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縱然為師硬生阻止,你認為她可會言聽計從?也隻有任她自己看清辯清自己了悟,不是麽?”


    扶岩長喟了聲,頷首。


    “明天的宴會……”扶稷壓氏聲嗓。“你找一個人替你陪同為師,你今晚動身,前往雲國。”


    扶岩大喜,“已然功成了?”


    “從送來的信息看,得手之日不遠……”


    “下雪了!”外麵有人歡喊。


    廳內師徒二人都向外望去,果然,雪落如羽,不時已鋪白一地。


    “瑞雪兆豐年吶,希望這是個好兆頭。”扶稷道。


    三七、瑞雪抑或豐年兆(下)


    年節既至,作為雲國第一世家,左丘府自然成了風昌城最熱鬧喧譁的所在。


    各家的仕女,各階的官員,以各樣的名目,接踵而至,左丘府前車馬如龍人如cháo。而府內的內賀節目更是層出不窮。這畔芳樂閣裏鑼鼓弦歌,那廂妙音軒內有清平雅樂,梅林內有披狐毛氅的艷麗美人穿遊評賞,雪壓青鬆下有著錦緞袍的少年公子闊談天下,真真箇是有所好,各得其樂。


    整座左丘府,都在迎接一個嶄新年月的到來。


    憑欄俯瞰,一目的繁華入目撲麵,扶寧看了又看,看之不倦,卻沒有渾然到忘了自身的使命,“你今日叫我來,不是為了讓我瞻仰左丘府的盛狀罷?”


    “公主那邊你如何安排?”


    “公主是質女,質女為質,天經地義,這些日子我已經調教了兩個手腳快心眼靈透的丫頭給她,但凡過去那些日子公主能夠從你身上學過兩分,有她們助著,還有暗地裏的暗衛守著,更有長公主這座大山靠著,平安度過剩下的兩年應該不是難事。按各國間達成的默契,非質子質女親為之事,概不問責,奴婢們的作為,一個弱不禁風的公主又能如何左右呢?亂世中,主弱奴qiáng本是常理,何況是我們這兩個以良家子麵目作掩飾的扶門暗衛?”


    扶寧慣會歪理正說,扶襄習以為常,見怪不怪,該做的部署卻一樣也不能預設。


    “你與南蘇開稱兄道弟,與祿炎家的雙生家主也頗為jiāo好,就請他們對公主多加照拂罷。你再設法讓雲兄遠離風昌,莫讓他受了連累。”


    “……要出手了?”


    “對。”


    “何時?”


    “後日。”


    “這麽快?”


    “後日是左丘府大慶的最後一日,也是來賓最多的一日。”


    扶寧看她眸光凝定,不見絲毫的取捨浮動,遂點頭,“你既然已經定了,屆時便按我們商量好的行事罷。”


    兩人說到此處,身後恰有腳步聲近,扶襄迴了身,與上樓來的垂綠打了照麵,“是家主有事傳我麽?”


    垂綠笑吟吟一福,“是呢,襄夫人,適才家主命人到處找尋您不到,這會兒怕是已然怒了。”


    ……怒便怒,更大的怒隻怕還在後頭呢。她向扶寧揮了揮手,先行一步。


    垂綠倒是沒有誇張,坐在家宴首位的左兵家主委實麵色無喜色,瞥到她進來時尚賞來冷冷一睇。她福了福,恭首退立,眼角不意掃見了婦人席中的某位美人,微微怔了怔,記得垂綠說過,家主之所以會應允狄燕走入左丘府,概因這位在融王府受盡欺nuè的庶女的亡母早年曾在左丘府為婢,並侍奉過前任家主夫人即家主之母,家主救人脫離苦難,可謂天下第一念舊仁慈的好人雲雲……


    如今準許這位如夫人列席家宴,難道也是源自左丘家主的念舊仁慈?


    “無儔,午時已經過了,這午宴也該開始了罷?”上陽侯左丘雁蹙眉問。


    “是該開始了。”左丘無儔率先執起眼前的琉璃盞,先向諸叔伯在座席位一敬。“小侄祝各位叔伯新歲安康,福壽雙全。”


    家主開席令下,眾聲歡揚,杯觚jiāo鳴。


    “燕兒,這是你進門後的首次家宴,既然是家裏人吃的宴,自當不拘形色,莫薄待了自己。”國伯公左丘鶴的夫人親手為一身慎謹的狄燕布菜,而這個“燕兒”不僅嚇壞了後者,也讓扶襄小有驚詫。


    “燕兒?”長慶公主嬌笑。“嫂子叫這一聲,我還說聽著耳熟,突然想到這個‘燕兒’的‘燕’竟然與咱們侯爺的同了音呢,你說,這不是緣份是什麽?合該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是不是?無儔,你可要好好疼這個燕兒,不然另一個‘雁兒’可不饒你呢。”


    諸人鬧笑。


    狄燕羞赧不已。


    這……唱得是哪一出?傳聞中向來寬和親藹的公爺夫人也就罷了,長慶公主心高氣傲,今也迂尊降貴對一位地位卑下者遞以辭色,委實教人有些費解了呢。扶襄矮身為家主斟滿玉盞之際,眸光不覺向那邊瞟去。


    “不必在意。”男人在她耳邊道。


    她一愣,yu站起來退迴原位,被他按住,“就坐在這邊罷。”


    侍女偎付於家主之側,並非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偏生趕在斯樣的關口,不容人不理會。


    “無儔。”左丘雁有意無意道。“如今我們既與融王爺結了姻親,想要聯手開採皖西的礦產當屬順理成章了,也該盡早將此事提上日程了,是不是?”


    很好,賃快便為她解惑了。扶襄在心中向上陽侯行以謝禮。


    “前日無倚不是到融王府去了一趟,談得如何?”借著袍袖遮掩,左丘無儔粗礪的拇指在小女子柔滑手麵上輕薄磨挲,袍袖外,麵無表qing。


    左丘無倚剛剛以箸挑了一根紅油肚絲進到口中,隻待嚼gān咽淨,方能迴話:“尚算融洽。隻不過融王府善於jing打細算,道那些礦產要盡數留給未來外孫。因此,大哥要努力了。”


    意領神會的鬧笑聲再席高響。


    雖然細微,左丘無儔仍感覺到了指下柔荑的須臾僵硬。


    他心中一軟,道:“此仍年宴,隻慶佳節,莫談閑事。”


    左丘無倚當即響應,“對對對,佳節佳時飲佳釀,談些風花雪月就好!不如我給你們出個對子,對上了,我自罰三杯,若無人對上,你們每人都要連喝三杯。聽著,千古佳句來也,說……”


    皺著眉心思量了半晌,終得佳句:“瑞雪兆豐年!”


    “……”


    諸人在短暫的無語之後,唾棄之聲四起,不屑與之為伍的也大有人在。


    瑞雪兆豐年麽?她遙望萌蔭軒窗外,竟然當真下起了雪,玉樣的光華穿過天地之間,看似居無定所,總歸要沒落塵埃;固然至純至淨,仍須合汙染垢。質本潔來難潔去,零落在地輾作泥。這雪,必定要為行路人帶來一路的泥濘難行,但願……瑞雪示瑞,前程安寧。


    三八、瑰意枝頭梅意妙(上)


    “大哥。”


    宴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下人報宮廷來人,左丘家主離席應對,卻是徑直到了書房,斜倚在長榻上闔目養神。左駛呈來一杯熱茶為家主醒酒,也不見他有所動作,直到左丘無倚排闥而入。


    他眸啟一線,懶道:“說說你得來的消息。”


    左丘無倚撣了撣袖上的雪葉子,在炭爐旁坐下,道:“莫河扶家,專門為王室調教培養良家子之處,多為從民間收養來的失怙孤兒,所出女子皆為扶姓,無不是多才多藝的貌美佳人,單從外麵看來,小嫂子的身份毫無破綻。”


    “外麵?”


    “如果隻得到這些,臣弟這個暗門統領便成了擺設。”左丘無倚胸有成竹,眸色詭秘一閃。“這扶家,即扶門。”


    左丘無儔雙眸丕然睜開。


    “扶家的宅院看似普通無奇,臣弟派進去的人半刻鍾便將整座宅院走遍看遍,但依他所感,仿佛始終不曾真正看過那所宅子,他翌日尋了jing通九宮八卦職法的同伴共往,結果卻被困在院中整整王是不得而出。若非他們還算機靈,放了一把火,隻怕要活活餓死在那所宅院裏了。”


    “僅憑此,你不會下了這個斷定。”


    “自然。”左丘無倚打袖內抽出了一卷朱紙。“大哥可認得這副字跡。”


    朱紙才展了半卷,左丘無儔已坐直了身子,“從那所宅院裏拿到的?”


    “是貼在一所內室上的chun聯。火燒到那處,燒不破那道門,他們感覺那座內室奇特,故而順手扯了這兩張聯紙。寫這字的人詭異多才,摹人字跡隻是雕蟲小技,但這筆梅花篆是他最引為傲的,當世也沒有第二人能夠有此手筆。”


    “你認為扶門出自他的手?”


    “天下還有第二個人能在短短十年的光yin內打造出一所與我暗門相衡的扶門麽?就算他走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孩子,他離去時的目光,我從未忘,相信大哥也不會忘。”


    是,不會忘,永不會忘,那份千年枯井般寂冷與孤絕的目光,他永不能忘。


    “左丘家當真如此了得麽?我放在手心珍惜的妹子不是被你們如此踐踏的。”那人說完那話,便走了,自始至終未看向立在廊角的十二歲少年一眼,盡管這個少年曾在十二年的歲月裏被他視若已出般的疼愛……


    “你的人在其宅中被困五日,不曾被察覺?”他問,將朱紙完全展開。


    左丘無倚鎖眉,“這也是正是蹊蹺之處,小弟是想,或許他是有意為之?”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左丘無儔啞然失笑,那樣一個人,用這樣的一筆字,寫如此世俗的對聯……還真是與他過往的習xing貼合極了。


    “小弟想,他是想告訴左丘家,他不會放下十年前的舊怨,他來了,而且已經將人安cha到了大哥身邊。”


    捏在朱紙上的五指猝然緊握。


    “扶門有四使,梅蘭竹ju,雖然小弟不曾探得他們的形容相貌,但四使中有三使是女子。”


    “今日得來的消息,不得對第三人提起半字!”他將斷成幾截的殘紙拋到了桌上,踏下榻,旋出房去。


    他步行如飛,奔得是寢樓,卻在離寢樓兩丈之外打住了腳步。


    他是在做什麽?


    方才的剎那,他胸腔內盡是烈烈焰火,竟是要去質問,質問那小女子是以怎樣的心思來到他身邊,質問她可是扶門的細作,質問她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他幾時變得如此衝動輕率、沒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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