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頭的碎碎念中,葉青釉的腦子也逐漸開始清明起來——


    對方最後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


    畢竟不用腦子也知道,如今需要用到這條律法的都是什麽人?


    不肖子孫。


    也隻有不肖子孫,才會不肯出敬老錢,從而用上這條帶著強製意味的律法。


    換而言之,上麵標注的金錢,本來就是十分‘極限’的臨界點。


    少了,老人家失去最基本勞作能力之後,沒法靠著這筆錢過活。


    多了,子孫們可能也不會出。


    所以,才有這個數額的規定。


    若是真的按照官府規定,給最低的五百文,不僅傳出去會讓葉守錢夫婦沒有辦法做人,便是如今談分家事宜,應該也不會有那麽簡單順利。


    葉青釉心中稍稍舒展了一些,老金頭又碎碎念了幾句不成器的兒孫,便重新將話題引迴了分家上:


    “那現在就開始寫?”


    “你們想要寫斷證,還是期證?”


    又是沒有聽過的東西!


    葉青釉在眾人身後探頭探腦,深怕錯過了什麽東西,又吃到什麽奇怪的虧。


    所幸,這迴還真的沒有什麽虧要吃。


    葉青釉不知道‘斷證’和‘期證’,葉家的其他人也沒有經曆過分家,自然也是不知道。


    見到葉家人麵麵相覷,顯然口舌功夫較多的老金頭便解釋道:


    “畢竟口說無憑,分家這種大事情,自然是要有憑證。憑證有兩種,斷證和期證,都是分家時所作。”


    “斷證就是一次性湊齊定好商量好的錢數,過公文明堂,直接兩清,往後便沒有什麽敬老錢的事兒煩憂,這種通常是兒孫在外經商,幾年也不見迴來一次的人立的......”


    “而期證就是敬老錢一年一交,通常是年初歲末,憑信也拆作四份,父子各一份,村正一份,官府一份,若是不交,到時候是罰是打,也有由頭。”


    “.......葉老哥,你們這是,還沒商量好這個?”


    老金頭顯然有些吃驚,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說道:


    “要我們先出去,你們家商量一下不?”


    有老金頭牽頭,其他老者也紛紛站起身,顯然覺得‘商量’的事兒很有必要。


    葉青釉慣會看人臉色,沉思數秒之間,霎時便明白為什麽這些人會覺得這件事很有必要,甚至她也覺得很有必要——


    說到底,這就是買斷製和分期製的區別。


    和尋常買斷製不同,這種分家給敬老錢的事兒,其實有很重要的一點。


    這一點不是什麽時候給敬老錢,也不是能否一次性掏出那麽一大筆的錢.......


    最最重要的一點,其實是,老人家能夠活到什麽時候。


    活一年,活十年,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從一開始,給多少的敬老錢,都是由‘壽命’這個大前提說了算。


    若是按照一年一交的期證來算,那自然沒有什麽好說的,老人家能活多久,自然就能夠領多久的敬老錢。


    等老人家一死,兒孫再收拾收拾老人家的被褥床蓋,找找有沒有‘漏網之魚’,找到了便拿那錢置辦棺材喪葬,沒有尋到的話便自認倒黴,一邊直唿晦氣,一邊掏錢下葬.......


    這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正常到說出來可能有些人甚至會覺得刺耳。


    而讓葉青釉心髒逐漸加快的‘斷證’,卻是更加的有意思。


    根據老金頭所說,‘斷證’通常是外出不能及時交錢的人所立的。


    不能及時迴家,不能侍奉老人左右,不能及時送錢,所以要將錢提前結清,也算是提前將該盡的孝心一起盡,以防後續有什麽紛亂事說不清......


    而這裏最耐人尋味的一點便是,如此一來,立下斷證的人,就好像是提前‘斬斷親緣’一般。


    這才是斷證中‘斷’的由來。


    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提前預知他人的死期,孩子不能,大人,老人不能......除了兇手,沒有人能。


    所以,立證人往往會多估算一些老人的年歲,然後一次性收齊銀子,交給老人,老人想要怎麽花錢,那都是他們的事情。


    斬斷親緣......


    一筆銀子花出去,便不用時時扯上關係。


    什麽年初歲末送敬老錢,同原先惡心人的葉家有牽扯......這些事兒,通通都沒有。


    往後的事兒,誰也說不準,若是他們家以後真的能賺銀子,這家人還要附骨吸血,隻消一句‘斷證已成’,事兒,也就該了了。


    葉青釉的心跳動的越來越快,可就在這麽千鈞一發的時候,她自己捏了捏懷中藏著的荷包,頓時自己給自己澆了一盆十二月的冰水——


    沒錢!


    想法很好,可錢從哪裏來?!


    就靠她懷裏那幾十個銅板,買幾個炊餅填飽肚子都費事兒,更別說是一次性交足敬老錢。


    誰不想和渣渣親戚離得遠遠的,可這不是沒錢嗎?


    有沒有可能,能夠找個地方搞點兒銀子,或是先寫借條?


    葉青釉愣是將自己那張瘦小中不失清麗的小臉蛋皺成了一個十六褶的包子,同站在最後一排的白氏見了,連忙抽出手絹來哄。


    臉上被濕意擦拭了幾下的葉青釉,一整夜連軸轉的腦子也逐漸開始混沌之感,可這混沌之意在側眼看到葉老二同葉老三在打眉眼官司的時候,便消失的蕩然無存。


    這兩老小子,指定沒憋好屁。


    葉青釉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招唿葉守錢附耳說了幾句。


    果然,沒多久,很明顯被老二老三兄弟倆說動的葉老爺子開口道:


    “老大,你想立怎麽樣的憑證?”


    葉守錢剛剛被閨女交代了話,指定是不會忘記,嘴巴一張,便將話娓娓道來:


    “我們都可以,全聽爹的意思。”


    “不管是什麽,我們都一年給爹和娘,每人每年五百文的敬老錢,若是想要稻穀米,咱們也能換米給您二老。”


    簡單,卻又不尋常的話。


    每年一兩銀子,每年每人五百文。


    粗略算下來都是一兩銀子,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前者無論葉老爺子和黃氏兩人是否都在,還是有一人沒掉,都能到手一兩銀子。


    而後者......


    若是有一個人沒了,剩下那一個,可就隻有五百文。


    已知葉老爺子身體不好,臉上病氣濃重,究竟是誰更著急呢?


    葉青釉這招,為的就是逼對方‘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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