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短暫沉默之後,隨即道:“若所言屬實,此朕之過也,至如國戚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則難以它事動搖,正德年弊政,皆出於此,此朕之所惡也。可令有司立即查辦此事,果有此事,所涉皇親、生員人等,盡皆拿辦,欽此。”


    楊廷和在念,毛紀提筆在擬票,越是到後頭,毛紀越是冷汗直流。


    很顯然,楊廷和的支持果然大力,連毛紀都覺得有些過份。他寫到拿辦二字時,不由抬眸道:“如意坊事涉宮中,楊公若下此語,一旦這份奏書呈報宮中,隻怕要招惹陛下雷霆之怒,陛下最不喜有人拿他與武宗相較,楊公想來是知道的吧。”


    楊廷和淡淡一笑道:“是嗎?那麽維之以為該當如何?”


    毛紀踟躇道:“不如表麵中立,言辭不必過份,隻要求有司查辦即可。”


    楊廷和搖頭,歎出了一口氣,道:“你啊,還是沒想明白這裏頭的關節。如意坊裏頭的諸多舉措都和宮中息息相關,又事涉皇親,陛下會輕易讓人去查嗎?”


    毛紀想了想,道:“想來定會將這票擬留中。”


    楊廷和頜首點頭,道:“是啊,最後儲於內府,永不見天日,從此往後,誰也不會當這件事發生過。想要拔掉這如意坊就必須另辟蹊蹺,這份票擬遞上去,陛下自然會勃然大怒,他怒的未必是這份彈劾奏書,而是這份票擬批言。”


    毛紀還是有些不解,道:“既如此,楊公何必要觸怒宮中?”


    楊廷和風淡雲清地道:“老夫秉國,為的是國家中興,因此少不得要與宮中爭執,為大臣者,難道還怕見罪於宮中嗎?”


    毛紀立即一副肅然起敬的樣子,道:“正是。”


    楊廷和又道:“觸怒宮中是因為必須惹怒了陛下,陛下看了這票擬,勃然大怒是自然的,可是陛下會懲處老夫嗎?”


    毛紀搖頭道:“陛下對楊公素來相敬如賓,斷不會為了一份票擬而懲處楊公。”


    楊廷和笑吟吟地看他:“那麽會遷怒於誰?”


    這一句反問,終於讓毛紀恍然大悟,觸怒宮中本就是楊廷和的打算,陛下雷霆大怒,會加罪楊公?這是不可能的,除非陛下瘋了。既然如此,那麽肯定要發泄,最後遷怒於誰?你楊廷和不是大力支持這順天府尹嗎?那麽就收拾順天府尹。


    可是一旦順天府尹汪峰因為上言如意坊事而受裁處,朝野上下必定震動。到了那時,明白了事情原委的大臣們會甘於寂寞?這如意坊就置在了風口浪尖上,將招致天下人的反對,宮中若是不裁撤,非要天下大亂不可。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表麵上是大力支持汪峰,其實卻是暫時害了此人,表麵上是害了此人,實則是要醞釀一場宮中和朝廷的衝突。目的隻有一個,製止宮中斂財的行為。


    毛紀連忙將欽此二字補上,隨即吹幹墨跡,道:“擬票什麽時候呈報入宮為宜?”


    楊廷和坐下,籲了口氣,道:“和其他票擬一道敬上吧,就算陛下不親自批紅,司禮監那邊看了怕也不敢擅專。”


    毛紀頜首點頭道:“楊公安坐,我這就去安排。”


    楊廷和似乎想起什麽,道:“維之,有一件事老夫要問你,這如意坊可是浙江解元徐謙的主意?”


    “想來是的,壽寧侯幾個哪有這樣的本事。”


    楊廷和歎了口氣,道:“此子年紀輕輕,便有經世之才,學問又好,辦事也老練,若不是他的聰明用錯了地方,將來少不得老夫要引他為左膀右臂,可惜,可惜了。”


    毛紀冷笑道:“楊公,蔣冕對他也是讚不絕口呢。”


    這一句話端的是厲害,也顯現出了毛紀並非隻是磕頭蟲的人物,要知道,楊廷和剛剛打算收拾蔣冕,往後這蔣冕必定要和楊廷和勢不兩立,現在卻把蔣冕說出來,一副蔣冕與徐謙惺惺相惜的樣子,楊廷和便是再憐惜徐謙的才幹,怕對徐謙也不會有多大興致了。


    毛紀分明感覺到,楊廷和的目光中閃露出了幾許厭惡之色。


    毛紀微微一笑,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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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坊的生意已經漸漸步入正軌,其實一開始,商賈們還有疑慮,可是總會有人吃第一隻螃蟹,當有人將自己的貨物繳納一定手續費用登記掛牌之後,也有人嚐試著買下第一批貨,有人覺得不放心,在交易之後立即去如意坊的倉庫驗貨,一番折騰之後,果然發覺貨物如牌上所記錄的一樣分毫不差。


    等到這消息傳出來,登記掛牌的商賈便如過江之鯽,那些急需入貨的商家自然而然,也都願意來這如意坊看看。


    畢竟這兒方便,幾口茶下來,買賣就做成了,每日在這兒看看商報,與幾個剛認識的商賈閑聊,一天糊裏糊塗混過去,舒服是舒服了,連事兒也辦妥了。


    如意坊的進賬已經開始暴增,第一日隻有七十多兩紋銀,到了第二日足足翻了三倍,第三日又翻了一番,幾日之後,徐福這邊算過了帳,送到了徐謙的手裏時,一日的盈利已經高達九百多兩紋銀。


    一日是九百,就算以最保守的估計,這一年下來也有三十萬兩,不過以徐謙的預計,這個數字還會增加,許多事就是如此,一旦在如意坊裏做生意成了商賈們的習慣,如意坊的信用也漸漸積累起來,將來這個數字再翻十倍,也不成問題。


    不過徐謙卻實在沒心情去操心了,下頭的事,他全部交給幾位國舅和徐福去做,別看這幾位國舅在其他時候稀裏糊塗,可是一旦涉及到了自己的好處,竟也認真起來,有時他們去如意坊轉轉,一改從前飛揚跋扈的形象,竟也溫和地和商賈們攀談,見了誰都是一張笑臉,像是孫子一樣。


    這其實都在徐謙預料之中,聽了也隻是哂然一笑。


    隻是馬上就要到年關,過了年關就是春闈會試,事關自己的前途,他必須靜下心來,好好地看看書。


    在家裏頭,徐晨的課業自然不勞他操心,自有何心隱這亂黨坯子去管,其實徐謙還是怕何心隱給徐晨灌輸那些少兒禁止的內容,生怕他提出什麽解放思想,說出紀綱頹墜、綱紀淩夷、教化亡之類的話出來,前些時日他實在沒有空閑,不能隨時關注,現在整日呆在家裏,自然要好生提防才好。


    結果何先生還算中規中矩,隻為徐晨開蒙,才讓徐謙放心。


    這個吃貨真是個隱患啊。


    徐謙心裏感歎,卻又不得不把心思收了,認真揣摩心意,徐謙的一舉一動都在何心隱的眼裏,何心隱看了他,有時也覺得不爽,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吃飯的時候,何心隱突然對徐謙來了一句:“讀書有兩種,一種是聞聖人道,一種是用聖人道。我是第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東翁想來是第二種,以聖人道而換功名利祿,這與凡夫俗子又有什麽分別?勾欄裏的娼ji賣笑是賣,讀書人賣了聖人卻也是賣,無非是價錢不同而已。”


    靠!


    本來這吃貨好好吃他的飯也就是了,居然招惹到徐謙的頭上,竟然還拿娼ji拿來做比喻,不管對方有心還是無意,但是顯然,這廝在罵人。


    徐謙的臉色顯得有些不好看,冷笑道:“娼ji賣笑,尚且可取悅於人,我賣聖人道給了帝王家卻能一展抱負,將來懸壺濟世。倒是你,平白讀了這麽多聖賢書,離家而走,這即是不孝,不去賺取功名而經世天下,這便是無能,依我看,有才而不用的,連娼ji都不如。”


    何心隱不吭聲了,繼續做他的吃貨。


    徐謙狠狠罵了他一頓,心中大爽,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還要乘勝追擊。


    坐在一旁扒拉著飯菜的徐晨突然抬起小臉來,大喝道:“堂哥,不許罵何先生,龍有龍路,蛇有蛇道,你的誌向是做官,卻又為何取笑何先生?”


    這吃裏爬外的東西!


    徐謙怒道:“小子,你罵誰是蛇?”


    他正要發作,門子卻來稟告道:“公子,宮裏來人了,還來了一輛馬車,說是陛下有旨,命你火速入宮。”


    “這個時候?”徐謙呆了一下,看了看天色,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再過一個時辰,宮門都要關了,按理說,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商量才是,何至於這樣急急燥燥?


    不過人既然已經來了,徐謙隻好將筷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狠狠地瞪了徐晨一眼,道:“迴來再收拾你。”


    說罷,徐謙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果然見外頭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太監急得團團轉,見了徐謙,如抓住救命稻草,連忙道:“快,公子快上車,宮裏已經等候多時,陛下說了,要你立即去覲見。”


    徐謙好奇地問:“不知出了什麽事?”


    這太監急得跳腳,道:“公子去了就知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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