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匆匆地來到了午門,原本要步行入宮,誰知黃錦在這兒等候多時,上前道:“騎馬去東暖閣,事急從權,今日隻能破例一迴。”


    徐謙雲裏霧裏,至今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攤手道:“我堂堂讀書人,不會騎馬怎麽辦?”


    這句話說出來有些無恥,仿佛讀書人就隻有好吃懶做、坐轎享受的特權一樣。


    其實徐謙也不是沒有騎過,隻是現在雖是事急從權,可是打馬在宮裏遊蕩畢竟不是什麽好事,現在雖是有緊急的事情當借口,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秋後算賬,所以還是小心為好,至於理由,自然是他胡編,事實上,騎馬的讀書人還真是鳳毛麟角,騎驢倒是有的。


    黃錦無奈,隻得催促道:“那就跟著咱家跑吧,快。”


    徐謙歎口氣,道:“這像什麽話,這不是禦前失儀嗎?罷,看在你黃公公的麵上,學生隻好勉為其難了。”


    轉眼之間,黃錦就欠了他一個人情,黃錦也隻能默認了。


    二人腳步匆匆地跑到了東暖閣,黃錦也不進去通報,隻是朝徐謙努努嘴,徐謙會意,大口喘了口粗氣,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便大大方方地踱步進去。


    “吾皇萬歲。”進了這熟悉的東暖閣,徐謙習以為常地朗聲道。


    原以為此時的嘉靖定然是臉色鐵青,火冒三丈。誰知道這家夥竟是好整以暇地坐在禦案之後,神色從容鎮定,輕輕瞥了徐謙一眼,便道:“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徐謙心裏不由生疑,明明黃錦這些人都心急火燎,一副宮裏已經炸開鍋的樣子,怎麽到了這兒,卻又是如此?


    他帶著滿腹疑惑欠身坐下,道:“不知陛下召學生來所為何事?”


    嘉靖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道:“這裏有份奏書是關於你的,朕給你看看。”


    他隨意撿起禦案上的奏書,便往徐謙這邊輕輕拋來,這種舉動在別人看來過於輕浮,若是有其他人在場,嘉靖想來不會如此,徐謙將奏書接住,一目十行地將這奏書看完。


    這種彈劾奏書,徐謙早有預料,倒也不覺得什麽,可是再往下看,卻讓他有些緊張了,下頭是內閣擬定的票擬,雖然隻是短短的一行話,可是態度卻是不言自明,他的心頭忍不住有些緊張,沉吟片刻,道:“陛下,內閣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嘉靖站起來,背著手,目光幽幽,輕籲口氣才道:“這是有人要火上添油,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徐謙不由皺眉,往深裏一想,還真覺得嘉靖所言不差,按理說,內閣沒有必要如此偏激,因為偏激是言官的事,而內閣作為實幹的機構,一般情況隻是負責協調,有人彈劾如意坊,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就直接要求拿辦,根本沒有必要。


    事有反常即為妖,這些個內閣大佬們突然跳出來,比那順天府尹還要激動,說來說去就隻有一個解釋了,他們想把水攪渾,逼迫皇帝做出偏激的處置。


    徐謙道:“陛下既然已經看穿了內閣的用心,大不了將這票擬留中不發就是。”


    嘉靖卻是搖搖頭,道:“話雖如此,可是留中就不免顯得心虛,比如這順天府尹,怎麽會肯善罷甘休?到時候鼓噪一下,百官們以為朕心中有愧,反而會趁虛而入。”


    徐謙皺眉道:“陛下莫非是想犧牲如意坊?”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徐謙心頭的緊張就更濃了,畢竟如意坊耗費了他許多心血,對徐謙來說至關重要,若是嘉靖放棄如意坊,徐謙便會毫不猶豫的調轉槍口,去做他的清流去。原因很簡單,如意坊也是為了宮裏好,可是你說放棄就放棄,放棄就等於出賣,真要如此不要臉,徐謙也絕不是泥人,是人都有三分火氣,憑著他解元的身份,大不了寫幾篇慷慨激昂,頗對某些朝中大佬的文章找個大腿去抱。


    嘉靖打量徐謙一眼,道:“你若是朕,你會怎麽做?”


    徐謙脫口而出道:“學生不會是陛下,陛下是天子,即是天子,自有聖裁。”


    嘉靖搖頭苦笑,在閣中來迴走了幾步,慢悠悠地道:“他們這是把朕逼到了牆角,非要朕妥協,今日若是朕順了他們的心,裁掉了如意坊,明日就是路政局,再接下來莫非十二監都要裁撤?”


    嘉靖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冷,語氣裏卻是帶著不甘示弱,道:“朕絕不會退讓,朕已經無處可退了。朕急著叫你來,隻是想問你一句話。”


    徐謙正色道:“陛下但問無妨。”


    嘉靖目光幽邃,身子靠著禦案,手漫不經心地搭在上頭,一字一句地道:“朕若是將計就計,駁了這封聖旨,再裁處順天府尹,到時群情激奮,你能為朕分憂嗎?”


    徐謙意識到嘉靖要動手了,而且這一次是打算大幹一場,分憂二字帶著某種暗示,嘉靖是絕頂聰明的人,而徐謙恰恰也不太笨,他立即意識到,一個極大的機遇擺在了他的麵前,徐謙毫不猶豫地道:“學生無以為報,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這簡直就是屁話,說了等於沒說。


    可是嘉靖卻似乎體會到了徐謙的意思,他咬著下唇猶豫了一下,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臉色越來越紅潤,整個人如吃了*藥一樣,撫著禦案的手猛地提起,又狠狠拍下,道:“朕受命於天,豈會受製於這些擅權之臣?今日索性就見個分曉吧。徐愛卿,朕的心意,想來你也明白,廟堂裏頭自有朕來周旋,廟堂之外,朕全部托付於你,你我聯手,定要讓天下人大開眼界。”


    徐謙卻不如嘉靖這樣激動,畢竟對他來說,去和內閣周旋並不是什麽好受的事。可是他也能體會嘉靖的心情,從某種意義來說,嘉靖能夠登上大寶,正是因為他年少,被人誤以為好控製而已,從登基到現在,他沒一天順心過,處處隱忍,百般退讓,現在終於有了反擊的機會,自然是激動不已。


    嘉靖的臉色變得鐵青起來,他冷哼一聲,旋即道:“黃伴伴……”


    黃錦連忙進來,道:“奴婢在。”


    嘉靖雷厲風行,如風一樣坐迴禦座,滿是神聖地道:“這封票擬立即駁迴去,朕來口述,你來動筆。”


    黃錦頜首點頭,連忙將票擬打開,叫人取來朱筆。嘉靖的眼眸微微闔著,一字一句地道:“汪峰所奏,空穴來風,實屬汙蔑,該員既為順天府尹,京畿之地不法事頻仍,卻屍位素餐,不思治理地方,而非議朝政,清談妄言……立命錦衣衛拿問,收入詔獄,不得有誤,欽此。”


    他念完之後,等黃錦將朱批之後,隨即道:“將旨意送去內閣,給內閣的諸公們看看吧。”


    黃錦膽顫心驚,忍不住道:“陛下,是不是過了?”


    嘉靖並不去看黃錦,冷冷地道:“怎麽,你也要清談妄言?”


    黃錦連忙道:“奴婢不敢。”說罷,拿著票擬去司禮監蓋印去了。


    嘉靖看了左右隨侍的太監一眼,臉上露出了幾許笑容,對徐謙道:“天色不早了,徐卿早些出宮吧。”


    徐謙對上嘉靖的目光,會意點頭,道:“學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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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駁的票擬很快就被打迴了內閣,與此同時,送票擬的太監出現在了楊廷和的值房裏。


    楊廷和舒服地坐在太師椅上,毛紀也側坐一旁,聽著這太監稟告事情經過。


    “陛下對那徐謙問,說是群情激奮時,你能分憂嗎?徐謙立即答應,再到後來,陛下激動起來,說受命於天,豈可受製於擅權之臣……”


    這太監說到了這裏,楊廷和的臉色驟變了一下,隨即,他悠悠長歎,對毛紀道:“維之,你怎麽看。”


    毛紀嚇得麵如土色,道:“我等盡忠職守,不敢絲毫懈怠,何以成了擅權了?楊公,陛下身邊怕是真的出了小人,怕是被教唆壞了。正德的時候,天子也是被劉瑾、江彬這些小人迷惑,將正直的大臣看作是亂臣賊子,對奸邪小人卻待之若上賓,楊公,眼下朝廷又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若是不能鏟除奸邪,我大明綱紀崩壞指日可至。”


    楊廷和冷笑道:“懲惡除奸本就是我等本份,我問你,並非是說這些無用的話,你沒有聽出來嗎?陛下這些話是故意說給你我聽的。”


    毛紀看了那小太監一眼,隨即露出駭然之色,道:“楊公的意思是,陛下早已知道在東暖閣有咱們的耳目……”


    前來告密的太監也嚇了一跳,臉色瞬即變得蒼白如紙,道:“這……這……這怎麽可能?奴婢一向小心謹慎,陛下……陛下……”


    楊廷和鐵青著臉,慢悠悠地道:“你那點居心怎麽和陛下相比?老夫看錯了他了,當今陛下雖然年紀輕輕,可是心機卻如碧波汪洋,深不可測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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