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方不過午,易塵追本來跟憐音交談得好好的,卻不知為何竟突有一陣倦意襲來。


    此倦一上頭,便如開閘的滔滔江水,連反應都來不及反應,眼皮便已跟墜了鉛塊一般,掀都掀不起來了。


    易塵追極快的扶住額角,卻覺倦意中又夾裹了一絲繞腦的眩暈。


    憐音沉沉瞧著這個少年神識愈發恍惚,淺淺淡淡卻又沉重的吐了三個字:“對不起……”


    她那三個字吐得極輕極緩,仿若一絲飄零的淺風,如幻如虛,輕飄飄的拂過易塵追耳畔,卻更引了他的夢識。


    易塵追終於已經混沌到了隨時都能沉睡去的狀態,卻還強撐著一線沒有徹底放開意識。


    憐音站起身,從後頭輕巧撫住他的雙肩,緩聲道:“安心睡吧,沒關係……”


    她似乎又在易塵追身上施了個輕柔的小術,溫溫淺淺的終於叫易塵追放開了最後一絲神識,“……憐、姨……?”


    易塵追終於昏睡過去了。


    憐音扶著他的肩將他的上身輕輕擺在桌麵上。


    到底還是不得不走這一步……


    ——


    壓在城池上空的法陣乍然崩裂了一條隙痕,陽光見縫即落,驀然砸如一片昏暗中,見光的活人卻都跟見不得光的惡鬼似的,避之一閃。


    璃影本拿著新案的卷宗在琢磨,卻有一道金燦晃眼的陽光劈頭蓋臉的砸到他麵前,悠悠然的映亮了一小抔明泉般的光泊。


    黎州的城牆裏已經將近五年沒有見過陽光了。


    璃影呆了一瞬,便抬起眼來,卻覺瞳仁一刺,又閉了一下。


    血蒙蒙的天空終於裂了一絲清明。


    璃影從未有任何一瞬覺得陽光如此灼目。


    卻聽宮城方向乍來一聲巨響,轟隆一震,整片大地都在顫抖。


    ——


    國師的確沒有想到一個小姑娘居然會有如此超脫凡俗的威力,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幾乎要迸破他苦苦耗了五年的局。


    而那滿城的傀儡真到了實戰時卻是那麽的無用,甚至連賞心悅目的作用都起不到。


    “本座……本座準備了那麽久,豈可讓你一個小丫頭輕易打破……”他憤恨的起身,璃月重又張起了一身靈勢。


    果然也如憐音所說的那般,這個“人”不死不滅,即使文弱的像隻蚊子也絕對不是好惹的茬。


    被國師大人仁慈賦予了意識的最金貴的傀儡——皇帝終於也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雖然這小皇帝的確是個相當討人厭的廢柴,但作為大黎最尊貴的存在,國師還是勉為其難的將其養成了最為完整的祭品。


    然而險局當前,實在不得已,他隻能提前將這個祭品犧牲。


    驀見一道血光迸起,璃月一步稍撤,卻就這一撤,那家夥便得了空將鮮血完全收盡,再迴手便是一記淩人殺招。


    金光掀塵而起,璃月側身一避,袍袂一綻,旋即便將一柄霜靈匯成的寒刃剜進他的心窩。


    打了這麽半天,璃月終於抓住了這個將霜寒靈力灌入他魂元的方法。


    這一招也果真有效,隻一擊便將這咄咄逼人的家夥給逼退了數步。


    飄在天上的血色法陣登時又被豁開了一道足可見日的裂口。


    這一把寒霜恰巧塞入了他冰涼的心扉,兩相交應共成一把藏恨的幽苦。


    憐音一早便交代過璃月,點到即止,隻要將他封在這副軀囊中即可,若是做的太過火,再把他殺“死”的話,他一定會立刻更換一副軀囊,解釋就不知又會出什麽亂子了。


    想徹底把這家夥解決幹淨,目前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他連魂帶魄捎出中原大地,在海上尋找封印或消滅之法。


    他終於也品出了璃月這一招的真實目的,便咬牙切齒的,怒瞪住璃月,“又是她……又是那個女人嗎!”他一聲暴怒這,不顧身中漸有靈鎖束縛的麻煩,就是拚著耗傷靈脈也想將這一擊全全施展出來。


    璃月足尖點地一躍,然這一擊也到底沒有打出來,而就在臨將脫出的一瞬被橫來的一道猛勢給狠狠的擋了迴去。


    煙起迷蒙,塵飛霧揚間一道裹著焰影的身影行來,璃月驚了一下。


    憐音閑然踱來,易塵追便跟在她身後。


    璃月怔怔的瞧著易塵追,見他雖然是跟著憐音一路走來的,但實際卻是緊閉著雙眼。


    不知是什麽狠狠的剜了璃月一刀,她猛然想起昨晚她母親最後關門時一縷唿之欲出的決絕。


    國師大人似乎也沒料到局勢會直接扭轉至此故也有些驚愕。


    他的確是疏忽了,在城裏收服了這麽多傀儡之後,他的實力大大折損,以至於竟會著了這個女人的道。


    ——


    璃影頓見城中大變,心慌意亂的卻沒朝著炸出動靜的宮城而去,而是折向往帥府趕去。


    璃影快馬駕至門前,顧不得下馬,直接便嚷著衝守門的衛兵問道:“公子迴來了嗎?”


    “剛剛被夫人帶出去了。”


    ——


    “娘……”璃月輕輕喚了一聲,便想動步走來,憐音卻鮮有冷色的喝了她一聲:“別過來。”


    璃月頓了一步,終於確定了這番形勢極其不對頭的地方,“娘,你想把塵追哥哥怎樣……”


    素來柔婉的憐音今日卻揚著一身與她形貌極其不符的森冷殺氣,昔年的溫柔就像是一層脆弱的偽裝,在真正的陰冷麵前,脆弱不堪。


    見到憐音,那位不可一世的國師大人終於感到了一股透骨的惡寒,果真品到了相當的威脅。


    “你想怎樣?”


    憐音緩緩踱近了兩步,在他緊張的注視下冷漠的張開雙臂,環住了他的肩頸。


    一副冰冷的軀囊卻能感受到另一個同樣的靈魂的溫度。


    憐音在他耳畔輕輕開口:“我們是一樣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也可以幫你……”


    這話卻叫他愕了一下,久遠的記憶漫上腦際,翩飛若雪,涼薄卻透著溫暖。


    然而還沒等他品足這把溫暖,後背一陣徹骨的同意便冷不防的將他打迴了殘冷的現實。


    憐音似乎是溫柔的抱著他,實際卻冷颼颼的喚了一枝靈匯的藤蔓,生生捅穿了他的身板,將藤間剜進了他的髒腑。


    “你……”他掙紮了一下,憐音卻又將藤蔓絞深了些,同時更鎖住了他的動作,“該解脫了。”


    ——


    從帥府趕到宮城的距離向來很近,但今日這段距離卻格外坎坷。


    璃影策馬闖出巷道,卻見半座城的活人都成了行屍傀儡一般,連同那些蘊了靈的金火騎將士在內,一切都陡然詭異成了所有人早就預料到的模樣。


    與此同時,宮城裏突然暴起了一陣闖天的血光,那血光中還夾雜著絲縷淺金,而更不妙的是,璃影似乎還依稀品到了鳳火的意味。


    似乎所有人心裏都藏著秘密,而這些秘密漸漸由一根線引連在一起,卻最終成了不知情者心上的血口。


    璃影完全忽視了所見的一切障礙,一匹黑馬橫衝直撞過街,卻還是耗了將近等閑時兩倍的功夫才終於趕至宮門前。


    卻也就在她近到宮門的一瞬,整座宮城都為一陣腥濁的烈火侵蝕成了一片血色火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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