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下的禮品還剩下一份———產自久羅山皇家禦製的青池墨硯———那是給侯府二公子了,隻是那位早該到來的二公子至此刻依未見人影,別說方珈、穆悰暗自奇怪,便是威遠侯夫婦也是暗暗著急。


    正在這時,一人匆匆自外快步而入,待到近前才發現是一位十五、六歲的清秀僕僮,他一入殿中先向傾泠恭恭敬敬一禮,道:“小人秋嘉拜見公主。”


    自他入殿,傾泠便聞得一股極淡的藥糙的清苦之味,驀然間憶起清晨之事,倏地明白了那人是誰,而眼前之秋嘉必是他的近身侍從。


    威遠侯見傾泠看著秋嘉不語,起身解說道:“此乃小兒意遙身前之人。”


    傾泠微微頷首。穆悰代宣,“起身。”


    “謝公主。”


    秋嘉起身,威遠侯問他道:“二公子呢?他為何不來?”


    顧氏也問道:“怎單你到此,遙兒呢?”


    秋嘉抬首,麵帶愁容,答道:“公子病中,恐晦氣汙公主之喜,是以命小人前來代向公主行禮。”說著又對傾泠鄭重一禮,道:“公子說,待病好後再來拜見公主,再行請罪。”


    威遠侯與顧氏一聽愛子病了,頓時憂形於色,先是打發了秋嘉迴去照料公子,兩人又略坐了片刻後便起身告退,戚氏、呂氏自也領著侄女跟隨其後。


    方珈與穆悰代公主送客出門,目送他們離去。


    威遠侯夫婦腳步匆匆的去看愛子病況,戚氏、呂氏不緊不慢的迴自己的院子,而最後邊的呂以南、戚以雅則往花園而去。


    方珈與穆悰兩人少時即入宮,二十餘載的宮庭生活讓兩人練就一雙靈敏的耳朵,是以此刻,兩人能聽得遠去的呂以南在跟戚以雅抱怨著“好好的又病了,弄得侯爺、夫人連公主都不招唿了就去招唿他!怎他偏生那就麽金貴了!”戚以雅則是低聲勸了一句“莫要生氣。”


    方珈看三路人馬走得不見了背影,才悠悠道:“本來以為侯府人口不多,這府裏的日子也會簡單些,咱們跟著公主來了這許會過得輕鬆,誰知也還是脫不了癡怨妒恨。”


    穆悰則嘆息道:“早就聽聞侯爺家的二公子體弱多病,今日才知名不虛傳啦。”


    方珈笑笑問道:“那內邸臣看我們這位公主如何?”


    穆悰看她一眼,略沉吟,道:“聰慧自是不用說,隻不過……”說到這他卻是頓住不說了。


    “隻不過什麽?”方珈道,一雙jing明內斂的眸子看著他。


    穆悰側首看著她,略略勾一抹笑,道:“方令伊豈有不知,又何需咱多嘴。”


    方珈一笑,轉身迴去,穆悰隨後。


    兩人在園中碰到了正yu迴房的傾泠。


    傾泠看到兩人停步,道:“內邸臣,你代我去看望一下二公子。”


    “是。”穆悰答應,心裏卻是有些驚訝。這二公子雖是避忌病氣未能行禮,但此舉予公主已是不敬,可看公主的模樣竟是未放在心上,反令他探望,這是要“示恩”?他腦中思忖,靜待下麵的吩咐,可等了片刻,卻見傾泠已抬步離去,愣了一下,便追上幾步請示道,“公主,奴婢單是人去看一下?還是需帶點什麽?”


    “嗯?”傾泠迴頭疑惑的看著他,“要帶什麽東西?”


    穆悰又愣了一下,緊接著道:“二公子既是病了,那奴婢是否帶點予病有益之物前往,以示公主恩德?”


    傾泠眉頭略皺,道:“他病了,我不方便去看望,讓你代我前去,是因我關心,為何要帶什麽東西示什麽‘恩德’?”


    穆悰愣在那,正不知要如何答話,傾泠又道:“一定要帶東西的話,那你想帶什麽便帶什麽吧。”說罷即轉身離去,孔昭自是緊緊跟隨。


    穆悰、方珈兩人麵麵相覤。呆了片刻,方珈追著公主去了,留下穆悰在原地煩惱著要帶還是不帶,帶的話要帶什麽。


    而路上,孔昭想起先前給府裏眾人的東西心隱隱作痛,嘀咕道:“為什麽看二公子也要帶東西?剛才不是剛賜了千金難求的青池墨硯嗎?況且生病,吃藥就好了,送東西又不能治病,予病有益的隻有藥,難道送藥不成。”


    一旁的方珈聽著不由一笑,道:“孔昭,此乃禮節。”


    孔昭自小跟隨傾泠長於集雪園,她所知的就是王府那麽大的天地,她所做的便是侍候王妃、公主,哪裏知什麽人qing禮節的。她此刻嘆著氣道:“禮節就是要送人東西嗎?公主,我想起你剛才賞下去的那些東西就替你心痛,那玉如意多漂亮啊,還有那些金飾,還有那麽多的銀葉。”


    方珈聞言頓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道:“孔昭,此乃新婦過門禮,為俗禮,歷朝歷代舉國上下皆如此。再且,咱們公主食邑萬戶,豈會缺了這點東西。”


    “食邑萬戶?!”孔昭一聲驚唿,人都有些暈了,“萬戶……那是多大?多少?”


    “嗬嗬……”她的反應令方珈甚覺好笑,“我們公主不單是食邑同比王爵,便是嫁妝之豐厚也是公主儀製的兩倍,陛下待公主非同一般。”說著目光悄悄看一眼傾泠,卻見她神色並無所動,似乎那些與她毫無關係一般。


    倒是孔昭驚嘆道:“啊!方令伊,你是說咱們公主很有很有錢是嗎?”


    “怎能說有錢呢。”方珈笑道,“咱們公主金枝玉葉,乃是貴中之貴!”


    “啊……”孔昭已經驚沒法說話了。


    前頭走著的傾泠忽然停步,看著方珈問道:“有書嗎?”


    方珈一愣,然後明白過來公主是問她嫁妝裏有沒有書,不由得搖頭。以書為嫁妝,古往今來也少有這樣的事。


    “喔。”傾泠略有些遺憾,“我聽聞皇宮的琅孉閣裏藏書無數,其中有許多民間不得見的珍本、絕本。”轉而又問孔昭,“從王府帶來的書收在哪?”


    “我已整了一間小書房,書都放那裏。”孔昭答道。


    “帶我去。”


    於是這一日傾泠便在書房度過,直到huáng昏時方珈前來,道威遠侯夫婦等人入園行昏時禮。


    傾泠目光從書上抬起,落在方珈臉上,還略帶茫然,片刻後才省起她說了什麽,眉峰略蹙,然後道:“你去和侯爺、夫人說,從今以後都省了這些禮節。”


    “這……不妥吧?”方珈猶疑了片刻依道。


    “為何?”傾泠目光又落迴書上。


    “第一,此乃禮製;第二,第一天即省此禮予以後公主威儀有損。”方珈道。


    傾泠靜了片刻才重抬目光看著方珈,淡淡道:“這種繁文縟節可省即省。我雖是公主,但威遠侯於國有功,夫人年長我多多,於qing於理,本該我向他們行禮才是。今我不過沾皇家之光,斷不能挾此自踞。且人有德,自有威,又怎是禮製所能的。”


    方珈驚訝過後目中慢慢有了敬意。若說此前她對公主的尊敬是出於身份,那麽此刻才是因其人。躬身領命,“奴婢尊重公主的決定。”直身,又再問:“公主可要親自與侯爺、夫人說?”


    傾泠搖頭,“我書未看完。方令伊自可代我。”


    方珈想了想,道:“也是,若由公主親自說,倒顯得挾qing示恩,還是奴婢說的好。”


    轉身出了書房,至前廳,將公主的意思傳達了,並將公主的原話也一併轉告威遠侯夫婦。


    聽得公主之言,不單顧氏動容,便是威遠侯也肅然起身。夫婦倆對著公主的方向深深一拜。


    “請方令伊轉告公主,這一禮便是我夫婦兩人向公主行的最後一禮,以後,我夫婦不再視她為公主,我倆視她為女兒。”秋遠山鄭重道。


    “是,奴婢定將侯爺的話轉達給公主。”方珈微笑答應。


    那日,穆悰看完二公子迴來後,方珈與他說起此事。兩人心中雖則尊重公主的決定,卻也有些憂心。畢竟他們數十年的宮庭生涯,看到的、知道的實在太多。威遠侯夫婦從今以後自是會越發的敬重公主,但府裏的其他人並不一定就如他們一般。這世上有許多懂感恩的,可也有許多得寸進尺的。


    三日後本是迴門禮,但婚典前皇帝便有旨意,此禮待秋意亭歸來後再行,也是讓他們藉此禮再補行大禮之意,是以此刻便暫免了。


    又過了些日子,秋意遙病況大好,至德馨園前補行拜禮,但並未入園相見,顯然是因身份而避忌。方珈、穆悰代公主園前謝禮,見其容清瘦病態未消,卻無損其風儀,立於階前,秋日淡淡的晨曦暖暖灑在他身上,其人清似晨間林梢輕拂而過的微風。大婚之日兩人早已見過他,可此刻見之依不由暗暗讚嘆,可讚嘆之餘又生出些莫名的惋惜之qing。


    --------------------------------------------------------------------------------


    六、清秋霧影似夢逢(下)


    秋意遙自在婚典中露麵後,其人其名頓時家喻戶曉,帝都上至王侯下至百姓,無人不說威遠侯府二公子風姿清逸人品貴重。於是,那說親的保媒的一下多了起來,絡繹不絕,把侯府門檻都踩平了幾分。


    聽聞連皇後娘娘都和陛下說,要不是已嫁了位公主給侯府,還真想把這位二公子也招為駙馬。


    愛子這般受人欣賞,秋遠山、顧氏高興之餘卻也發愁,這麽多的人家要選誰家的好呢?選了這家便得罪了那家,而選定了的兒子是不是會中意呢?


    於是,兩人便去問兒子的心意。


    秋意遙卻說,此刻秋家不宜再舉喜事,更不宜與權貴結親。


    秋遠山聞言頓時敬醒,而顧氏卻問為何。


    秋意遙看一眼父親,向母親解釋道:“秋家剛娶了當朝最顯貴的安豫王府的女兒,且是陛下以盛禮出降,此刻若再舉親事,反倒顯得秋家得意忘形。再來,爹爹已封侯,哥哥也是靖宇將軍,親家是天策上將軍,若再與權貴結親,恐為上所忌。孩兒現今還年輕,不如等一兩年後再說,到時娶一小家小戶的賢惠女子便是最好。”


    秋遠山看著兒子撫須頷首,甚為欣慰。


    顧氏經這麽一說,頓時心驚,連連點頭,道:“還是遙兒想得周到。”


    於是,侯府暫將次子的婚事放一旁,來了說媒的一律以“給次子批過命,其兩年內不宜成婚”來婉拒。


    傾泠自嫁入侯府,初初幾日甚是不習慣,倒不是因環境陌生,而是那些隨她入嫁侯府的宮女與內侍們。她天xing喜靜喜獨處,以往在集雪園中,侍從隻是數人,也深知其xing,是以無事從不擾她,而這些宮裏來的侍從卻是唯恐侍候不周到,隻要她一抬步,便一群跟隨左右,令傾泠甚覺煩悶。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霜河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傾泠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傾泠月並收藏天霜河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