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羅緞到了客棧,竟然撲了個空。小林子說的那間房內齊整潔淨,毫無人跡,但房客臨去之前沒忘留書明誌:


    養不教,父不過,為爾害人之心,本公子今特登門拜訪令尊令堂,以防微杜漸,免釀大禍。


    ……這隻外表木訥內裏混蛋的呆瓜!羅緞掉頭疾奔,鑽進客棧前的馬車,一逕催促車夫快馬加鞭。但才至自家門前,已見大門中開,有人自裏步了出來,左有爹的陪同,右有娘的嗬送,夾在中間的那個,不是那隻冷麵瓜還是哪個?


    “喂,你——”她撩裙跳下車轅,手指那廝鼻尖——


    “緞兒,你急火火做甚?”戚氏擰眉嗔道。


    羅緞頓時好不懊惱:拜這隻呆瓜所賜,自己險些理智盡失,在爹娘麵前發起飆來……“爹,娘,緞兒……”


    “恁大姑娘了還如此毛躁,也不怕人笑話?”戚氏點了女兒額頭一記,“還不去拜見你良大哥。”


    “良……大哥?”羅緞浸水葡萄般的眸子驟然睜大,撇頭瞪向某隻呆瓜。後者冷峻依舊的呆臉上,劃過一抹譏色。銀牙暗咬,這隻不生不熟不鹹不淡的呆瓜……


    “不必客氣,羅家妹子。”


    誰跟他客氣了?……等等,羅……家……妹子?“你給本姑娘放……”明白點……


    “緞兒?”自家女兒連連失態,羅子縑夫婦齊皺了眉頭。


    羅緞吸了吸氣,穩了穩神,麵復如初,行禮如儀,“良大哥,幸會。”


    羅子縑這才滿意,哂道:“緞兒,你良大哥如今住‘客如家’客棧,你吩咐那邊的人多照應著點。”


    “謝羅叔父。”良之行微禮,“其實,二小姐已經知會過了,客棧諸人對小侄已然是……”


    “良大哥。”羅緞頓時笑得和藹又可親,善良且慈悲,“這大門口不是說話之地,您長途奔波,舟車勞頓,也該迴客棧好生歇著了,小妹代爹娘送良大哥。”


    戚氏囅然,“這孩子這會兒才算懂事了,你就代爹和娘送你良大哥迴客棧罷。”


    “是。”羅緞將脆聲聲的嗓腔放成小妹一樣的軟綿綿,擺袖引路,“良大哥,請。”


    三


    “你和我爹娘說了什麽?”


    “該說的都說了。”


    “那你說了什麽?”


    “你應該知道。”


    “你……”


    “良家少爺!”腳聲咚咚,有人急喘著氣跑來,到了近前,先向羅緞見了禮,又道,“良家少爺,老爺夫人吩咐小的隨您去客棧伺候。”


    羅緞瞪圓了烏溜眸兒,“憑什麽,坤叔?”爹和娘把他送出門來還不夠,又派他們最得力的長隨坤叔去伺候這隻呆瓜?


    “二小姐,良家少爺是大小姐的夫婿,就是奴才們的姑爺,咱們去伺候也是應該的。您要知道,良少爺遠來到此,又不肯搬進府裏去住,老爺夫人不放心吶。”


    “姑爺?”羅緞驚聲,不顧路人側目,惡狠狠bi盯良之行,“你向我爹娘求親去了?”


    良之行頷首,好整以暇,“可以這樣說。”若非是臨時接到了羅家大小姐的邀請,若非為幫大哥定下瞞天之計,他豈會放過與這小女人對陣的樂趣?但從這張桃花麵上如此鮮活生動的盛景來看,自己那一封留箋亦未ru使命,聊算三分欣慰罷。


    “冷麵呆瓜,本姑娘的話你聽到腳後跟去了是不是?”羅緞將臉兒bi近,咬牙切齒,“你配不上我姐姐,這些話要怎麽說你才能明白!”


    對近在盈寸又幽香撲鼻的桃花顏麵不動心不跳絕非易事,但良之行做到了。可是,隻有他自己明白,腕間脈搏已逞紊亂。“……二小姐,若在下配不上完美無缺的令姊,配你如何?”


    “……呃?”


    講完了恐怕是自己平生最趨於輕佻的私語,良之行扯動腳步後退,從桃花人兒麵前轉身,麵上清冷依舊,對羅府長隨道:“坤叔,在下生活由來簡單,從小至大都是自己打理。羅叔父、羅嬸母的美意在下心領了,請迴罷。”


    直到他修長的身影轉過街角不見了,羅緞亦在自家丫頭的攙扶下邁動了腳步,突然尖叫一聲:“那個冷麵大呆瓜,他……”調戲本小姐?……他要不要打聽打聽,當年第一個敢出言調戲本小姐的人現在在哪裏?


    “小姐,那個小林子該怎麽處置?”


    “……哪個小林子?”


    “就是那個向您稟報良家少爺腹瀉三日奄奄一息實際上卻活蹦亂跳仍能有法子將您氣得奄奄一息的小林子啊。”


    “送到萬合鎮豬場餵豬,專門給豬洗澡。三個月內,本小姐不希望在高沿城見到他。”


    “是。”


    “……等等,纈兒你說清楚,本小姐何時被那隻呆瓜氣得奄奄一息了?”


    “……奴婢失言了……”


    四


    愛女遠嫁他國,羅子縑雖是不舍,但能得如意佳婿可謂生平樂事,舉府自是上下布置一新,人人喜慶非常。


    但,羅二小姐好不鬱卒。


    怎攪和了半天,姐姐還是要嫁給那樣一隻呆瓜了?


    “纈兒,你說,我要用些什麽法子才能讓那隻呆瓜不敢癡心妄想,乖乖滾迴去?”


    “……”纈兒嚅了嚅唇,鑑於自家主子的不良惡史,生生咽下到了嘴邊的話。


    羅緞將自家丫頭qing狀瞧在眼內,啐道:“死丫頭,你裝模作樣的做什麽?你在你家小姐麵前講話哪一迴不是沒大沒小?有話快說,有……快放!”


    主子吩咐,丫頭當然從命,“您莫跟良少爺鬥了罷?您似乎……不是良少爺的對手。”


    纈兒說到最後一個“手”字時,身子已蹦出三尺外以防不測。豈料她家小姐原處未動,素手支頤,柳眉鎖鎖展展,美眸明明滅滅,似是若有所思。


    纈兒初是納罕,但攢眉觀察主子良久,忽雙目大瞠,“小姐,您不會是……不會是……不會是……”


    “不會,不會,不會什麽?舌頭打結了?”


    “您不會是……喜歡上良少爺了罷?”


    丫頭後半句話,是含在舌底咕噥出的。羅二小姐心聰耳尖,想得明白,也聽得分明,手底下的功夫亦毫不含糊,扭著丫頭的下頜,眯眸切齒,“有膽,你再把那話說一遍?”


    纈兒可謂是好漢,掙紮著,“……小姐……昵不能嘻發láng少耶……”小姐,您不能喜歡良少爺。


    “哎呦呦。”羅緞嫌棄地放了手,將丫頭流在上麵的口水擦迴她衣襟上,“臭丫頭,你當本小姐飢不擇食了不成?那隻冷麵呆瓜看著硌手咬起來硌牙,本小姐會喜歡他?早叫你少看那些坊間小書,瞧瞧,都把你看傻了!”


    “……您當真不喜歡良少爺?”纈兒一邊擦著嘴兒,一邊拿眼覷著主子。小姐的種種跡像,擺明就是chun心萌動啊……


    “不、喜、歡,不喜歡!”羅緞果斷堅定,如是告訴自己的丫頭,亦如是告訴自己。


    婚事已定,羅緞雖刁鑽,卻並非蠻不懂事。她明白,這樣的qing形下,是萬不可能再做任何動作破壞姐姐的良緣,但找找那隻尚未成為自己姐夫的呆瓜晦氣總不為過罷?


    “冷麵呆瓜!”


    客如家客棧前,良之行聽這一聲喊,先將身後的兄長推進客棧,“大哥,在裏麵等我,小弟不叫你,不要出來。”免得好事將成,功虧一簣。


    “喔。”之心乖乖邁進客棧大廳內等候。


    “冷麵呆瓜。”羅緞認準目標而來,跟前站定,美眸豁豁生光,“你時下必定很得意是不是?”


    良之行眉微挑,“是又如何?”


    羅緞笑靨如花,“不如何,既然你稱心得意,本姑娘當然要來恭喜啊。”


    “……羅二小姐打算如何恭喜在下?”這小女人,又yu玩什麽花樣?


    “你是羅府的姑爺,羅府當然要好好侍奉,你說是不是?”


    “你……”警心頓起,良之行退後一步,但已然晚了。


    羅二小姐藏於袖內的左手倏揚,戴著手罩的素手將一把粉末兜頭撒下。與此同時,不遠拐角處的纈兒抖出長練纏住主子纖腰,將她帶離原地,免了殃及可能。


    憑著醫者嗅覺,良之行已悉知此刻粘附在自己臉頸上的粉末必是一種致癢之物,遂穩步轉身進了客棧,將雙手牢牢忍住,“夥計,速打幾盆淨水到在下的客房!”


    “之行之行,怎麽啦?”他這一喊,夥計聽著了,同時也驚動了正吃點心喝茶水的之心。之心一路跟隨著到了客房,盯著之行臉上的粉色物什,“這是……小紫姐姐的寶寶們啊,怎麽到了之行臉上?”


    “……呃?”忍著已然發作的巨癢,良之行眼前一亮,“大哥,你可以要它們離開嗎??”


    “喔……”之心應著,忽然大急,“哎呀,你們不能咬之行啦,咬之行你們就不是好寶寶,小紫姐姐不喜歡你們呶……”


    之心憨聲話落,之行已覺巨癢頓止,不得不再次感嘆兄長這份令人嘆為觀止的異能。但,羅家二小姐,這樁梁子,咱們是結定了,將來有一日,在下定當加倍奉還!


    “啊嚏……”坐在自家寬綽溫暖的馬車內,不無得意的羅緞,突來一個冷顫。


    四


    “你站住!”


    聽見身後喝聲,良之行身形稍頓,旋即開步如常。


    羅緞怒不可遏,箭步衝上前來,擋住之行去路,“姓良的,你敢冒充你的傻子兄長到我羅家騙婚?你們良家好歹也是一方巨商,居然做得出這等的下作事?”


    “住口!”之行麵逞冷色,雙目生寒,“縱算你是大嫂的娘家人,若你再冒出任何一個對我大哥不敬的字來,莫怪在下不客氣!”


    “哈。”羅緞迴之冷噱,“這還真是賊喊捉賊呢。一個騙子還能如此理直氣壯,這又是你們良家的家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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