唉聲歎氣,如是屈服了。


    但是...


    三天後。


    在呂嬋離開府邸後,她又消失了,一隻雪白的鸚鵡落在她肩頭。


    她就如同一個永遠活潑的精靈,在這深秋的小道上跑著跳著,不時看看落葉,不時聞聞野花,但沒有人能抓到她。


    但她心底終究也有幾分好奇。


    要不去見見吧,三十六歲的老男人,憑什麽讓嬋姐念念不忘。


    ...


    ...


    望江樓,五年前的冬天依然曆曆在目。


    一轉眼,卻已世事變幻,兵荒馬亂。


    冬雪紛揚,如是一片片羽毛落在白色的帽子上,少女長發披肩,發梢處係了一條金帶,白雪映照,燦然生光。


    她懷裏縮了一隻虎頭虎腦的白鸚鵡,正冷的直哆嗦。


    呂妙妙揮去了帽子上的雪花,坐到了望江樓裏,心疼地數出幾顆金豆子,稱好了斤兩,然後才坐到了最高的樓層,從懷裏取出一個長筒樣的東西,往遠處看去。


    這長筒是一種奇怪的法器,完全沒有消耗,但卻可以看到極遠的地方。


    端茶倒水的少女笑著走到她麵前,“姑娘要喝什麽茶?”


    呂妙妙放下長筒,“紅茶,最便宜的那一種。”


    她不過十六歲,肌膚勝雪,嬌美無比,眸子裏藏著古靈精怪的味兒,即便那小二身為女子,也看的愣住了。


    良久,她才迴過神來,繼續問:“姑娘還要其他東西嗎?”


    呂妙妙道:“你們樓裏東西太貴啦。”


    小二滿臉問號。


    你一個坐頂樓的客人,還覺得東西貴?


    “不要啦!”


    呂妙妙哼了聲。


    小二便下去泡茶去了。


    呂妙妙又抓著長筒,對遠處掃了起來。


    顯然人還沒到,江畔雖然提前搭好了比武台,但周圍還空空蕩蕩的。


    也對,時間還早。


    呂妙妙又揮舞著長筒,掃著四周,但周圍空空蕩蕩,實在無聊。


    她便是收起了長筒,然後換了一頂帶紗的帽子遮臉,萬一一會兒嬋姐來了,被抓到可不好,自己可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忽然,她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顯然有人來了,她急忙起身,端著茶坐到了角落裏。


    但是來人出現後,她愕然了下,下意識地揮手喊道:“大叔!”


    夏極循聲看去,隻見是個穿著白衣、戴著紗笠的姑娘,他心底動了動,把聲音和印象裏的某個人對在了一起。


    他笑道:“原來你是離家出走的大小姐?假扮乞丐去了?”


    呂妙妙急忙跑過去,湊到夏極麵前:“不是不是不是,今年秋天我從家逃出了,身上什麽錢都沒帶,是真的乞丐。還要多謝大叔你仗義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上次你請了我,今天我請你!”


    她豪氣十足,舉手喊道:“小二。”


    未幾,小二跑來了:“姑娘要什麽?”


    呂妙妙咳嗽了一聲:“再上一壺我剛剛點的好茶!”


    小二古怪地掃了她一眼,友好地提醒道:“姑娘,剛剛你點的是我們這邊最差的品類,不換一種嗎?”


    呂妙妙翻了個白眼,臉不紅心不跳:“你不早說嘛,害我點了最便宜的。茶單呢?拿來!”


    小二遞上茶單。


    呂妙妙翻了起來。


    看著上麵觸目驚心的價格,她簡直是心驚肉跳。


    除了一枚空間戒指,她沒從世家取一分錢,所有的錢都是自己賺的,而大部分錢都買了可愛的衣服,剩下能夠支持她吃貨屬性的真的不多了。


    她手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茶單上“嘩嘩嘩”地飛快的指著,然後一點某個茶,迅速合上了茶單,“就這個了,也就這個才能符合本小姐的品味。”


    小二看清了。


    那是望江樓第二便宜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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